前文有言,许如清虽然代周云甫经营“会芳里”,可她本人却并非窑姐儿出身,而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人,暗八门中,“蜂”、“燕”两门的好手。

    在拜入周云甫门下以前,她也有师承。

    冯记裁缝铺的掌柜,冯保全的夫人刘玉清正是许如清的师姐,只是这位师姐厌倦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早早退隐,过上了寻常生活。

    刘玉清虽然退隐,可毕竟也在江湖上混过,为了免去昔日诸多恩怨叨扰,自从嫁给冯保全以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此,姐妹两人虽然同在一处,却极少见面。

    这江湖燕字门,通“艳”、通“颜”,即是以女色行骗的门路。早先唤作“美人局”,明代唤作“扎火囤”,清代以来,又唤作“仙人跳”。

    据传,江湖燕字门有个说法,叫“成奸不为骗”。

    便宜你都占了,那就是买卖,事儿都办了,怎么能叫骗呢?

    当然,凡此种说法,就如横家“十不抢”、蓝家不做“通天蓝”一样,都是又当又立,冒充“盗亦有道”。既然已是身在暗八门,那就只有想不想、值不值,从来没有能不能一说。

    以女色引诱臭点子,将要办事时,破门而入,大肆敲诈勒索——这是不开眼的空子都知道的路数,若不是色迷心窍,多少都有些提防。

    做局“仙人跳”,坑骗聘礼,听着可恶,实际却已经是最客气的手段了。真正手黑的江湖燕字门,向来图财害命两手抓。

    这门里又分“婚娶骗”、“成奸骗”等等……

    燕字门“大骗必有奸”,又因为“十命九奸”,便时常牵扯出人命官司。

    做成一个大局,少则几个月,多则三五年,不把那些淫棍愚夫骗得家破人亡,绝不罢休。

    这些“燕子”先是四处踩盘子、找火点,有些是真把自己嫁出去,任劳任怨,谁看了都得说,这人家娶了一个好媳妇儿。

    可过了几年,等她得到了夫家的信任,一旦丈夫告诉她家里老本藏在哪里,这边刚跟她交底,过不了多久,必定人财两空,一股脑全给你搬走!

    就这,在门里还算善茬儿呢!

    还有那些富贵大少,本来身板就不好,竟能被生生榨死,被人侵吞家产。

    可别觉得“燕子”只盯着火点做生意,哪怕是碰见一穷二白的水点,生意照样能做。

    怎么呢?

    常言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

    有些“燕子”,自打过门以后,勤勤恳恳,看似一个贤妻模样,可一到晚上,就隔三差五地哭哭啼啼,夜夜诉苦,今儿被谁欺负了,昨儿被谁辱骂了,前儿又被谁非礼了,总之是编着瞎话,天天吹着枕边风,专门撺掇男人去惹那些硬茬儿。

    但凡是個爷们儿的,都有三分火气,哪受得了自家女人受委屈?

    丈夫出去跟人理论,可本来就是胡编的瞎话,咋能说得清楚?他觉得旁人欺人太甚,旁人觉得他蛮不讲理,一来二去,可不就动起手来了么,稍不留神,那就是人命官司!

    其实不出人命也不要紧,重伤、致残、甚或拉回家里,“燕子”亲自动手补刀,最后只管赖给人家,嚷嚷着不赔钱就打官司。

    那公堂上的大老爷,头顶青天,净干昏事,谁愿意去惹?只好乖乖掏钱私了。

    结果,这赔偿金一到,那“燕子”立马卷钱跑路!() ()

    别说人了,影儿都找不着!

    只可怜那公婆一家人,白白死了一个儿子,还什么都没落下。

    凡此种种,丧尽天良,心狠手辣,才是江湖燕字门的本来面目。

    只有亲历,始方知二八佳人,腰间仗剑,色字头上一把刀!

    警世通言,绝非妄谈!

    昨晚,裁缝铺的冯掌柜夜遇蒙面刺客,夫人刘氏一个妇道人家,一听便知对方这是敲山震虎,并非真要杀人。

    仅此一件事,就能看出这夫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刘玉清年轻时,远比许如清手黑,亏心事做多了,隐退以后,平日里只管吃斋念佛,绝少抛头露面,这次来找师妹,也是为了从她口中打探周云甫的虚实。

    姐妹二人,多年未见,便在马车里寒暄起来。

    刘玉清随手拿起身边的布包,说:“如清,眼瞅这天越来越凉了,这是我家柜上新做的样式,你拿去试试合不合身。”

    没有女人不喜欢衣裳首饰,许如清也不例外,姐妹之间客套多了,反倒显得生分,于是当即便接了过来。

    “谢谢师姐,你太客气了!”

    刘玉清眼含笑意地握住师妹的手,问:“你最近咋样?”

    “挺好的,就是忙!忙的脚打后脑勺,一点儿功夫不得闲!”许如清一边摩挲师姐的手背,一边羡慕道,“我要是洗手不干了那天,能赶上你一半福气就好了,当家的能挣钱,人还老实,用不着操心费力的。”

    “哪有什么福气!”刘玉清苦笑着说,“老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道,不当狼,就是羊!你不龇牙,是个人就来熊你。我家老冯,做买卖没的说,可就是人太老实,难免受人欺负。”

    话已至此,许如清也听明白了,干脆直接了当的问:“师姐,有话你直说。”

    于是,刘玉清就把冯保全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

    许如清听后,不免有些惊讶:“呀!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这几天我也没去找过我干爹。”

    刘玉清面露狐疑,用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说:“如清,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要是还当我是个姐,就给我交个实底,你干爹周云甫,到底还行不行?”

    “师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爷子被压了四年——还在!”

    刘玉清微微颌首,心中了然,又问:“只等着徐大人调任,是吧?”

    许如清摇了摇头:“老爷子疑心病太重,具体什么打算,谁也不清楚。”

    “如清,别的我也不求伱,你能不能跟周云甫那边说一声,别再敲打我家老冯了,我们这是小本买卖,不想掺和道上的事儿,他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说就完了。”

    “师姐放心,话,我一定带到。”

    “另外——”刘玉清忽然看向师妹的脸,“为防万一,你也得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在这‘会芳里’,人脉广,咱又是门里人,爷们儿们那点心思,还不是手拿把掐?赶紧傍个靠山才是真格的!”

    许如清低下头,盯着鞋尖,喃喃道:“再说吧。”

    “还再说什么呀!你都多大了,自己心里没数?‘海老鸮’都成老头儿了,自打拜了周云甫,路子越走越窄,仇家越来越多,咋可能会有善终?白、苏两家一起势,就不可能放过他……”

    “师姐!”许如清打断道,“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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