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猛虎下山,老张进奉

    翌日清晨,霜染红叶,朔风渐起,满山响成一片。

    王贵和大早起来,一身皮货裹得跟熊一样,站在营地里,亲自给江小道等人点兵。

    他决定帮忙,既是出于情分,也是想在江小道身上下注押宝。

    简单跟手下交代了情况以后,崽子们一听,下山就有机会去省城里快活,于是立马踊跃自荐。

    落草绿林,自然是有肉吃、有酒喝、有娘们儿睡,痛快的确痛快,但山头上的生活,说到顶天儿,也就这老几样了。

    小年轻们好玩儿,偶尔去趟周边村镇倒卖山货,都跟过年似的,何况是盛京烟火。

    王贵和也担心,这帮崽子进城以后,被繁华迷眼,勾住了魂儿,就再也不回来了,因此在挑选帮手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只选那些心性老成、底子潮的崽子,跟小道下山。

    忙活了一通,择出十个帮手,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小伙儿。

    领头那个,正是昨天傍晚在箭楼上盘道的崽子,面色铁黑,说话挺冲,名叫李正。

    清点完人数,王贵和又让手下摆了一桌饭菜,给大伙儿践行,末了站起身,叉腰训话。

    “你们几个,手脚都麻利点儿,到了奉天,给我长点脸,别他妈跟土包子进城似的。总而言之,遇到啥事儿,都听我大侄儿的,懂不?我这人耳根子软,你们不是不知道。要是我大侄儿回来跟我告状,三刀六洞,你们就别想跑了,听见没?”

    “大当家的放心,听见了!”众人齐声应道。

    王贵和点点头,挺满意,横着跨出一步,来到江小道身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侄儿,想当年,我头一眼看见你,就知道海哥认了个好儿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惜我这边实在走不开,只能在山头上给你遥祝了嗷!”

    “得,王叔,我替我爹,谢谢你了!”

    关伟也趁机走上前,说:“贵和兄弟,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王贵和摆了摆手:“!老六,说啥呢!我跟海哥可是过命的交情,这点儿小忙都不帮,我还咋腆个大脸带山上的弟兄啊!”

    道谢,光动嘴可不行。

    江小道不吭声,只顾从怀里掏出几十张十元奉票,这是当年周云甫给他开暗堂口的钱,因为招的都是小靠扇,一直没用了,眼下便一股脑全塞给了王贵和。

    江小道平时嘴上没谱,但在这方面上,却从来都不含糊。

    “王叔,你招兵买马,也不容易,这些钱你拿着,喷子、瓤子,咱们自己有,你们这些步枪太扎眼,就别带去了。”

    王贵和挺意外:“嘿,大侄儿,你啥意思啊,这不成心寒碜我么!”

    江小道不多解释,嬉笑着说:“王叔,这钱你要不拿,那就是寒碜我了。”

    没人不爱钱,王贵和推辞了几回,磨磨唧唧,最后也就笑着收下了。

    “大侄儿,仅此一次嗷,下不为例,听着没!”

    江小道心里可乐,嘴上仍是顺着往下说:“行,这趟来的着急,等我把奉天的事儿办完了,再回来搁你这住几天!”

    “哈哈哈,那必须的,我可在这等着你们呐!”

    王贵和将众人送到寨门外头,像当年一样,仍旧是彼此抱拳拜别,感觉却又完全不同。

    当年辞别,是大功告成,意气风发。

    如今时过境迁,已经有几个人不在了,心里难免唏嘘感慨。

    一声“保重”,一声“留步”,彼此遥遥相望,便是江湖。

    江小道一马当先,率领众人行至山下,忽地勒马回头,看向赵国砚、钟遇山、韩心远、李正等人时,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像老爹一样,拉拢了一队人马。

    虽说都是一帮二十郎当岁,未满而立,尚未扬名立万的小年轻,无论名号、还是能耐,都比不上“海老”众弟兄,但狼子野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这时节,六叔三十多岁,行将奔四,立在人群之中,反倒显得唐突了。

    “小道,瞅啥呢?”关伟策马来到近前问,“发什么呆呀?”

    江小道回过神来,莫名地笑着摇了摇头,旋即朗声道:“哥几个,不是我催你们,而是这一趟山高路远,大伙儿尽量跑起来,尽早赶回奉天,咋样?”

    胡子们以李正为首,哄然大笑。

    “兄弟,咋说,赛赛?咱们几个在山上,马就是腿,真撩起来,你们追得上么?”

    江小道笑道:“哥们儿,话别太满,真有能耐,跑起来说话,卡掉了门牙,可别埋怨!”

    钟遇山也劲劲儿的,不忿:“赛赛就赛赛,光耍嘴皮子没意思,挂点儿啥的,十块大洋,敢不敢接?”() ()

    “哈哈哈,笑话!白给的钱,有啥不敢接的?前头有个门头村,村口点钱!”

    江小道也不怂,立马接茬儿说:“好!这局算我一个,先走一步了,驾!驾!”

    “我操,玩儿阴的,哥几个,撵他!”

    小年轻的,争胜斗勇,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抬手鞭马,大喊大叫着冲下山去。

    眼瞅着众人风风火火,奔腾远去,关伟独自一人落在后头,却提不起半点兴致。

    并非矫情,他确实深感自己游离于群体之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而生出些许寂寞。

    踟蹰了一会儿,关伟没吭声,只是用脚后跟磕了一下马腹,穿过一片枯黄的枫树林,晃晃悠悠地下山去了。

    前方不远处,亢奋的叫喊声、狂烈的马蹄声,将山峦震得发颠,路上的枯枝败叶“噼啪”作响,被无情地踏碎,碾进尘埃……

    …………

    奔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犹如黑云里的滚滚闷雷,震耳欲聋。

    马蹄践踏之处,掀起大片巴掌大小的泥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势要踏破这白山黑水,关外河山。

    在这震天巨响当中,抬头远望,但见数千人马,乌泱泱杀将过来,似是怒潮翻滚,浊浪滔天!

    常言道,兵过如梳,匪过如篦。

    要是果真如此,那兵匪所到之处,又当何论?

    却见这数千马军当中,为首之人,一身戎装,头戴棉帽,生得三十五六岁模样,身材矮小,虽然上唇蓄着一撮胡子,但仍能见其眉清目秀,端的是北人南相、男生女相。

    此人姓张,名半城,号张老疙瘩、张矮个子。

    二十出头混迹绿林,当了保险队长,二十七岁受招抚从戎,历经赵将军、徐总督提拔,现为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下辖七营军马。

    南国诸省光复,张半城在奉天讲武堂安插内应,得知新军魏天青意图举兵,因此不顾调令,擅离职守,挥师南下。

    这数千人军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马上吃、马上喝,连走了几日,一众将士早已人困马乏,虽然前面不远,就是奉天城,但正所谓“看山跑死马”,真要赶路,至少还有一天路程,当下便有左右将士上前劝阻。

    “张统领,连赶了三五天路了,不如安营先歇一歇吧?”

    张老疙瘩张嘴便骂:“妈了个巴子的!你懂个鸡毛!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能让那吴大舌头抢了头功?不进奉天,那就永远都是给人打下手!传令下去,今儿就算把马跑死,也必须赶到奉天!”

    统领发话,下属顿时不敢再胡乱接茬儿。

    张老疙瘩这一队人马,不比奉天其他几路巡防营,连年征战,确有几分血性。

    这时节,奉天城内早已是风声鹤唳,北大营新军欲反、张龙等倒清会党又在城内密谋。

    赵总督初到奉天,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按照总督职位,他无权调动新军,便只好寄希望于巡防营能进城坐镇。

    本意是要调其他巡防营过来,但张老疙瘩野心勃勃,自然不肯放弃这次机会,立马擅作主张,来到奉天城下。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张老疙瘩快马加鞭,只用六七天时间,便兵临奉天城下,将军马囤在城外,与北大营新军相持,随后自己则带着一众护卫,直奔奉天内城,东三省总督府门前。

    不听调令,擅自带兵回到省城,这是兵家大忌。

    可是,此时的盛京城内,倒清声势愈演愈烈,赵总督早就黔驴技穷,吓得几乎要逃回关内去了,眼下看到有人带兵来投,天大的罪过,也就都免了。

    张老疙瘩要表忠心,一进总督府,见了赵汝风,纳头便拜。

    “总督大人受惊了,当下军务紧急,属下擅自调兵,特来保卫总督,甘愿受罚。”

    受罚?

    罚个屁!

    赵总督见了张老疙瘩带兵赶来,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下连忙把他搀扶起来。

    “可别这么说!张将军忠心为国,勇义可嘉,谈什么受罚,赶快把将士们接进城里,好好休养一番才是!”

    俩人之间,本就有知遇、提携之恩,如今患难相济,当然分外欣喜。

    赵总督有了张老疙瘩这枪杆子在手,腰板儿顿时硬朗了起来,奉天时局又似乎将要陷入动荡。

    而乱局之中,巡防营先一步入驻省城,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先前押宝待势,专心经营巡防营人脉的老登――周云甫!

    日常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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