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遥是个奇怪的孩子。

    太宰治想。

    他正在每日绝赞入水中。

    顺着鹤见川的水摇摇晃晃的飘在里面,太宰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闭上眼,任由温和的水将自己带去远方。

    咚。

    石头掉进水里的声音传来。

    见他不理,接二连三的石头掉进水里,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太宰治皱着眉刷一下就从水里坐起来,要看看是哪个烦人的家伙在打扰自己入水。

    只见岸边一个粉红色的小蘑菇一只攥着石头的手还举在半空,另一只手怀抱在胸前,圈着几个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的石头。

    小蘑菇乍一眼看见他坐起来还有些发懵,整个人像个小笨蛋一样,张着嘴发出“啊”的一声,这才后知后觉的松开手。

    石头接受重力的召唤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又顺着河岸的斜度噼里啪啦掉进了水里。

    溅了太宰治满脸水花。

    太宰治:......

    他盯着这个粉红色的蘑菇阴阴的磨牙,又碍于织田作按住不发,最后生闷气把自己气的哗啦一声直接从水里站起来,目标明确的向着春山遥走过去。

    丝毫没有危险意识的小蘑菇就这样呆呆的站着,直到看见太宰治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才意识到面前这个见过的大哥哥好像不是很友善,后知后觉的想要跑,却被太宰治抓在手里。

    呆呆的小蘑菇变成了落汤的小蘑菇。

    太宰治甩了她一身水。

    小蘑菇怔怔地抬头。

    就在太宰治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春山遥咯咯笑了起来。

    她像个正常的小孩一样笑出声。

    于是太宰治就懂了,这个小孩是个笨蛋,被人恶作剧了都没有意识到的小笨蛋。

    小笨蛋还以为太宰治在和她玩,提着织田作给自己买的小裙子,向前走几步,甩掉脚上的黄色鸭鸭拖鞋,一脚踩进了鹤见川的水里。

    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一脚下去,差点整个人就没了踪影,好在太宰治眼疾手快揪住了她的衣领,让小笨蛋不至于整个人被水吞掉。

    然而饶是太宰治的手速再快,春山遥还是呛了一口水,瞬间,疼痛从鼻腔里袭来,只一下就叫小蘑菇的眼睛掉起了金豆豆。

    她哭出了声。

    太宰治嘶了一口气。

    现在和织田作说我并没有欺负他女儿,他会信吗?

    *

    老父亲织田作之助甫一打开门,看见的就是自己年幼的友人臭着一张脸,怀里还抱着抽抽搭搭的小女儿。

    两个人都湿了个透,太宰脱了厚重的黑大衣,一只手拖着小笨蛋的屁股,肩上还挂着湿乎乎的大衣。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棕色的卷发湿湿的贴在头上,看上去就像顶着一头变了色的海藻一样。

    织田作之助:“啊......”

    他熟练的接过哭的累了的春山遥,一边从柜子里翻出白色的毛巾,一边将毛巾递给太宰治。

    织田作之助:“总之先进来吧,太宰。我先给小遥换件衣服。”

    说罢,又翻出一条缝着嫩黄色小鸭鸭的毛巾出来,给还在滴水的小蘑菇擦头发。

    太宰治落后一步在后面。

    他脱掉脚上湿乎乎的皮鞋,思考了一下,又弯下腰去扒拉掉脚上的袜子,最后才光着脚踩上房间里的榻榻米。

    他举目望去,房间狭窄的可以,几乎一眼就能将所有的摆设和房间结构尽收眼底。

    太宰治盯着手里的毛巾,又摸了摸自己湿得彻底的裤子,选择将毛巾垫在榻榻米上,自己坐了上去。

    房间很小,但是十分温馨。

    太宰治早在春山遥被收养之前,就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的织田作之助,每周只要能吃上一顿辣味咖喱就很满足了,平常时间里就像个普通的单身上班族一样,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就已经满足他的需求了,与其花钱买那些额外的东西,倒不如多吃一顿辣咖喱来的好。

    于是当时织田作之助的房间,简直可以被评为标准的单身公寓。

    是那种仿佛从乡下匆匆跑来大城市,碍于钱包羞涩,只能勉强租一间这样单人公寓的地方,就连厨房都挤在一起,厕所和浴室融为一体,泡澡也伸展不开肩膀,只能将自己折叠起来,才能勉强坐进浴缸里,饶是这样,肩膀也常常露在外面,无法泡在热水里。

    而现在,那些“额外的东西”几乎见缝插针的堆满了整个公寓,显得原本就狭小的地方愈发拥挤起来。

    蜡笔,图画纸,上面有黄色鸭鸭图案的黄色小包,丢在缝隙之间的红色塑料积木......

    他甚至看见挂在墙上的日历被人涂上了蜡笔的痕迹,红色的花张扬的要从挂历上跳出来一样。

    太宰治甚至可以想到织田作是以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盯着这副挂历,最后无奈的将它又挂回去的样子。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比起成年人来说轻的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哪里有什么性别观念,他们甚至连羞耻心都没有,有时候甚至能光着屁股坐在家门前的铁盆里,在水哗啦哗啦的声音里哈哈大笑。

    小蘑菇脱掉湿透的裙子,只穿着一条干净的底裤就开始乱跑,那一头粉色的蘑菇甚至被摩擦的翘起来,只有后颈上的几缕头发软软的贴着。

    太宰治和春山遥就这样静静的对视了几秒。

    “太宰,先换上我的衣服吧。”

    随后就被捏着衣服的织田作给打破了沉默。

    太宰治抬眼看了看丝毫没有打算走开的小笨蛋,干脆的将身上的白衬衫连带着西装裤给脱掉。

    他解开自己身上裹着的绷带,于是那一副消瘦的,布满了深深浅浅疤痕的身体,就这样出现在了小笨蛋的面前。

    小孩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难得在没有太宰治骚扰的情况下露出这样激动的情绪波动。

    太宰治以为这个又笨又呆的小孩被自己身上早年各种尝试自杀留下的痕迹给吓住了。

    他无所谓的抖开织田作的衬衫,再次将那些痕迹给盖住,于是那短暂的出现在外的伤疤,又这样消失不见了。

    就在他要穿上裤子的时候,衣角被人拉住了。

    他低下头一下。

    又矮又笨的小孩涨红了一张脸,指了指他,又转过身,于是太宰治就看见——

    一个簇拥着,像是炸开的一朵花一样的,堪堪长好肉的,粉色的伤疤。

    于是太宰治就知道了。

    她之前整愣住的,并不是被那一身的伤疤给吓住了。

    她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或许,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世界是最黑白分明的。

    长出尖刺也好,生出其他的什么东西也好,只要是不同于其他人的东西,就会被当作异类,被排挤,被欺负。

    他们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好像毫无头绪的事情。

    就像现在这样。

    她以为太宰治身上的东西会让他被人欺负,于是也露出自己的伤疤来,告诉他,他不是一个,所以——

    ——不要害怕,不要孤单,你看,我们是一样的。

    简直......

    又笨又傲慢,

    太宰治想。

    果然是个奇怪的孩子。

    不过,

    他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春山遥的脑袋,嫌弃的说道:“离我远点,你不想再进医院吧。”

    这样说着,嘴角却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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