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琬在主帅营帐躺了整整三天。

    至于其他牢车,前日一大早已经出发了。

    时惊澜再次进帐时,蒋琬已经醒了,她睁着眼睛,好像在想为什么她还活着。

    她目光呆泄的盯着帐顶,双眼无神,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美人。

    “你醒了?别在寻短见了啊,我听王爷他们说,你弟弟还活着,好像......已经被他们抓到了。”

    蒋琬无力的的心,又开始哐哐跳动。

    阿褚被抓了......

    她闭上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蒋府的混乱,和父亲的遗言,“好好保护阿褚”。

    时惊澜上前抽出布条去给她喂药,生怕她咬舌自尽。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

    时惊澜松了一口气,医者仁心,她自然是不希望蒋琬一心寻死。

    “你好些了没?他知道你醒了应该马上就要出发了,受得了么?”时惊澜端着碗,小心翼翼的喂到她嘴里。

    蒋琬顿顿,极其缓慢的点头。

    时惊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蒋琬看出她的意思,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天不曾开口的沙哑:“你说吧。”

    “你,应该不会再自裁了吧?”

    “很重要吗?”蒋琬平静道。

    时惊澜吞吞吐吐,叹口气,转身把空了的碗放到一旁。

    “好好活着吧,命比什么都重要。”

    作为医者,她见惯了生死离别,自个把小命捧得老高,生怕别人碰到,时惊澜也很少见到不惜命的人。

    她所见的一心寻死之人,多是家破人亡,穷困潦倒,并走投无路时,才会了结了性命。

    蒋琬眸中宛如一潭毫无波澜死水,掀不起一点波纹。

    “意义呢?”蒋琬开口。

    时惊澜愣了一下,答道:“你还有弟弟,想想他啊。”

    “他会有办法生存。”

    蒋家子女自幼习得的知识比其他人都多,生存法则自是不在话下。

    蒋琬想过,如果她不在了,蒋褚会活的苦一点,但不至于死。

    时惊澜原地石化。

    “可是......他是你弟弟。”时惊澜内心挣扎着要不要离开。

    蒋琬默默看了眼眼前人正在打颤的手,清音淡淡:“我现在没见到他,不相信。”

    时惊澜恍然大悟,她错怪蒋琬了。

    这时,外面传来守卫谄媚的声音:“见过萧副将,副将里面请。”

    萧副将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来,朝时惊澜微微颔首,之后瞧见榻上的蒋琬,嗤笑道:“醒了?那边马上出发。”

    时惊澜急了,“她还没恢复......”

    萧肃征古怪的扫过时惊澜不像是在作假的神情,讥讽:“时惊澜,她是亡国之徒,不是祖宗,凭什么供着她?”

    蒋琬面无表情听着,垂眼敛住思绪。

    时惊澜皱眉,正要开口。

    萧肃征打断她,“一炷香的时间收拾。”

    他说完蹬了一眼时惊澜,迈步离开。

    时惊澜埋头,看不出是在自责还是犹豫。

    再抬头时的她好似阴霾一扫而光。

    “你起的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蒋琬摇头,侧过身子,咬牙站起身,这才注意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而后,她又复杂的看了眼时惊澜。

    “你等我一下。”

    时惊澜飞快跑出去,回来时已是气喘吁吁,她拿了一袋包袱。

    “走吧,要不还是我扶你吧,你看着怪累的。反正我也要照顾你啊。”时惊澜背着包袱,拉扯着蒋琬。

    ◎

    蒋琬以为的照顾是沿路跟随,直到时惊澜和她一起跳上牢车。

    “?......”

    时惊澜不以为意的说:“怎么了?我说了要照顾你的。”

    秦稹交代过她,不许再让蒋琬出意外。

    蒋琬不再有动作,一个人蜷缩在角落,不断在思考以后。

    ◎

    秦稹处理完部分军况,回到营帐,看着榻子上染了血迹的被褥,寒声:“全扔了。”

    小将领命赶忙去收拾。

    军师跟在他一旁,不禁啧啧开口:“怎么回事?怎么让她睡你的床?”

    秦稹默不作声的在洗手。

    “事发突然,附近就只有我的帐篷,怎么?想让她睡你哪里?”

    军师连连摇头,“太凶猛了,我不要,我长这么大,真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的焚火自裁,太可怕了。”

    秦稹陷入沉思,似乎又回到几日前,在蒋府时的场景,骨血突然变得亢奋,眸中闪烁着激昂。

    军师没注意,他找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秦稹:“江边你说,驯服你手里捕捉的猎物是什么感觉?”

    江军师慢条斯理的泡茶,啊了一声,缓缓开口:“你不是之前驯了一匹野马?什么感觉?”

    秦稹撩袍坐在他对面,轻笑:“没几天就死了。”

    “......”

    江边泡茶的手顿了一下,继续行如流水的斟茶,直至倒入杯子里以后,才回答:“猎物是要一步一步守着,慢慢驯化的。”

    秦稹不以为然,“我知道。”

    “那那匹野马?”

    “水土不服。”

    江边无语了片霎,轻咳两声:“说正事。”

    “嗯?”秦稹摩挲着杯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池瑜怎么搞?”

    南齐五皇子依旧死守在临安的隔壁城池,硬攻没办法。

    “他的未婚妻在我们手里,不急,慢慢磨。”

    江边语塞:“要是他不吃这套呢?”

    燕池瑜与蒋琬本应该在三月后成婚,谁也没想到难料的日后会这般悲惨。

    南齐皇室和世家的联姻是打在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二人皆是愿意的情况下。

    “不会,他身后的将领可都是知道他们的婚约,他要是不顾情分,那些民众怎么敢再支持他?”秦稹将热茶一饮而尽,呼了一口气热气。

    江边还是有些忧虑:“得民心者得天下,王爷属实聪慧,但是,那怎知燕贼会与百姓胡说八道什么呢?”

    秦稹淡定道:“这些时间够了。”

    江边两眼放光,想到什么似的,恭敬的说:“在下有法子了,这就去准备。”

    “嗯。”秦稹点头,放任他出去了。

    转头又看向床榻,久久难以回神。

    ◎

    长安城外,军大牢。

    又过了七日才来到楚地都城,车马劳顿,

    时惊澜腰酸背痛,哎呦连声。

    蒋琬淡漠如常,这几日她们聊了许多。

    时惊澜还是没有彻底劝说成功,有些萎靡不振。

    士兵在押蒋琬进去的时候拦下时惊澜,语气恭敬:“时大夫慢走,王爷嘱咐,以后你也不必来了。”

    “啊?”

    许是几日的相处,时惊澜满心不舍。

    时惊澜目送蒋琬进去,叹气回了自己家。

    蒋琬嘴上不再有麻布,只是士兵恶狠狠警告:“别耍花招,你耍一个,里面的人死十个。”

    他们都当只有世上还有牵制之人,蒋琬就不敢不顾。

    只能说,他们都错了。

    蒋琬的内心法则从来不是这样。

    士兵见蒋琬迟钝,只以为说中了,颇为得意的送她进了牢。

    等蒋琬静下心,竟发觉同狱之人是薛老。

    薛老正在闭目养神,察觉有视线看过来,缓慢睁开眼。

    他沧桑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激动。

    “小琬?”他缓慢张嘴,嘶哑的嗓音响起。

    蒋琬的神情也柔和起来,“薛老是我。”

    薛文穆,南齐的宰相,蒋琬幼年的老师,与蒋府是世交。

    在混乱不堪的南齐朝堂,薛老是一派清流,从不与谁争锋相对,不与任何人结党一派,他两袖清风,儿孙孝顺,他本该安享晚年的。

    蒋琬无神的双眼有些湿润。

    蒋琬的父亲,因为政务忙碌,从没有认真陪伴过蒋家姐弟。

    是薛老,他从不厌烦小孩吵闹,一直耐心的教导陪伴着蒋琬,他给蒋琬的感觉从来不是老师,反而更像是老父亲。

    “你怎么样了?听说你火烧营帐,有没有伤到?”薛老也是热泪盈眶。

    蒋琬突然感到愧疚,“没事,我很好。”

    “怎么净干些傻事?要是伤到自己怎么办?”

    薛文穆见蒋琬确实完好无伤,又开始了口头教育。

    “我真的没事。”蒋琬在他这才会显现出一丝女儿家姿态。

    外人眼里的蒋琬永远是蒋府嫡女,是高傲坚毅的。

    薛老没有女儿,几个儿子和他也不亲,对蒋琬这个自幼跟在他身边的孩子,自是将疼爱都移给了她。

    薛老对她的好是真,蒋琬也是记在心上的。

    薛文穆又十分无奈,当他得知蒋琬自裁的消息时,愣在原地好半响,直到有人推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小琬,一定要用那种方式回报南齐吗?”薛老语重心长的话传进蒋琬耳朵。

    蒋琬沉入思绪,回神时苦笑道:“不是回报,只是不甘懦弱的活着。”

    “老师呢?您不也觉得只要苟活于世,受尽羞辱也能忍受吗?”蒋琬反问。

    薛老摇头叹息,“你这就不对了,活着,未来才有希望。”

    蒋琬不明白,阶下囚哪有未来?

    明明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父亲与老师教于她的,怎么到头来,她反而是错了呢?

    薛老似乎看得出来蒋琬心中所想,摸了摸下颚邋遢的白胡须。

    “因为前路漫漫,南齐还有余党正在抗敌,我们怎么能自甘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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