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洗地

    是夜,奉天巡警分局。

    朝廷新政,巡警制度成立以后,又效法西方,革新法制。

    如今的奉天,再无旧时的三班衙役、公堂会审。

    抓捕、审讯、检察、判决,也渐渐分化出来,过去州县里的青天老爷全权一体,仅凭一块惊堂木和一盒令签,便能独断善恶的时代已经画上了句点。

    虽然只是开始,虽然有形无实,虽然尚未普及,但革旧立新的氛围,已是蔚然成风。

    ……

    审讯室内。

    返潮的木桌和长条板凳,散发这一股霉味儿。

    棚顶上悬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电灯泡,光晕昏黄,引来一群小咬“叮叮铛铛”地乱撞一气,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听得人心烦意乱。

    老六和老七相对而坐,神色轻松,没有丝毫慌乱。

    宫保南把腿搭在桌面上,后背靠着墙,看了看头顶的灯泡,忽然有些感慨。

    “关伟,你说,这群小咬是不是也挺可悲?”

    “嗯?”

    关伟原本正闲得发慌,听见老七说话,立马来了精神,问:“啥情况啊?进了局子,这是要跟我唠唠人生,还是咋地?”

    宫保南听出挖苦的意思,便骂了一声:“操,不说了!”

    关伟正愁没事儿打发时间,连忙说:“别呀!话说一半,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快说快说,这些虫子又咋了?”

    宫保南沉吟一声,摇摇头:“也没啥,说多了都是矫情。”

    关伟连忙拉住老七的胳膊:“别别别,你说的,我保证不笑话你!我跟你讲,我这后半辈子,就指着你这句话活着呢!”

    宫保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指了指棚顶。

    “你说,这群虫子,飞蛾扑火,几千年了从来没变过,现在突然来了个玻璃罩,不会玩儿了!这一晚上啥也没干,来来回回,净往那上面撞,脑瓜子撞烂了,估计也想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是他妈的啥!瞎忙!”

    闻言,关伟也不禁抬起头,看了看那只被蚊虫簇拥着的灯泡儿。

    “这玩意儿――跟以前的灯笼,有区别吗?”

    “有啊!”宫保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灯笼上下通气儿,能钻进去啊!”

    “那倒是!”

    关伟的眼神一动不动,看得久了,不免有点儿晃眼,便低下头揉了揉。

    “不过,我觉得,换成灯泡,对它们来说,也是好事儿!”

    宫保南愣了一下,问:“咋好了?”

    “不用死了呀!飞蛾扑火,‘唰啦’一下烧成灰,死了还玩儿个屁!”

    宫保南挠了挠头,难掩失望:“算了,我感觉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嘁!”关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你高深,看个虫子还搁那感慨上了!”

    宫保南无意继续聊下去,于是,便立马岔开话题。

    “他们队长咋还不来?”

    “谁说不是呢!都等半天了!”

    关伟也很不耐烦,便一手钳住桌子,身子往后仰了仰,冲门口喊道:“老夏?老夏!”

    话音刚落,门外便渐渐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口,最后“咔哒”一声,锁舌跳动,一个三十来岁的巡警,笑眯眯地探进脑袋。() ()

    “六哥,你叫我?”

    “你们队长还来不来了?”关伟问。

    “来来来!”巡警连忙安抚道,“赵队长马上就过来,你们再稍等一会儿,还用再添点儿茶水吗?”

    关伟摆了摆手,说:“那倒不用,进来唠会儿磕呗!”

    巡警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六哥,咱们这现在有规定,不能跟嫌犯……不,就是……不能跟你们单独待着。”

    关伟也并未为难他,只是说:“!规定是规定,可以变通嘛!你就在门口那站着,不就不算跟咱俩待着了么!”

    “这……”

    “咋了?换身制服,老交情就不顾了?”

    “没有没有!”巡警想了想,便只好继续站在门口,“六哥,看你说的,整的好像我升官了似的,其实,我们现在混得不如以前!”

    “咋呢?我看你们现在瞅着比以前精神多了!”关伟打量着巡警的衣着,笑着说,“你看,大盖帽一戴,黄布制服,皮带也扣上了,大皮鞋锃亮,水火棍没了,不是还有警棍么!”

    “六哥,你埋汰我!”巡警憨笑道。

    “没有啊!我说正经的!”关伟指了指巡警的胸口,“我最乐意看你们带这个,整个小哨,没事儿嘟嘟一吹,挺有意思!”

    “有啥意思啊!”巡警苦笑着说,“过去,我们那是在街上横着走,只管拿人!现在呢?净管谁家娘们儿往街上泼脏水和小孩儿在街上拉屎撒尿,没事儿的时候,还得出门扫大街,哪有以前好啊!”

    “那也不是!”关伟不信这套说辞,“你别跟我哭惨,管的多,油水也多!”

    巡警也会意地低下头,嘟囔了一声:“那得看能不能分到好差事。”

    两人正在一言一语地聊着,忽然听见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巡警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直奔关伟和宫保南身前,猛地一拍桌子。

    “我说,你俩还能不能他妈的靠点谱?”

    关伟一愣神,便问:“赵队长,啥事儿这么大火气?”

    “白家那俩人呗!”赵队长反问道,“还能因为啥?”

    关伟和宫保南相视一眼,说:“这事儿没啥毛病啊!咱俩都给你想好结案的说法了!”

    “给我想好了?我听听你俩是什么说法?”

    关伟用手在桌面上比划着说道:“两个老烟鬼,去‘卧云楼’抽大烟,抽懵圈了,然后起了争执,大打出手,闹出人命,这说辞多好?”

    “放屁!”

    赵队长厉声喝道:“你家俩人火并,互相开枪,都他妈打在后脑勺上啊?尸体就在隔壁放着呢,你让我在卷宗上咋写?”

    关伟有点疑惑:“这事儿有啥不妥吗?以前咱又不是没这么整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整不好,容易留下把柄,让人家翻案!”

    宫保南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要不这样,你就写,天力所为,致使开枪放出去的子弹拐了弯儿,击中俩人后脑?”

    闻言,赵队长不禁瞠目结舌。

    “人才!真他妈的是个人才!老七,你是这个!我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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