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柴房里,是展昭和阮云深避难的地方,刚刚辽军追的紧,两人费了好一番的功夫才甩开了他们,

    柴房里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无处不在的灰尘刺激着他们的神经,紧绷着的弦谁也不肯放松,展昭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平安出城,阮云深则失魂落魄的沉浸在悲痛之中,

    昔日的温馨幸福如过眼云烟,欢声笑语犹在昨天,他想起那天,微风正好,爹爹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教着他阮家枪,可是他笨,怎么也学不会,娘亲温柔的端来茶水,妹妹坐在一朵开的正盛的大红牡丹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想到这里,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阮云深不想让展昭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哭的克制,却不能自已,肩膀剧烈的颤抖个不停,

    看着阮云深,苦涩涌上展昭的心头,阮云深这段日子所经历的接二连三的打击,一般人都无法承受,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看着爹娘相继死在自己的面前,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展昭是个孤儿,他自然懂得孤苦无依的辛酸,也懂得身世飘零的苦楚,有些童年受过的伤,要用一生来治愈,

    “不要怕,”展昭蹲下去轻轻拍了拍阮云深的后背,柔声说道,“有展大哥在,展大哥会护着你的,”

    他所经历的伤痛,不会让阮云深再经历一遍,永远不会,

    阮云深抬起了头,看着展昭,双眼通红,突然他猛地一把抱住了展昭,把头埋在他的肩里,小声啜泣着,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他所有的,只有一个展昭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阮云深渐渐平复了许多,展昭这才起身,他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开了个缝隙,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着,

    这条街上百姓很少,偶尔路过的百姓也只是神色紧张来往匆匆,每当一队队的辽军从窗前经过,展昭的心都会狂跳不停,

    他知道辽军不会撤退,不抓到他和阮云深耶律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本就紧张的局面草木皆兵,等待他们的是无尽的天罗地网,

    展昭注意到,比起自己初进城时,又多了很多的守卫,交替的次数也比之前勤了许多,而且他还发现,路过的百姓里,不乏一些步伐稳健,动作利落的,一看就受过专业的训练,他知道,是辽军假扮的!

    展昭小心的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估摸着曲以宁这个时间也该进城了,他得想个办法带着阮云深出去,去和她汇合,

    就在这时,门口又路过了一小队辽军人马,本已经走了过去,为首的辽军突然又折了回来,狐疑的向着小木屋望了过来,展昭避开他的目光,后背紧紧贴着木制墙壁,心脏狂跳不已,握着巨阙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

    如果只是面前的这一小支队伍,他还有着胜算,但一旦面前的这些人惊动了附近辽军的话,源源不断的辽军过来支援,他们恐怕插翅难飞,

    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打算放手一搏,

    展昭回过头看了一眼阮云深,目光深邃,他暗自做了一个决定,哪怕今天自己死在这里,也要把阮云深平安送出去,不负包大人和阮夫人所托,

    他蹲下去两只手握着阮云深的肩膀,看着他,语重心长,“我一会儿引开辽军,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如果未时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想办法逃出去,去永乐客栈找个叫曲以宁的人,她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如果未时还没有回来,估计就回不来了,展昭想着,

    “大哥哥,”阮云深闻言鼻子一酸,“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要死一起死,我不怕,”

    他不怕死,可是他怕展昭死,

    展昭很欣慰,但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想丢下阮云深一个人,可是两个人一起杀出重围的希望太过渺茫,如果至少能活一个,他愿意搏一搏,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来,或者,阮云深能顺利的找到曲以宁,

    “大哥哥受人所托,受人一诺,死生必践,”

    南侠展昭一向如此,重诺重情。

    展昭转过头听着门口声音渐渐逼近的辽军,

    来不及了,没时间了,

    “千万别忘了我刚才叮嘱的,”

    展昭猛然站起身,把阮云深抱到一堆干草里,盖了起来,然后提起巨阙飞奔而去,义无反顾,

    很快,门外的厮杀声兵器声不绝于耳,阮云深想起了今早恐怖的场景,他紧紧的闭着眼睛堵着耳朵,瑟瑟发抖,他害怕,害怕穷凶极恶的辽军出现,也害怕展昭此去有个三长两短,

    他总是在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梦该有多好,梦醒了,一家团圆……

    不知过了多久,阮云深缓缓松开了手,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消弭,寂静无声,他知道展昭已经成功将辽军引开了,

    他爬起身,小心翼翼的趴在窗边向外看了看,街上冷清不少,没有辽军的影子,更没有展昭的影子,

    阮云深转过身,颓然的跌坐在地上,他掏出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摩挲着一遍又一遍,渐渐红了眼眶,

    “爹爹娘亲一定要保佑大哥哥平安归来,”他不求别人,只求展昭,

    等待的时间并不好熬,阮云深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有这么的漫长,他绷紧了神经,一刻也不敢疏忽,

    门外的声音总是近了又远,每当有声音出现,阮云深半是害怕半是期待,又是害怕破门而入的辽军,又是期待是回来的展昭,

    阮云深眼睁睁的看着日头一点点的移动,心里数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紧紧握着的拳头沁出了薄汗,心狂跳个不停,

    未时了……

    展昭还没回来,

    再等等,再等一柱香的时间,阮云深心急如焚,他时不时的向外张望着,可是窗外依旧没有展昭的影子,大街上空无一人,冷清静谧的可怕,

    一柱香的时间也过去了……

    外面还是没有动静,阮云深的手抖个不停,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知道,等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他也知道,有太多人的希望寄与在他的身上,他还知道,从此以后,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阮云深心一横,出了这扇门,是死是活,就交给上天吧,

    他鼓足了勇气向外走去,突然一个身影破门而入,阮云深眼前一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待他看清了面前的人影时,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是展昭,

    他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展昭,泣不成声,“大哥哥,吓死我了…”

    所有的委屈,担忧,害怕都在见到展昭的这一刻倾泻而出,在展昭面前,他的脆弱都是肆无忌惮的,

    展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别怕,大哥哥在这儿…”

    阮云深松开展昭,一脸委屈的看着他,打量着他有没有受伤,

    展昭被鲜血污了的眉目依旧挡不住英气,在阮云深的心里,他一直都是从天而降的大英雄,从他在耶律良的剑下救了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刚才展昭在被逼入穷巷打算背水一战的时候,突然一个辽兵冲了过来,冲着身后的追兵大喊些什么,他们听见后全部飞快的离开了,就连面前的展昭都无暇顾及,

    展昭这一路回来的时候注意到,多路辽兵都火急火燎的撤退,撤退的方向正是禹州府衙,辽军的大本营……

    展昭并不想深究原因,他转过头看了看门外冷清的街道,“我们走,去永乐客栈……”

    他带着阮云深悄然出了门,这一路两人没有碰到任何人,包括辽人,直到上了主街,

    两人不动声色的混入人群,大家人人自危,自顾不暇,都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他们,展昭这才松下一口气,

    街上行人行色匆忙,有些人小声的奔走相告,然后很快二三的成群结队面色凝重的快步离开,大都前往着同一方向,展昭有些疑惑,

    正巧,他们前去的方向是他和曲以宁约定的永乐客栈,他带着阮云深便随着人流的方向一同前往,展昭越走心里越忐忑不安,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浑身上下仿佛被冰水贯穿,刚刚还因为死里逃生的热血全部被凝住,明明已经春三月了,却还是刺骨的寒,

    展昭站在原地,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一动不动,

    不远处人群密集之处包围着的正是永乐客栈,而此时的永乐客栈正火光冲天!

    整个禹州城阮云深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那是永乐客栈,聪慧的他也猜到了,他抬起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展昭,

    展昭脸色惨白,

    他缓缓移动着步伐走了过去,却被密密麻麻的百姓们挡在身后,百姓们身前挡住的是数不胜数手持刀剑的辽军,堵的水泄不通,

    “客栈里是个小姑娘,听说就是她刚刚火烧了辽人的大本营,”

    “有人救走了阮公子,辽人本就为了抓他和阮公子忙的焦头烂额,现在又被搞了这么一下子,恐怕这笔账都要算在这小姑娘的头上了,”

    “小姑娘是替天行道,哎,只是可惜,还是被抓了,”

    “你可别乱说话,被辽人听见了,你我都活不成,”

    “……”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都钻进了展昭的耳朵里,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展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刚刚追着自己的辽兵突然撤退,是因为有人烧了他们的大本营,而这个人,就是曲以宁,

    她救了自己,可是却没有人救她……

    阮云深也猜到了些什么,他拽了拽展昭的袖子,展昭咬着牙关,只是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客栈,红着眼眶,沉默不语,

    “轰”的一声,永乐客栈塌了,漆黑的焦木,触目惊心的废墟,火苗依旧不屈的向上舔舐着,谁也不知道这废墟底下究竟埋着多少冤魂,

    “看到没有!这就是抵抗我们的下场!”为首的辽军踩在废墟之上,叫嚣着,耀武扬威,“如果有人提供阮云深的线索,保证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是如果有人隐瞒……”他回过头,一把剑插在脚下,面露凶光,“这就是你们的后果!”

    展昭一口气闷在胸口,整个人的胸膛强烈的起伏着,他紧紧的握住巨阙,把手硌的生疼,

    想起早上两人还见过面的曲以宁,她胳膊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又想起包大人临行前的嘱托,他答应过要照顾好她的,展昭愤怒不已,他透过人群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辽军,带着强烈的恨意,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恨不得劈了他,

    展昭抬腿刚要上前一步,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只此一下,他感觉到了身后人内力的深厚,这小小的禹州竟还有不世出的高手?

    他有些不耐烦的回过头,只见那人一袭白衣,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温文尔雅,却又带着几分轻佻,几分邪气,眼角眉梢尽是风流,

    “你松开!”展昭怒不可遏,

    “你看你的东北方向,皂色衣衫手握佩剑的男子,”白衣公子并没有理会展昭,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展昭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人正巧也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电光火石之间,展昭赶紧移开了目光,

    “那就是萧玦,辽人此次南下的最高将领,”

    是他算计了整个禹州城,也是他,设计了整个事件,

    展昭明白了,这就是个圈套,是利用曲以宁引出自己的圈套,

    他慢慢冷静下来,眼中愤怒的火焰也慢慢熄灭,他小心的权衡着利弊,

    他不能上当,否则不但曲以宁的努力全都白费,还会搭上自己和阮云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他不怕死,可是阮云深不能死,

    曲以宁……他心有悲戚,有些人只能相伴陪着走一段路,他身边出现的人注定都会离开吧,从来如此,他知道的……

    再抬起头时,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恨意,

    国仇家恨,总有一天,这笔账会清算的,

    展昭转过身,牵着阮云深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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