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丞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郑翊熙回过神来瞧了他一眼，目光再次投应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培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是这一次的总指挥，过去和大家见个面吧。”萧丞故作轻松，似乎没有看出郑翊熙的心思。
“你去吧。”郑翊熙说道。
萧丞又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只得孤身回去，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准备一下要说的话。
“丞哥，走啊——”闻颂忻从窗户外探出头来：“食堂新做了牛排，过来吃一口。”
萧丞看着他嘴上闪的油光，笑骂了一句：“郑翊熙现在是满心满眼都是他家的阿灿姑娘。”
说话之间闻颂忻走了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纸张说道：“怎么的？这活也推给你了？”
“那不然呢，你丞哥这辈子也没说过这么多话。”萧丞愤愤地用手中的笔戳了戳桌上的发言稿。
闻颂忻拍了拍萧丞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开。
“钱多灿到底来不来，你也过去给你郑哥说句准话儿。”萧丞到底明白闻颂忻和钱多灿之间的关系，没有管他要哥准信儿，却用另一种方式提点闻颂忻。
闻颂忻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出来，隐约间似乎见到了郑翊熙在黑暗中徘徊的身影，他知道刚才萧丞是在提点他，可对此他并不在意，一个低头又回了食堂，继续吃着崭新出炉的牛排。
他是闻家的二儿子，和哥哥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就因为晚了两年，他便看清了京城这些人的嘴脸。
他太懂的要和谁站在一起了，所以他无暇顾及郑翊熙的苦闷，也不会回应萧丞的建议。
钱多灿并不是故意要等到这个时间才来基地的，只是因为下午临时约了一个科技方面的大咖进行采访，布景、提问、整理采访资料，一直弄到这个时候，钱多灿才得以脱身，开车往军事基地这边来。
培训那边的会议已经快要结束了，给钱多灿开车的司机提醒了一句：“钱总，到了。”
钱多灿这才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从车窗看了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郑翊熙。
他应该已经等很久了，军事常服的肩章上似乎已经落满了冬夜里的霜，然而在看到钱多灿的车出现的时候，他眼眸里的光显而易见的闪烁了起来。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和他碰面，可是这一下车就遇上，钱多灿还是冷淡了眉眼。
车稳稳地停在了军事基地的门口，钱多灿从车上走下来，去那边的哨岗办理相关手续。栅栏门被郑翊熙拉开了，可他就像是故意的一般，只拉开了门的一半。
不大的空间里，郑翊熙大刺刺地站在正中央的位置。留给钱多灿的地方并不多了，她想要过去，就只能和郑翊熙擦肩而过。
看到郑翊熙没有丝毫要挪开的意思，钱多灿的视线浅浅的掠过他后又转向了地面，紧接着继续缓步往前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算准了位置要从郑翊熙的身边走过去，不会出现差错的事情，偏生在快擦肩而过的时候郑翊熙突然伸手拽住她。
原本没有丝毫反应的人就跟被雷劈了似得，漂亮的眉眼皱起来，猛地甩开手试图挣开他的牵制，急急往后退了几步的动作，让郑翊熙更加清晰的看清了钱多灿脸上的神情，冰冷的面容上带着十足反感厌恶的表情，就跟看堆垃圾似得。
郑翊熙喉头艰涩的动了一下，他感到有些窒息，木然地放下僵直的手臂，眸光却还死死锁住面前的人，而钱多灿已经收起一切情绪变化，她又回到了那个在所有人印象里，疏离又张扬的姑娘。
那几秒钟情绪的变化，是她现如今唯一能给郑翊熙的反应，也就是那几秒钟，足以令郑翊熙放下所有，反复沉浸。
他吞了吞口水，斟酌着道：“这么晚才过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钱多灿没动，也没有回应他。
等了好半晌，眼见会议厅那边有人影晃动，郑翊熙只能放开了钱多灿的手，细心又极有耐心的说道：“哨岗那边的文件我已经弄好了，就放在桌子上面，一叠文件里面最上边的就是你的，只要在第五页上面签个字就行了。阿灿，是第五页，别数错了。”
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还是在和钱多灿处于热恋期一般，温柔的叮嘱极其厌恶数字的姑娘，他那份腻歪的语气让钱多灿猛然抬头，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郑翊熙及时地住了嘴，并从钱多灿身边走开，生怕多留一会儿，就会听到钱多灿拒绝的话语，看到她厌恶的神情。
“我来吧。”跟钱多灿一同来的司机并不知道他和钱多灿之间发生的事情，眼见刚刚两人互动亲密，还以为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况且郑翊熙一身军事常服，司机也知道是个不能得罪的人，连连应声后就退到一边，看着郑翊熙将钱多灿的行李一件件搬下来。
等到郑翊熙终于从后备箱里拎出了最后一件行李，钱多灿已经办完了手续，就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眼中仍带着疏离而又淡漠的神情，向面对所有人一般。
郑翊熙知道，他再也不能够在钱多灿的眼中，找到那一份特殊与不同了。他一垂眼眸，没看去看钱多灿，只是推着她的行李，在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回应他的只有钱多灿淡漠的背影，于是所有刚刚从会议室出来的人，就都看见了这一幕——
在北京城叱咤风云的郑翊熙，乖顺的跟在钱多灿身后，为她推着行李。
行李是郑翊熙跑了两趟一件件搬上来的，那些人很有眼力见，谁也没往这边来凑热闹。钱多灿推开宿舍的门，床上铺着的淡粉色的四件套，挂在杆上的浅蓝色的毛巾，引起了她的注意。
郑翊熙已经把所有行李推进来了，熟练的将它们推到角落里规矩的排列起来，这时的钱多灿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瓶护手霜。
是一瓶玫瑰香味的，包装和质感让她很熟悉。
将护手霜放回去，钱多灿一下子就对上了郑翊熙的眼眸，对方眼底的慌张、不安的交错在一起的手，一下子就印证了心中的某些想法。
“原来的东西很糙的，我怕……怕你住不惯。”还没等对方开口询问，只是因为看到了她的眼眸，郑翊熙便将所有全盘拖出，那些想要一直隐瞒她的事情，也在顷刻间化作了灰烬。
“既然你知道，就不应该找到那么多人，点了名字的让我来。”钱多灿就着旁边的水龙头洗过了手，顺手拿起杆上的毛巾，只瞥了一眼，也不擦手，就嫌恶的扔了回去，宁可用桌上的纸巾，她也没再碰一下杆上的毛巾。
浅蓝色的毛巾只有一个角还挂在杆上，委屈的样子就像是郑翊熙此刻的心情，终于，它掉了下来，郑翊熙最后的伪装也落下了帷幕。
他走上前，将毛巾捡起来，小心的拿在手里，也不敢再放回去，他斟酌着话语说道：“你以前最喜欢dainiu的毛巾。”
“可是我不想要了。”钱多灿从墙角拎了一只行李箱出来，麻利地将它放在地上，平摊开，整理需要的东西。
“你可以出去了吗？”钱多灿拿出制服挂在床边的衣架上，瞥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郑翊熙，这般说道。
“什么？”郑翊熙并不是没有听清，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的思绪回笼，意识到了钱多灿话语中的意指，失望的垂下了眼眸，用很小的声音应了一句：“嗯——”
他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钱多灿一人，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思绪似乎也没有因为郑翊熙的离开而受到影响。浅粉色的床单不合时宜地趁着钱多灿整理衣服的时候，落在了她的肩头，随着她站起的动作垂了下来，钱多灿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没什么重量的小东西，愣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她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快速地将床上的四件套一股脑儿的扯下来。
终于换上了从家里带来的有菱形图案的床单，钱多灿脱下外套，舒服地躺在床上。
拿出手机回复了一下公司那边的消息，钱多灿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谁啊——”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徵姐，我是孙柚珊。”相较于钱多灿话语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不耐烦，门外的小姑娘就显得瑟缩多了。
钱多灿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一听到她说姓孙，又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钱多灿多少也就猜到了她是孙老所说的，想要钱多灿照顾的那个姑娘。
‘这么快就找上来了。’钱多灿心中暗自说道，踩着拖鞋拉开了房门，一个五官精致、身姿娇小的女孩儿出现在了钱多灿的眼前。
“哦——”钱多灿还没有开口，对方便说道：“徵姐，这是食堂晚上做的银耳羹，我见你没下去，就端一碗上来了。”
钱多灿诡异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到底也是出身世家的，怎么做事如此上赶子，话语上却还是迎合道：“哎呀，我刚过来，还在收拾东西，不知道食堂那边还有晚间的滋补，倒麻烦你跑一趟了。”
孙柚珊腼腆的笑了笑，显而易见的，钱多灿随口的几句客套话也被她放在脑海中反复琢磨了，只是这实在没有什么可想的，她也就只能坦白了此行的目的：“姐姐，来之前我爷爷特意交代的，让我过来一定要先见见你。”
钱多灿应了一句，含笑的问道：“过来了觉得还适应吗？如今分在哪一个方队了？”
“我们女子方队都是归姐姐管的，我觉得挺适应的，丞哥……教官们都挺好的。”孙柚珊虽然赶忙改口，钱多灿还是多少听到了一点，然而她并没有继续追究，反而笑着点了点头：“我这边还得在收拾收拾，你有什么事请就随时过来找我吧。”
孙柚珊立刻应道：“如此一来，就麻烦姐姐了。”
钱多灿转身进了房间，自然没有看见在楼下仰望的郑翊熙，孙柚珊从楼上走下来，向郑翊熙点了点头，另一边的萧丞斜靠在承重柱上，歪头笑道：“怎么的，吃了人家的闭门羹开始改变策略了？”
郑翊熙听到声音，收回了仰望的目光。面对萧丞的时候，瞬间开了气场，瞥了一眼乖巧地站在原地的孙柚珊，话里虽点着名字说的是她，实际上却是对萧丞说的：“这就开始维护上了？”
萧丞吊儿郎当的叼着烟，孙柚珊打量着他的神情，最后识趣的说道：“郑哥，别这么说，丞哥跟我就是在南海的时候见过几面，冲着长辈的面子才照顾我的。”
郑翊熙冷笑一声，转身走开了。
萧丞喊了一下那边的叶斐然，一楼的楼梯口瞬间就剩下孙柚珊一人。
军事基地的清晨总是这样的忙碌，新来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对新见的事物说个不停，郑翊熙埋头吃着碗里的饭，对那些姑娘投过来的目光罔若不闻。
叶斐然积极地回应着姑娘们喜悦的目光，时不时凑在萧丞身边和他点评着一两个姑娘，萧丞或有或无的应一句，那双眼睛却也时不时的在姑娘们身上流转。
两位世家公子的态度立刻引起了姑娘们的兴奋，然而这种情绪却迫使她们要离开这里了，毕竟只有外面广阔的天地才能够她们悄声谈一谈坐在里面的教官。
“徵徵，来这边坐。”一道声音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出现的姑娘。
今天她换了一身军装，绿迷彩的颜色，配上她素洁的一张小脸，五官上的优势更加明显，因为参加军事训练特意剪短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张扬的气质宛若军营中的玫瑰，原本要走的姑娘们在看到她之后，纷纷围上来和钱多灿打着招呼。
钱多灿一一应了，却不多说话，自带的威严让那些姑娘在说过话之后自然的离开，也因为这个，食堂里的气氛安静了不少。
和钱多灿说话的是余家的二少，模样姿态的要比余家的大哥多了几分风流，他注意到了郑翊熙看过来的目光，带有些防备的，又像是故意一般，将面前的一碗花米粥推到了钱多灿面前：“你吃这个，我们都提前打好了。”
“我要吃那个黄颜色的馒头。”钱多灿坐下来，指着盘子里的几个馒头说道。
“里面有夹心的，你要吗？”余敬唐掰了一个奶黄馒头放在钱多灿的面前，蛋黄的夹心让钱多灿连连摇头，余敬唐重新拿了回去，说道：“我还觉得挺好吃的。”
“吃点正经的吧，这个白馒头里面就什么都没有，你们东北那边的就爱吃这个。”闻颂忻将整个盘子推过来。
“可家伙给你明白的，去过几回东北呀——”钱多灿说了一句家乡话，笑呵呵的声音从那边传进郑翊熙的耳中，他低着头，看不清什么情绪，只是手里正在剥的白煮蛋，忽然就有些咽不下去了。
他们之间的交谈总是说的那样的自然，而钱多灿那嘻嘻哈哈的神情，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了。
郑翊熙有些听不下去了，然而心中还在渴望能够借此知道一些她最近的消息。他还留在这里，僵直的脊梁处处流露着不自然。
“协安医疗的启总下午来京，他们最近正在尝试新药的研发，需要一笔资金的注入，你不是有兴趣吗，倒时候可以和他聊聊。”余永泽端着餐具走在钱多灿的旁边，顺嘴和她说着这个事情。
“协安医疗，启瑞吗？”钱多灿将手里的餐盘放进回收处的窗口，想了一下问道。
“不是，主要是他弟弟跟着过来了，你和他谈谈。启瑞没什么意思，说来说去的也不过就是商场上的这些条条框框。”余永泽说道。
钱多灿并没有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微微一笑道：“也总得他哥哥拍板，协安的项目才能推进下去。”
余永泽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
钱多灿又和他说了说钱衍那天的提议，余永泽点了点头，道：“如果能借上孟老的势，那是最好。”
余敬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到这里插嘴道：“如果你爷爷还在，这点事情根本就不用咱们费心。”
钱多灿自然明白，若是爷爷在世，孟老话都不会多说，这些人家甚至还要上赶子给钱家铺路，只是时过境迁，她也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说这个呢……”
到底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姑娘，训练起来颇有那份姿态，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从其他军区过来的领队纷纷对钱多灿赞赏有嘉。
钱多灿却没时间顾及这些，她急急忙忙的吃了一口饭，收拾好东西准备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去见一下启瑞。
她晓得军营里的规矩，即便是和郑翊熙之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她依旧会尊重对方总指挥的身份。
“中午时间我要出去一趟，请假条写好了，你有时间签个字。”钱多灿拿着请假条过来的时候，郑翊熙还在食堂和叶斐然几个吃饭，钱多灿语速很快，没等说完就将手里的请假条塞给了郑翊熙。
“诶——”没等着郑翊熙把话说完，钱多灿拿着东西转身就走，郑翊熙没有继续叫住她，而是擦掉了手上的油渍，才打开请假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而后装进兜里，他再没有说其他的话。
旁边坐着的副官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嘀咕道：“训练中途请假，郑哥不是不论什么理由，一向都不给假的吗？”
萧丞连连用胳膊撞他，这个副官也没反应过来，却知道在萧丞的提醒中住了嘴。
郑翊熙没有开口，漠然的盯着兜里露出来的一个白色的角，那是钱多灿刚刚给他的请假条。
钱多灿和协安医疗的会面，定在了西山的温泉酒店。
不是什么常见的理解，只是因为西山的温泉酒店是协安医疗的下榻处，离钱多灿在西山的军事训练基地也近，各位就是图个方便。
出了西山，天色就有些阴沉。同行的戴安却很喜欢，靠着车窗边上，时不时对眼前的景色指点一番。
协安医疗的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一下车，钱多灿就看见了启轩。
见到眼前的人，她稍微有些惊讶，所说协安医疗的核心技术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开发的，但对外的经济协商，一直都是启瑞出面的。
钱多灿虽然也在北京呆过好些年，但还从没有来过此处，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里的山势平缓，山石上仍积着厚厚的落雪。
可山脉之间，一道泉水汩汩流下，所经之处烟雾缭绕，温暖润泽，汇聚到山下的一处活水池中，成了如今的温泉。
这里的泉眼很小，绵延却格外的漫长，开发商也是个颇有雅兴的，就根据这样的地势，依照温泉的位置，在每一处泉眼上修建居处。
陈木做成的房屋，背靠丛丛山岭，古朴古韵的装潢，来到此处，就像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古人，清幽院落，无不尽藏在山峦水雾中，宛若仙人楼阁一般。
启轩引着钱多灿顺着酒店的木栈道往上走，踩着薄雪，蜿蜒上山的路，他们的脚步在身后交错。
一路走着，启轩点了几处形状诡异的房屋，给钱多灿她们介绍，广博的知识，有趣的话语，一处只是用来商业会面的场所，也在他的话语中变得有趣而令人好奇。
“那里是何处？”钱多灿也懂得适时的提问，会满足说话人的心理，让他更有兴致。
启轩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是给周边的达官贵人所盖的庭院，引山上温水，供人疗养生息的。”
钱多灿了然。
一行人最终在庭院旁的一处亭子处停了下来，四周没有围挡的设置，很适合商业伙伴的会面，又因傍着温泉，缕缕温热的气息飘来，也不会令人觉得寒冷。
“没想到会是启老师过来。”钱多灿将带过来的资料从包里掏出来，坐下的时候这样说道。
郑翊熙回过神来瞧了他一眼，目光再次投应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培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是这一次的总指挥，过去和大家见个面吧。”萧丞故作轻松，似乎没有看出郑翊熙的心思。
“你去吧。”郑翊熙说道。
萧丞又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只得孤身回去，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准备一下要说的话。
“丞哥，走啊——”闻颂忻从窗户外探出头来：“食堂新做了牛排，过来吃一口。”
萧丞看着他嘴上闪的油光，笑骂了一句：“郑翊熙现在是满心满眼都是他家的阿灿姑娘。”
说话之间闻颂忻走了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纸张说道：“怎么的？这活也推给你了？”
“那不然呢，你丞哥这辈子也没说过这么多话。”萧丞愤愤地用手中的笔戳了戳桌上的发言稿。
闻颂忻拍了拍萧丞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开。
“钱多灿到底来不来，你也过去给你郑哥说句准话儿。”萧丞到底明白闻颂忻和钱多灿之间的关系，没有管他要哥准信儿，却用另一种方式提点闻颂忻。
闻颂忻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出来，隐约间似乎见到了郑翊熙在黑暗中徘徊的身影，他知道刚才萧丞是在提点他，可对此他并不在意，一个低头又回了食堂，继续吃着崭新出炉的牛排。
他是闻家的二儿子，和哥哥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就因为晚了两年，他便看清了京城这些人的嘴脸。
他太懂的要和谁站在一起了，所以他无暇顾及郑翊熙的苦闷，也不会回应萧丞的建议。
钱多灿并不是故意要等到这个时间才来基地的，只是因为下午临时约了一个科技方面的大咖进行采访，布景、提问、整理采访资料，一直弄到这个时候，钱多灿才得以脱身，开车往军事基地这边来。
培训那边的会议已经快要结束了，给钱多灿开车的司机提醒了一句：“钱总，到了。”
钱多灿这才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从车窗看了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郑翊熙。
他应该已经等很久了，军事常服的肩章上似乎已经落满了冬夜里的霜，然而在看到钱多灿的车出现的时候，他眼眸里的光显而易见的闪烁了起来。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和他碰面，可是这一下车就遇上，钱多灿还是冷淡了眉眼。
车稳稳地停在了军事基地的门口，钱多灿从车上走下来，去那边的哨岗办理相关手续。栅栏门被郑翊熙拉开了，可他就像是故意的一般，只拉开了门的一半。
不大的空间里，郑翊熙大刺刺地站在正中央的位置。留给钱多灿的地方并不多了，她想要过去，就只能和郑翊熙擦肩而过。
看到郑翊熙没有丝毫要挪开的意思，钱多灿的视线浅浅的掠过他后又转向了地面，紧接着继续缓步往前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算准了位置要从郑翊熙的身边走过去，不会出现差错的事情，偏生在快擦肩而过的时候郑翊熙突然伸手拽住她。
原本没有丝毫反应的人就跟被雷劈了似得，漂亮的眉眼皱起来，猛地甩开手试图挣开他的牵制，急急往后退了几步的动作，让郑翊熙更加清晰的看清了钱多灿脸上的神情，冰冷的面容上带着十足反感厌恶的表情，就跟看堆垃圾似得。
郑翊熙喉头艰涩的动了一下，他感到有些窒息，木然地放下僵直的手臂，眸光却还死死锁住面前的人，而钱多灿已经收起一切情绪变化，她又回到了那个在所有人印象里，疏离又张扬的姑娘。
那几秒钟情绪的变化，是她现如今唯一能给郑翊熙的反应，也就是那几秒钟，足以令郑翊熙放下所有，反复沉浸。
他吞了吞口水，斟酌着道：“这么晚才过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钱多灿没动，也没有回应他。
等了好半晌，眼见会议厅那边有人影晃动，郑翊熙只能放开了钱多灿的手，细心又极有耐心的说道：“哨岗那边的文件我已经弄好了，就放在桌子上面，一叠文件里面最上边的就是你的，只要在第五页上面签个字就行了。阿灿，是第五页，别数错了。”
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还是在和钱多灿处于热恋期一般，温柔的叮嘱极其厌恶数字的姑娘，他那份腻歪的语气让钱多灿猛然抬头，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郑翊熙及时地住了嘴，并从钱多灿身边走开，生怕多留一会儿，就会听到钱多灿拒绝的话语，看到她厌恶的神情。
“我来吧。”跟钱多灿一同来的司机并不知道他和钱多灿之间发生的事情，眼见刚刚两人互动亲密，还以为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况且郑翊熙一身军事常服，司机也知道是个不能得罪的人，连连应声后就退到一边，看着郑翊熙将钱多灿的行李一件件搬下来。
等到郑翊熙终于从后备箱里拎出了最后一件行李，钱多灿已经办完了手续，就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眼中仍带着疏离而又淡漠的神情，向面对所有人一般。
郑翊熙知道，他再也不能够在钱多灿的眼中，找到那一份特殊与不同了。他一垂眼眸，没看去看钱多灿，只是推着她的行李，在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回应他的只有钱多灿淡漠的背影，于是所有刚刚从会议室出来的人，就都看见了这一幕——
在北京城叱咤风云的郑翊熙，乖顺的跟在钱多灿身后，为她推着行李。
行李是郑翊熙跑了两趟一件件搬上来的，那些人很有眼力见，谁也没往这边来凑热闹。钱多灿推开宿舍的门，床上铺着的淡粉色的四件套，挂在杆上的浅蓝色的毛巾，引起了她的注意。
郑翊熙已经把所有行李推进来了，熟练的将它们推到角落里规矩的排列起来，这时的钱多灿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瓶护手霜。
是一瓶玫瑰香味的，包装和质感让她很熟悉。
将护手霜放回去，钱多灿一下子就对上了郑翊熙的眼眸，对方眼底的慌张、不安的交错在一起的手，一下子就印证了心中的某些想法。
“原来的东西很糙的，我怕……怕你住不惯。”还没等对方开口询问，只是因为看到了她的眼眸，郑翊熙便将所有全盘拖出，那些想要一直隐瞒她的事情，也在顷刻间化作了灰烬。
“既然你知道，就不应该找到那么多人，点了名字的让我来。”钱多灿就着旁边的水龙头洗过了手，顺手拿起杆上的毛巾，只瞥了一眼，也不擦手，就嫌恶的扔了回去，宁可用桌上的纸巾，她也没再碰一下杆上的毛巾。
浅蓝色的毛巾只有一个角还挂在杆上，委屈的样子就像是郑翊熙此刻的心情，终于，它掉了下来，郑翊熙最后的伪装也落下了帷幕。
他走上前，将毛巾捡起来，小心的拿在手里，也不敢再放回去，他斟酌着话语说道：“你以前最喜欢dainiu的毛巾。”
“可是我不想要了。”钱多灿从墙角拎了一只行李箱出来，麻利地将它放在地上，平摊开，整理需要的东西。
“你可以出去了吗？”钱多灿拿出制服挂在床边的衣架上，瞥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郑翊熙，这般说道。
“什么？”郑翊熙并不是没有听清，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的思绪回笼，意识到了钱多灿话语中的意指，失望的垂下了眼眸，用很小的声音应了一句：“嗯——”
他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钱多灿一人，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思绪似乎也没有因为郑翊熙的离开而受到影响。浅粉色的床单不合时宜地趁着钱多灿整理衣服的时候，落在了她的肩头，随着她站起的动作垂了下来，钱多灿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没什么重量的小东西，愣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她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快速地将床上的四件套一股脑儿的扯下来。
终于换上了从家里带来的有菱形图案的床单，钱多灿脱下外套，舒服地躺在床上。
拿出手机回复了一下公司那边的消息，钱多灿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谁啊——”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徵姐，我是孙柚珊。”相较于钱多灿话语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不耐烦，门外的小姑娘就显得瑟缩多了。
钱多灿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一听到她说姓孙，又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钱多灿多少也就猜到了她是孙老所说的，想要钱多灿照顾的那个姑娘。
‘这么快就找上来了。’钱多灿心中暗自说道，踩着拖鞋拉开了房门，一个五官精致、身姿娇小的女孩儿出现在了钱多灿的眼前。
“哦——”钱多灿还没有开口，对方便说道：“徵姐，这是食堂晚上做的银耳羹，我见你没下去，就端一碗上来了。”
钱多灿诡异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到底也是出身世家的，怎么做事如此上赶子，话语上却还是迎合道：“哎呀，我刚过来，还在收拾东西，不知道食堂那边还有晚间的滋补，倒麻烦你跑一趟了。”
孙柚珊腼腆的笑了笑，显而易见的，钱多灿随口的几句客套话也被她放在脑海中反复琢磨了，只是这实在没有什么可想的，她也就只能坦白了此行的目的：“姐姐，来之前我爷爷特意交代的，让我过来一定要先见见你。”
钱多灿应了一句，含笑的问道：“过来了觉得还适应吗？如今分在哪一个方队了？”
“我们女子方队都是归姐姐管的，我觉得挺适应的，丞哥……教官们都挺好的。”孙柚珊虽然赶忙改口，钱多灿还是多少听到了一点，然而她并没有继续追究，反而笑着点了点头：“我这边还得在收拾收拾，你有什么事请就随时过来找我吧。”
孙柚珊立刻应道：“如此一来，就麻烦姐姐了。”
钱多灿转身进了房间，自然没有看见在楼下仰望的郑翊熙，孙柚珊从楼上走下来，向郑翊熙点了点头，另一边的萧丞斜靠在承重柱上，歪头笑道：“怎么的，吃了人家的闭门羹开始改变策略了？”
郑翊熙听到声音，收回了仰望的目光。面对萧丞的时候，瞬间开了气场，瞥了一眼乖巧地站在原地的孙柚珊，话里虽点着名字说的是她，实际上却是对萧丞说的：“这就开始维护上了？”
萧丞吊儿郎当的叼着烟，孙柚珊打量着他的神情，最后识趣的说道：“郑哥，别这么说，丞哥跟我就是在南海的时候见过几面，冲着长辈的面子才照顾我的。”
郑翊熙冷笑一声，转身走开了。
萧丞喊了一下那边的叶斐然，一楼的楼梯口瞬间就剩下孙柚珊一人。
军事基地的清晨总是这样的忙碌，新来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对新见的事物说个不停，郑翊熙埋头吃着碗里的饭，对那些姑娘投过来的目光罔若不闻。
叶斐然积极地回应着姑娘们喜悦的目光，时不时凑在萧丞身边和他点评着一两个姑娘，萧丞或有或无的应一句，那双眼睛却也时不时的在姑娘们身上流转。
两位世家公子的态度立刻引起了姑娘们的兴奋，然而这种情绪却迫使她们要离开这里了，毕竟只有外面广阔的天地才能够她们悄声谈一谈坐在里面的教官。
“徵徵，来这边坐。”一道声音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出现的姑娘。
今天她换了一身军装，绿迷彩的颜色，配上她素洁的一张小脸，五官上的优势更加明显，因为参加军事训练特意剪短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张扬的气质宛若军营中的玫瑰，原本要走的姑娘们在看到她之后，纷纷围上来和钱多灿打着招呼。
钱多灿一一应了，却不多说话，自带的威严让那些姑娘在说过话之后自然的离开，也因为这个，食堂里的气氛安静了不少。
和钱多灿说话的是余家的二少，模样姿态的要比余家的大哥多了几分风流，他注意到了郑翊熙看过来的目光，带有些防备的，又像是故意一般，将面前的一碗花米粥推到了钱多灿面前：“你吃这个，我们都提前打好了。”
“我要吃那个黄颜色的馒头。”钱多灿坐下来，指着盘子里的几个馒头说道。
“里面有夹心的，你要吗？”余敬唐掰了一个奶黄馒头放在钱多灿的面前，蛋黄的夹心让钱多灿连连摇头，余敬唐重新拿了回去，说道：“我还觉得挺好吃的。”
“吃点正经的吧，这个白馒头里面就什么都没有，你们东北那边的就爱吃这个。”闻颂忻将整个盘子推过来。
“可家伙给你明白的，去过几回东北呀——”钱多灿说了一句家乡话，笑呵呵的声音从那边传进郑翊熙的耳中，他低着头，看不清什么情绪，只是手里正在剥的白煮蛋，忽然就有些咽不下去了。
他们之间的交谈总是说的那样的自然，而钱多灿那嘻嘻哈哈的神情，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了。
郑翊熙有些听不下去了，然而心中还在渴望能够借此知道一些她最近的消息。他还留在这里，僵直的脊梁处处流露着不自然。
“协安医疗的启总下午来京，他们最近正在尝试新药的研发，需要一笔资金的注入，你不是有兴趣吗，倒时候可以和他聊聊。”余永泽端着餐具走在钱多灿的旁边，顺嘴和她说着这个事情。
“协安医疗，启瑞吗？”钱多灿将手里的餐盘放进回收处的窗口，想了一下问道。
“不是，主要是他弟弟跟着过来了，你和他谈谈。启瑞没什么意思，说来说去的也不过就是商场上的这些条条框框。”余永泽说道。
钱多灿并没有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微微一笑道：“也总得他哥哥拍板，协安的项目才能推进下去。”
余永泽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
钱多灿又和他说了说钱衍那天的提议，余永泽点了点头，道：“如果能借上孟老的势，那是最好。”
余敬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到这里插嘴道：“如果你爷爷还在，这点事情根本就不用咱们费心。”
钱多灿自然明白，若是爷爷在世，孟老话都不会多说，这些人家甚至还要上赶子给钱家铺路，只是时过境迁，她也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说这个呢……”
到底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姑娘，训练起来颇有那份姿态，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从其他军区过来的领队纷纷对钱多灿赞赏有嘉。
钱多灿却没时间顾及这些，她急急忙忙的吃了一口饭，收拾好东西准备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去见一下启瑞。
她晓得军营里的规矩，即便是和郑翊熙之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她依旧会尊重对方总指挥的身份。
“中午时间我要出去一趟，请假条写好了，你有时间签个字。”钱多灿拿着请假条过来的时候，郑翊熙还在食堂和叶斐然几个吃饭，钱多灿语速很快，没等说完就将手里的请假条塞给了郑翊熙。
“诶——”没等着郑翊熙把话说完，钱多灿拿着东西转身就走，郑翊熙没有继续叫住她，而是擦掉了手上的油渍，才打开请假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而后装进兜里，他再没有说其他的话。
旁边坐着的副官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嘀咕道：“训练中途请假，郑哥不是不论什么理由，一向都不给假的吗？”
萧丞连连用胳膊撞他，这个副官也没反应过来，却知道在萧丞的提醒中住了嘴。
郑翊熙没有开口，漠然的盯着兜里露出来的一个白色的角，那是钱多灿刚刚给他的请假条。
钱多灿和协安医疗的会面，定在了西山的温泉酒店。
不是什么常见的理解，只是因为西山的温泉酒店是协安医疗的下榻处，离钱多灿在西山的军事训练基地也近，各位就是图个方便。
出了西山，天色就有些阴沉。同行的戴安却很喜欢，靠着车窗边上，时不时对眼前的景色指点一番。
协安医疗的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一下车，钱多灿就看见了启轩。
见到眼前的人，她稍微有些惊讶，所说协安医疗的核心技术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开发的，但对外的经济协商，一直都是启瑞出面的。
钱多灿虽然也在北京呆过好些年，但还从没有来过此处，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里的山势平缓，山石上仍积着厚厚的落雪。
可山脉之间，一道泉水汩汩流下，所经之处烟雾缭绕，温暖润泽，汇聚到山下的一处活水池中，成了如今的温泉。
这里的泉眼很小，绵延却格外的漫长，开发商也是个颇有雅兴的，就根据这样的地势，依照温泉的位置，在每一处泉眼上修建居处。
陈木做成的房屋，背靠丛丛山岭，古朴古韵的装潢，来到此处，就像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古人，清幽院落，无不尽藏在山峦水雾中，宛若仙人楼阁一般。
启轩引着钱多灿顺着酒店的木栈道往上走，踩着薄雪，蜿蜒上山的路，他们的脚步在身后交错。
一路走着，启轩点了几处形状诡异的房屋，给钱多灿她们介绍，广博的知识，有趣的话语，一处只是用来商业会面的场所，也在他的话语中变得有趣而令人好奇。
“那里是何处？”钱多灿也懂得适时的提问，会满足说话人的心理，让他更有兴致。
启轩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是给周边的达官贵人所盖的庭院，引山上温水，供人疗养生息的。”
钱多灿了然。
一行人最终在庭院旁的一处亭子处停了下来，四周没有围挡的设置，很适合商业伙伴的会面，又因傍着温泉，缕缕温热的气息飘来，也不会令人觉得寒冷。
“没想到会是启老师过来。”钱多灿将带过来的资料从包里掏出来，坐下的时候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