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17:00,松枝酒馆翻开了“营业中”的招牌。洛德整理好酒保服,擦拭起玻璃杯,吹起音律明快的口哨。

    ——叮铃一声,随着门扉被推开,模仿着复古铃声音效的感应器也响动。待洛德抬头看到门口的身影,一瞬扬起的好奇心打消。

    “有一阵没见了,鸢尾小姐。”他撑着吧台边缘,对第一位客人颔首轻笑,“今天点什么?”

    被叫做鸢尾的少女身形娇小,拿着一个金属制手提箱,全身装点着沉肃的深色调。丝顺的银色短发压在黑色头盔下,眼睛都被阴影笼住一半。

    轻薄的斗篷罩住她大半个身子,只能看见致密纤维制成的护膝与漆黑的短靴。多少是有些不伦不类的装扮,但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少女挥了一下衣尾,轻巧地坐在吧台椅上,像只爱惜皮毛的猫。

    她余光掠过窗外。疏浅的日光一投进深色调的室内变得更加淡薄,酒馆外边,涂层已然陈旧的清扫机器人一边发出细微的机械音,一边磕磕绊绊地跑过狭窄的石板路。

    “一杯四海为家。”她没有回敬洛德的目光,冰凌一样透冷的音色平直地念出酒名。

    “不加酒精?”洛德用对暗号一般神秘的音调,煞有介事地问着。

    “只加一份。”少女的声音仍然清寂。

    “……收到。”洛德稍微瞪大了眼睛,“怎么,今天……要出有难度的任务了?”

    “也不算。只不过,是一般不会接的案子。”鸢尾抬起手腕,褪下保护手套。她抬头环顾四周,在微弱的澄黄氛围灯下,露出一双锋锐的银灰色双眼,“装饰是不是有点变了?”

    “确实,阿莱喜欢摆些小东西进来,不知不觉就变得乱七八糟了。这都能看出来,该说不愧是你吗?”

    洛德盖上雪克壶的盖子,熟练地将其托起。

    鸢尾听罢,注视着展架高处细巧的球形关节人偶,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度。

    “这人偶很特别……没有人会用这种树脂制作人偶了。”她静静说着。

    她扬起的眼光定格在树脂材质的肢体、细腻刻画出梦幻线条的面部,因为陈化,那本该剔透莹白的皮肤颜色已经泛黄,让人想起旧童话书与前世纪的古老建模。

    纤长的四肢与紧抿的嘴唇中透出淡淡的病态艳丽,大朵的蕾丝簇拥少女人偶的肢体,分明毫无真实感,晶亮的眼睛却叫人感觉到火花般的生命力。

    “不如说现在人根本不会做这种纯粹观赏用的小型人偶了——诶等等,这么一想,她和你长得还有点像啊。”

    洛德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摇晃起壶身,铁色的钝光泛闪在灯火下。流利的动作后,杯盖一划,金粉色的液体顺流倾入高脚杯之中,轻巧地点上一片薄荷叶后,青年细长的手指将成品推至少女面前。

    “那我还是离她远点吧。”鸢尾收敛目光,掌起酒杯,“据说,人不应该靠近任何与自己太相似的东西。”

    她没有欣赏杯中漂亮的色泽,将其一饮而尽。“先走一步,谢谢了,老板。”

    “好的好的,记你账上了,一路顺风。”洛德轻松地挥挥手,收回玻璃杯,叮铃一声再次响起,酒馆重回沉寂。

    洛德正在心里感慨这位客人总是来去如风,没过一会,连着破门声、铃声一起响起的喧闹声音闯入他的神经。

    “我见!我至!我——老板,我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该发高温津贴了??”

    “请看好,今天我们刚踏过五月的门槛,阿莱小姐。”洛德叹了口气,无悲无喜地继续擦杯子。

    “对了,我快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子,好像鸢尾啊!她好久没来了,不会跑任务的时候出啥事了吧……”束着高马尾的女孩把背包甩进自己的置物柜。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鸢尾呢?”洛德缓缓地说着。

    “天,我怎么没想到。”女孩突然停滞在原地,一副不可思议又肃穆的表情,“那咋办,这么久没见我居然错过了和她打招呼的机会!”

    “别担心,”洛德望向窗外,已经泛起一点临近黄昏的微弱金色,溶在他深蓝的眼瞳中。“等到晚上,她会回来的。”

    鸢尾不疾不徐地走出D-C702街道,漫步一会儿进入无人区,在一座废楼旁驻足。这一块辖地靠近城区边界,几个烂尾楼挨在一起,堪称荒凉,簌簌的风声裹挟着一点远处工业区沉重又有节奏的响声。

    她靠紧墙面,打开护目镜的侦测模块,单调的系统音闪过,镜片上显示的环境解析结果变成绿色。

    这个任务是她今天才接单的,资料十分有限,也没有供她过多探查的地方——不过同样,这里估计也是对方临时选下的碰头处,一般这样的地方他们无法进行什么精心布局,她也算是走惯了钢丝的人,不会因此惴惴不安。

    静待了20分钟,周围的一切都随着坠下的蓝灰暮色沉静凝结。屏息待机的鸢尾察觉到了——建筑内有人穿梭的动静。有人穿着带跟的皮鞋,所以还是有明显的响动,踏上楼梯的声音逐渐变远。

    她调整镜框打开红外侦测模块,慢慢抬头,直到视野里橙红的色块缓慢摇曳。

    从金属箱中拿出电磁铳扣在腰间,她压低身子,左手一扬,披风翻飞一角,绕在腕上的丝线迅速放出,末端的尖锥深钉在灰色的水泥墙面,伸出的钩子卡紧窗框。

    少女攥紧手腕,拨动刻度的同时蹬地起跳,随着金属丝唰地一声绷紧,纤细的身影随之腾飞、着陆。她审慎地牵住丝线并挪动步伐,攀住边缘,翻上坑洼不平的房顶。

    她弓着背,黑色的身影半伏于屋顶,灰沉的天空撒下层轻纱,中心城区高远交错的霓虹灯光宛如舞台背景。虽然背着重物,她仍轻捷快速地移动,更加让人想到飞跃在楼宇之间的黑猫。

    大致探听了房间坐标,她将披肩挽起以免钩连,金属箱单挎在右肩,随后谨慎地攀住窗沿,紧贴着墙面翻下。

    落脚到三层顶缘时,她停下确认——交谈的声音很小,她奇妙的直觉似乎感受到其中的气氛并不好。

    不过那都不重要,在无意义地消耗体力之前——

    毫无迟疑,她单手扣下背带,将沉重的箱体奋力一掷,砸上窗户,清脆而尖锐的破裂声之下,玻璃碎片大面积泼洒出去。抓紧窗沿的鸢尾腰部发力,向前一踹,连带着窗沿残留的玻璃碎一起飞进室内。

    对方也是亡命之徒,反应极快,为首的高个男人以破损的沙发为掩体,架起手中的RF-037便不吝子弹地开火,另一个矮壮身影抓住门板举起手铳,喧杂的火器发动声暴起。

    半蹲着的鸢尾根本没看他们,抓起箱子灵活蜷身,闪开弹幕的同时滚到墙角。

    她举起箱子一拨把手,金属块啪沓打开,裂开的另一半直直坠下来,变成面积增倍的盾牌,高密度的弹流全数落在其上。

    鸢尾稍微埋头,右手从腰带上抽走自己随身携带的电磁铳。在高个男人试图起身的刹那,迸发而出的蓝光释放电极针,强频脉冲之下电流穿射全身,他在嘶哑的哀嚎中面部扭曲,四肢抽搐着倒地。

    另一人也迅速反应过来,知晓自己的子弹无法击穿,拔腿就跑。然而与他的动作同时,鸢尾手腕一翻,护腕上突飞的钉刺贯穿劣质的合成板薄门,命中腿部,男人惊叫着翻到在地。

    “就一个人,都他妈集中火力!!——呃!”在被冲出来的鸢尾踹飞武器之后,男人的身体也被电流笼罩,浑浊的声音在阴冷空旷的走廊中回响。

    鸢尾扫视周围,随即捞起他的手臂,镇定地拿出注射器刺入血管。

    之后她也迅速对倒下的高个男人做了一样的事,一发强效麻醉可以使普通长久昏迷。即便这些人身体素质高于普遍水准,没个一天同样起不来。

    解决了两个。相邻的房间没有反应,她拿紧盾牌朝外迈步。走廊悄无声息,每个房间大致望去也都是蒙灰积尘,空旷无物,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朝着楼梯的方向,少女在并不光滑的水泥地上踩下步子,走到楼层尽头时,眼前落下一丝极其的沙流——只是那么一丝积淀的灰土和水泥细沙的混合,从视野中飘下。

    突然间,在她想要做出抬头观察的惯性动作的刹那,沉睡的危机本能急速觉醒,爆发一记擂鼓般的重响,直冲心脏,瞬间血气狂涌上大脑的她感到体感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切流动都无比缓慢。

    “滴——”

    一声微渺声音之下,足够切割钢筋的一线冷光从头顶贯下!

    ——没有时间思考!闪电掠过一般的震悚感中,身体先替她做出了抉择,整个人偏过头朝右侧倒去。青色的激光以数万倍于那缕水泥沙的速度,从鸢尾眼前破空而下,刹那间将周围的空气和热量扭曲。

    虽然她以最快的速度倒开,但是那恐怖的能量擦过头盔表层,带来令人不快的剧烈热量和灼烧气味。

    她倒没有过于恐慌,可身体机能的反馈还是让心率加快,乓乓地敲击胸腔。

    少女立刻起身三两步跃上台阶,翻开手提箱的金属隔板,拔出小型的光扰弹引信丢上四层的走廊,随即遮住眼前,喑哑的声音响起,一片灼目的白闪烁全层。

    “呜!!”

    几秒后光波消退,她冲上去,看清方才狙击她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年轻女性,她捂住双眼,痛苦地半跪着,紧攥手中的重型武器支在地面。

    这个组织何以能使用这种功率的激光器??她啧了一声,曲膝压住那女孩的背脊,在她露出的一点的白皙皮肤上对着血管快速地打进麻醉,对方哽咽一声,清瘦的身体随之倒下。

    就在她准备摆正架势继续向前的时候,又有些细微的声音响起。危机感再次袭来,击中她的神经。

    鸢尾连忙低匐身体,举起手提箱挡在前。下一秒咻地一声,有什么钉中了作为盾牌的箱子,她感觉不妙,连忙朝着走廊无人的角落丢出箱子,飞旋出去的盾牌砸在墙根,她这才看清那上面扎入了一个飞镖似的细小物体。

    这东西她大概明白,用途和自己的电磁铳相近,没有爆炸或放热之类的效果。但现在不是捡回箱子的时候,情况危急,她干脆抄起手边的激光器,朝前方突兀的影子扫去——

    “救命!!小姐你放过我吧我没想要杀你啊!!”

    ……?

    一瞬的疑惑叫鸢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而她没时间搭理,刚才她甚至没余裕观察对方的装备,现在不进攻就是死!

    她刚要启动开关,铛地一声重响,右手臂猛地感受到一阵震颤。由她单手端着,的笨重激光器受到冲击,脱离控制飞了出去,重砸到墙面。

    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的那身影非常巧捷,飞速闪入内侧的房间。

    天光已沉,没有灯火,月色黯淡,护目镜上的夜视强化模式自动开启。她撑地起身,一边冷静下来一边飞速分析——

    箱子在右前方,激光器在身后,另一头的对方可能已经将武器对准,于她,只能先拿箱子!

    另外,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以子弹打飞激光器,而是用类似于暗器的东西,以飞旋的巧力砸中。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明白有如此准头的话,何不瞄准自己的动脉。可总归直觉警示她,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我说真的啊!我没想杀你,你也别杀我好不好!!”在她拿回盾牌的一秒,那人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用几乎是戏剧化的音调吼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台词。“我会安静逃走的麻烦你就当没看到啊!”

    ……虽然不想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被敌人分散注意力,但实在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她烦躁地皱了下眉。

    无所谓,对方说什么都不重要,她手指扣紧电磁铳缓缓迈步,紧盯着那空洞的门口。他不可能一直缩在那房间里,要么是在整理装备,要么是准备跳窗而走,她等待那人行动中的破绽。

    然而好死不死地,这家伙又开口了,那欠揍的声音不管不顾地挤进她的耳膜。

    “你不能杀我!!要问为什么的话……”

    她神经紧绷,感觉对方要有所动作。于是背贴深灰的墙壁,准备狙击其要害。

    ——下一秒,从空无一物的门沿之中探出了一片轻飘飘的白布。

    ?这是什么,鸢尾陷入半秒的沉思。

    白旗……?

    “因为——没想到吧,我其实,是二五仔啊!!”数米开外,白布飘摇,那个声音饱含着一腔热血,铿锵有力地喊出了这句话。

    她无奈地猛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去死吧。”

    用毫无起伏、自言自语般的音量吐出这三个字后,鸢尾彻底冷静了下来,感觉前所未有的敏锐和杀气充盈了自己全身。

    虽然看得不算清楚,但他应该没有穿戴太多装备,她考虑起有什么可以投掷到远处的道具。

    突然间,一个修长的黑影从盲区之中跃出,飞驰一般地朝她袭来!

    在有完美的掩体、视线也不受阻情况下,他居然没有选择用远程武器游击,而是直接向持有高杀伤性武器的自己近身对峙……

    鸢尾神经一绷,立刻挡好盾牌,铳口倏地朝前。战斗状态下脑中信息流高速行驶,银灰色的眼瞳急剧收缩,命悬一线的紧张、针锋相对的亢奋,让神经苏活,血液沸腾。

    果然……这个看起来怪异跳脱的家伙,并非等闲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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