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鬼子的试探

    接下来一连数天,平安无事。

    宫田龙二又找了几次江连横,问了些关于奉天商界的情况。

    他的问题都很普通且常见,在大街上扫听一圈儿,都能轻易获悉。

    因此,几次会面,与其说是在收集情报,不如说是在试探忠心。

    另一方面,江连横一边忙着筹办保险公司本号,一边受张老疙瘩的嘱托,在奉天市井中,监察舆论动向。

    ……

    转眼,时间来到五月下旬。

    雨后清晨,会芳里大门紧闭。

    店外张贴告示:今日歇业。

    大堂内,二三十个姑娘被早早叫醒,或是斜倚在门柱上,或是懒坐在茶桌旁,睡眼惺忪,不住地打着哈欠。

    韩心远和大茶壶福龙,并肩站在门口,愁容满面地看向远端的戏台。

    那里原本是唱鼓曲的女艺人,给嫖客逗乐的地方,今天却只摆了一把空荡荡的高背靠椅。

    少倾,在众人充满怀疑的目光中,闯虎手拿一本小册子,贼眉鼠眼地走上舞台。

    他的个头太矮,以至于站在椅子上,也没显出居高临下的架势。

    “咳咳,各位姑娘们,大家早上好!我叫闯虎,床下罂闯虎,受江老板的聘请,专程来这里担任业务顾问,主要负责培训各位成为业界翘楚!我们的口号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台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有个三十出头的老妓,一边把玩着桌上的茶碗儿,一边怪声怪调地问:“给钱不?”

    “不用你们给钱!”闯虎直愣愣地说,“培训费江老板已经给过我了,你们只要配合就行。”

    姑娘们哄堂大笑,却说:“我们是问,你给钱不?”

    “给们培训,我给什么钱?”

    姑娘们不乐意了,问:“咋着,你还想白睡啊?”

    闯虎这才反应过来,忙说:“本次培训,只注重理论,不亲自实践!”

    “不行就说不行,还说什么理论,你这人可真逗!”

    姑娘们纷纷跟着嘲弄取笑,会芳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韩心远站在门口,见此情形,也是不住地摇头,心道:完了,威严扫地,这小子够呛!

    自从许如清退隐以后,会芳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别说给江家上贡,能将将维持下去,就已经实属不易。

    江连横派闯虎过来,也没指望他能力挽狂澜,只是希望能令生意稍有起色,可目前看来,根本无济于事。

    台上的闯虎被姑娘们轮番调侃,木头桩子似的,不知该怎么回话,所性直接把这事儿含混过去,扭头开始给姑娘们发书。

    “这本书,《闺中纪实》,乃是闯某历经数年,潜心调研的呕心沥血之作。姑娘们如果能用心钻研,必定功力大涨。”

    “放屁!你这是成心寒碜我们呐?这里有一多半的人,连字儿都不认识,钻研个屁!”

    “不认字儿没关系,咱有插图啊!”闯虎咽了一口唾沫,急忙摊开书脊,“大家把书翻到……呃……第十三页,今天咱们主要学习第一式,倒反天罡。”

    姑娘们“唰唰”地翻到对应页数,低头一看,霎时间全都面露难色。

    “啥玩意儿?还得倒立?”

    “简直是胡闹,姑奶奶下海,就是想躺着把钱挣了,你这是把咱们当成杂耍的啦?”

    “这破玩意儿,谁爱整谁整,反正我是不学!”

    一时间,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急得闯虎满头大汗。

    “好好好,第一堂课,咱们不整那么高难度的,换个普通的,普通的也有讲究……那个,那个哪个姑娘愿来上来配合我一下?”

    姑娘们闻言,互相扮着鬼脸,彼此推诿,谁都不愿意上台。

    大茶壶福龙见状,立马在其后厉声呵斥:“都他妈短打了是不?让你们上就上,哪来那么多废话?”

    众姑娘担心受皮肉之苦,只好互相商量着选了一个代表,走到台上。

    闯虎仰头看着姑娘过来,俩人的身形一经对比,整个一小马拉大车,没等开口说话,台下众人便又笑了起来。

    这娼妓也是憋着坏要捣乱,来到讲师身边,左捏捏、右掐掐,调笑着说:“闯先生,你得多吃点儿,瞅你这瘦的,手腕子还没我粗呢!”

    “多谢姑娘提醒,多谢姑娘关心。”闯虎有些难为情地往后退了退。

    哪曾想,正在这时,姑娘猛一俯身,当即来了招猴子摘桃。

    “呀!闯先生,原来你的肉都长这儿啦!”

    言罢,众妓女们顿时哄笑起来。

    “闯先生真是‘人小鬼大’呀!”

    “哟!脸怎么红了?咱这老师,不会还是个雏吧?”

    闯虎又羞又臊,当即把头一低,快步走到门口,却说:“远哥,麻烦你帮我转告道哥一声,这活儿我真干不明白!”

    谁能想到,堂堂采风偷月,听窗无数的床下罂,竟还是个硬邦邦的童子身。

    姑娘们立时笑得前仰后合。

    闯虎的一张小脸儿,红得就差渗出血了,当即就打算仓皇逃离现场,结果一开门,却正好碰见了匆匆赶来的李正西。

    “你干啥去,道哥正要找你呢!”西风一愣神,“诶?哥们儿,一脸咋了?”

    闯虎连连摆手:“告诉道哥,我还是回去干荣活儿去吧。”

    身后的姑娘们见他要逃,愈发来了兴致,纷纷在后面跟着叫嚷:“闯先生,别走啊,我这红包都给你准备好了!”

    李正西皱了皱眉,却说:“闯虎,你得跟我走,道哥找你有别的事儿!”

    床下罂此刻羞得无地自容,正愁没地方去,便稀里糊涂地跟着西风而去。

    韩心远无奈地关上店门,冷冷地朝堂内扫视一周,姑娘们担心受罚,调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你们就继续闹吧!会芳里早晚黄在你们手上!还在这看啥?都给我滚回去!”

    姑娘们暗戳戳地翻白眼,“嘁”了一声,便陆续起身回到各自房里歇息,心道:红姐不在,生意冷清,关咱们什么事儿?人还是那些人,自己没本事,拿咱们娘们儿撒什么气!

    娼馆生意不济,没人比韩心远更着急。() ()

    他原本只是负责看场,动刀枪在行,可要论打理生意、左右逢源,却不是他的强项。

    虽说会芳里日渐消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但这生意最后要真黄在自己手上,那以后就别想再在江家捞到什么肥缺,也不会再受重用。

    何况,“串儿红”在会芳里倾注了大量心血,要是真倒闭了,无论对红姐、还是对道哥,韩心远都心有愧疚,总得想想办法才行。

    …………

    奉天城西,南铁附属地。

    李正西带着闯虎,一路紧赶慢赶,来到火车站东广场街对面的一处街区。

    鬼子将此地命名为春日町,是奉天最先开辟的附属地,也是最热闹、繁华的商业街。

    道路规划得异常整齐,甚至于显得稍微有些呆板,两侧尽是红色的二层洋楼,百货公司、居酒屋、眼镜店等等商铺林立四周。

    尽管是鬼子的地盘,但也有不少华人在此营生,只不过处处受限,遭人冷眼。

    两个人穿街过巷,没走一会儿,却见前方不远处,道当间上搭了一个简易的草台,四周围拢了不少华人,正仰头看一个三十多岁的油头中年慷慨陈词。

    “方大头实乃乱臣贼子,背叛清廷,此为不忠;虚假革命,此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身居要位,天下必乱,国不将国!”

    李正西推搡着人群,挤到台前,低声说:“道哥,闯虎来了。”

    江连横转过身,冲床下罂招了招手:“兄弟,过来!”

    台上的油头中年仍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真正可悲的是,咱们奉天的实权人物张老疙瘩,他竟然是方大头的一条哈巴狗,处处逢迎谄媚,匪气难改,只想着个人利益,有这样的人在,咱们奉天还能好么?”

    闯虎闻言,不由得心下一惊,小声问:“哥,这人疯啦?在奉天这么说张师长,还想不想好了?”

    “可惜这是附属地,不归老张管!”江连横抬了抬下巴,“你瞅,他都在这喊了小半天了,啥事儿都没有。”

    原本,他受宫田龙二的邀请,来南铁株式会社会面。

    结果到了附属地,没走多远,就被这边的露天公开演讲吸引了过来。

    这一番讲话,要是放在奉天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起初,江连横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在奉天挑衅张老疙瘩的权势。

    可如今看来,老张让他关注市井间的舆论风向,并非全无道理可言。

    油头中年继续说:“张老疙瘩是什么人?往好听了说,叫保险队,实际跟土匪没什么两样!他这个人根本没有原则,更没有立场!你们想想,他当初受了赵总督的提拔,说要保卫清廷,结果呢?见势头不对,立马成革命党了!这样反复无常的东西,竟然还会有人觉得他是好汉。悲哀!真让我感到悲哀!希望父老乡亲能齐心协力,一起把张老疙瘩赶出奉天!”

    闯虎听得心惊肉跳,忙说:“哥,这人也忒狂了,这不得给他点教训,让他老实老实?”

    “给不了,这老小子能在附属地白话这么长时间,肯定跟鬼子有关系。”

    眼下,江连横已经遭到了宫田龙二的怀疑,更是不敢轻易在附属地惹出什么乱子。

    “那你让我来――是啥意思?”闯虎问。

    “你不是能写文章么?”江连横说,“不方便动手,那就动动笔。”

    “打笔仗?”闯虎面露难色,“哥,你真看得起我,我也就写点儿下三路的东西,打笔仗我哪行啊?”

    不料,江连横却说:“我就是让你写下三路的东西!闯虎,你记住这老小子的脸,这两天去摸摸他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统统写出来,但别用床下罂这笔名。”

    “可他要是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儿,咋整?”

    “那你就编,反正就是给他泼大粪,把这个人的名声搞臭了就行!”

    名声往往决定了言论的效力,既然无法堵住他的嘴,那就抹黑他这个人。

    这是江连横能想出的最优解。

    虽然暂时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但心里却仍有一丝疑虑。

    他整不明白,台上演讲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大放厥词。

    这时,李正西凑了过来,低声提醒道:“道哥,时间差不多了,得去见宫田小鬼子了。”

    “嗯,闯虎,这边的事儿,就拜托你了啊!”

    说罢,江连横便转过身,逆着人群离开此地。

    拐过一道弯儿,顺着街口一路向前,没走出多远,便来到了南铁奉天地方事务所大楼。

    来过几次之后,江连横早已轻车熟路,进入大楼时,外面的门卫甚至还很熟悉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走进调查部的办公室,宫田龙二正在临窗远眺。

    “江先生,你迟到了。”

    江连横嘿嘿赔笑道:“春日町太繁华,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去周围转了转,请宫田先生恕罪!”

    宫田龙二冷哼一声,缓步离开窗口,走到红木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先前问你的一些情况,经过我的核实,消息确实没有错误,江先生表现得很好。”

    “那必须的,既然说要效力,江某肯定不会含糊。”

    宫田龙二笑了笑,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却说:“既然江先生如此忠心,我这里倒有一件棘手之事,希望你能出面帮我解决一下。”

    “你们还有棘手的事儿?”江连横有些意外,“宫田先生跟我开玩笑呢吧?”

    鬼子没心情插科打诨,直言道:“我们南铁株式会社,最近在附属地北边,看中了一片土地,想要将其收购,兴办工厂。我们的开价很公道,但是那边的地主好像不是很开明,坚决不肯卖地,所以我希望江先生能够帮忙出面调解一下。”

    根据条约规定,南铁附属地本应只有铁路沿线外延五公里的地面。

    鬼子钻了条约漏洞,多年以来,一直通过强购的方式兼并土地,附属地的范围也随之越来越大。

    南铁会社不希望以暴力解决,以免激起当地民愤,所以便打算请江连横来代为动手。

    宫田龙二咧开嘴,似笑非笑地问:“这点小事,江先生肯定不会推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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