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关琰,这一世投胎仍是个孝子,名唤四柱,那日拜见过娘亲的救命恩仙,临走前恭恭敬敬叩问仙子名讳,只听她语声含笑,道:“我叫楼小禾,近水楼台的楼,渺小的小,禾苗的禾。”

    四柱谨记在心,翌日起了个大早,街头巷口四下打听,花了家中大半积蓄,找隔壁镇上名头最响的画师仔仔细细画了幅神像,又小心裱过,供在家中,日日里香火不断,新鲜瓜果,茶水斋饭……但凡有一口好吃食,总要先摆在神像前,叫小禾娘娘享用过了,他娘俩再拿来吃。

    偶然有一天,四柱在家门口发现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好心将他带回家中照料,那男人醒来,一见着他就开始哭,说什么他唯一的儿子要是还活着,应该同他一般大……

    四柱见他哭得实在伤心,拉着他的手陪他坐在床头,好言好语宽慰了他大半天。

    二人谈心半晌,四柱这才晓得,原来这人竟是山上的仙人,那山正是村北的清翮山,多年以来香火鼎盛,不断有善男信女攀山越岭寻访仙踪,四柱此前也听闻过这位郝仙君的名头,大家都说他本事大着呢,方圆百里,都是他在罩。

    四柱惊呆了:原来本事这么大的神仙,也会死儿子,还会因为丧子之痛,像条破抹布一样晕倒在别人家门口。

    四柱好不容易才将这哭哭啼啼的郝仙君给哄好了,但可能也是哄得有些太好了,才让他有了浑身的牛劲,一把就将小禾娘娘的神像摔了个稀烂。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四柱压根没反应过来——

    郝仙人下了床,隔着袅袅香火,看见正对着门的大方桌上供奉的画像,顿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位……是何方神圣?”

    画像上的仙子膀阔腰圆,一张脸臃肿如发面馒头,五官挤作一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披散的头发蓬乱如被狗啃过的野草,不细看还好,一细看只觉得瘆人得很。

    四柱咧嘴笑起来:“这位是小禾娘娘,掌管鹭鸶湖的水神,我老娘三年前险些叫水给溺了,多亏小禾娘娘相救,好险捡回条性命……”

    他话还未说完,那郝仙君却似疯了似的,箭步抢上前,抓起那神像便死命往地上掼去。

    四柱呆呆看着被摔烂的画像,抬头时,只见对面的仙君脸色铁青,神情狰狞,张了张嘴似要骂人,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就被刚从地里施完肥回来的老娘举着粪勺朝后脑结结实实来了一下,当场昏死过去。

    四柱:“……”

    老娘气坏了,挥舞着大粪勺,嚷嚷着让四柱把这臭土匪拖到山里去喂大野狼。

    四柱哪里敢说这位是自己从家门口救回来的,那什么清翮山的郝仙君……他大气不敢出,连忙地用他那只独臂,飞快把人从家里拖了出来,一路上街坊邻里纷纷侧目,他只好解释道:“家里进土匪了……”

    有热心肠的屠户见了,上前搭把手,将郝仙君用绑猪的粗麻绳捆了,挂在棍子上,和邻里们一块,七手八脚抬去村南的荒山坳子里,往老林子里一丢,一伙人撒丫子就往回跑。

    衙门离得太远了,规矩又多,官老爷个个气势骇人,没人乐意去,村民们若是捉了土匪,依惯例,都是把人绑了丢到这荒山,不用管,第二天日上三竿,跑来一看,铁定被那野狼猛虎吃个精光。每回呢,原地多少会剩下几块骨头架子,像是特意留下,好叫乡亲们看了放心似的。

    四柱无奈把人撂下,一步三回头,心下暗道:这郝仙君本领大着呢,那些个豺狼虎豹的,想来都得绕着道走……

    这么一寻思,他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回家安抚老母亲去了。

    回到家,四柱跑去买了个更结实的画框,将小禾娘娘的像重新裱上供了起来。

    四柱留心打听了几遭,渐渐就明白过来那日郝仙君为何如此了:

    原来,他儿子正是在鹭鸶湖畔死于非命,据说是叫猛兽撕了个稀碎,骨头都没剩下,偏偏留下颗血肉模糊的心脏,完完整整裹在残衣之间,等那郝仙君闻讯赶来,失魂落魄要为儿子收尸之时,忽然飞来一只鹭鸶鸟,尖嘴猛可叼起那颗心脏,振翅飞往湖心,只听扑通一声,嘴里的东西眨眼间就沉入了水底……

    后来郝仙君雇了许多擅凫水的汉子,没日没夜地在湖上打捞,却始终寻不见踪迹。

    大家都觉得这事邪门得很,又畏于郝仙君的名号,没人敢在背地里说闲话,于是此事并未传开,四柱也是费了点力气才终于打听出来。

    他想,那日他大抵是说错话了。郝仙君之所以崩溃摔神像,定是因为怨那小禾娘娘,没能救他儿子。

    这事啊,不怨郝仙君,更不怨小禾娘娘,要怨还得怨他自己。其中道理,就好比一个乞丐从好心人手里讨到块肉,要吃可以,但不能到快要饿死的别的乞丐跟前使劲吧唧嘴……

    四柱越想这事,心里越不是滋味,大半月都没能睡上一回好觉。

    不成想,忽然有一天,那郝仙君竟找上门来,此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那小禾娘娘的画像。

    四柱一听,起初又慌又急,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郝仙君似乎痛定思痛,幡然醒悟,派人将小禾娘娘的画像临摹了许多份,转头便一掷千金,在方圆百里盖了数不清的庙宇,名曰“小禾娘娘庙”,每一座庙宇里的神像都是找最好的工匠照着画原模原样雕出来的,个个宏伟阔气。

    郝仙君应当是想通了,欲通过此举,来祈求小禾娘娘保佑他死去的儿子能够安息往生……

    至此,四柱终于能睡上踏实觉了。

    话说这些庙宇初盖起来时,门庭煞是冷落,但很快的,竟人如潮涌起来——

    原来,大家见庙中供着的神像奇丑无比,不由便想:这小禾娘娘生就此副尊容,竟还有信徒虔诚供奉,定然十分灵验……于是,香火日渐鼎盛起来,十多年间,小禾娘娘作为庇护四方湖海,保佑苍生安宁的尊贵水神,其庙宇神观以燎原之势,遍布市井巷陌。

    ……

    “诛阮贼者,一壶天,楼小禾。”

    掷地有声说完这话,楼小禾立马感到两眼昏花意识朦胧——该死,方才明明还好好的,偏偏这会子晕血症犯了。

    浓烈的血腥味以及失控席卷的阴气让恶狗村的狗子们彻底疯狂,谢必安和范无救的术法根本压制不住。

    方才新到的那群狗子尚未来得及接受点化,更是亢奋狂烈,以千军万马的气势从黑水桥狂涌而来。

    ——局面彻底失控了。

    楼小禾见状,一股邪火直往天灵盖上蹿:那阮从谦的尸体,多么不入流的脏东西,也犯得着它们这般如狼似虎?

    一想到彭狗很可能混在里头,她更是急火攻心几欲呕血。

    楼小禾强提一口气,扯着嗓子,破口大嚷道:“不许吃!”

    喊完她就晕死了过去。

    紧接着,她就跟条翻肚皮的胖头鱼一样,人事不省地,带着全村的,还有那群新来的狗子,齐齐飞升了。

    夜台诸人:“……”

    收到谢必安消息从马不停蹄从弱水之滨赶来的掌座和谛听:“……”

    弱水之乱后,弱水之滨总是不断滋生阴煞,且还都不是等闲邪物,寻常的夜台干部根本收拾不来,每十年就得掌座和谛听二人亲自跑一趟,一去没个三五日完不了事。

    这日他二人方启程到了弱水,便收到夜台巨变的消息,偏生那鬼地方压根无法使遁地之术,他俩只得火急火燎靠着两双腿狼狈往回赶。

    刚到夜台,就见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俩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却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全然失语。

    良久——

    “消肿符是该改良改良了。”

    “恶狗村和十九亭,往后就都空置着吧。”

    “这下,我们两个老家伙,总算能高枕而卧了。”

    “是啊,也该轮到上头那些人睡不着觉咯。”

    “这回着实辛苦谢七了,你个做师父的,回头好好犒劳犒劳人家。”

    “那是自然,就让他好好放一年的假吧。”

    “……?”

    掌座鼓起眼睛:“你在说什么,那他的工作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多大点事,就让小八替替他呗。”谛听浑然一副轻巧口吻。

    “……”

    他这下知道为什么谢七和范八从来不对付了……归根结底,都是托他们这位好师父的福!

    “说起来,”谛听忽然道,“这个楼十九,我总感觉……”

    他话说一半,没音儿了。

    掌座啧了一声:“感觉什么,你倒是说啊。”

    谛听摇摇头,“没什么。”

    他隐隐感觉在哪里见过这楼十九,但想想还是没可能。毕竟,若真碰过面,这般不得了的传奇经历,他定然一眼就能断出先兆,何至于在这里和旁边的老东西双双傻眼。

    旁边的老东西被他这一吞一吐气到了,想起什么,幽幽开口道:“对了,有件事,你那两位乖徒弟原让我瞒着你,但我知道,你最不喜人在你身上自作主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说出来……”

    他话还未完,谛听眉间紧蹙,臭着一张脸就转身去找俩徒弟兴师问罪去了。

    刚经历过一大场虚惊,心还没来得及落回肚子里的谢必安和范无救:“……”

    “十九,没良心。”像是看透了谢必安在想什么,范无救凉飕飕开口道。

    是啊,死丫头,忒没良心,飞升这等好事,一只狗子都没落下,偏偏记不起来把他谢七给捎上,多年的悉心陪伴,终究是错付了。

    就这,还说什么“关系好”……

    ——绝交。

    *

    追缉一壶天余孽的仙檄如雪片般飞向仙门各大派时,楼小禾正采完一筐野果,蹒跚走在山脚的小路上。

    雷声滚滚。

    午后的孤山湿淋淋浸在昏暗天色中,失了平日里苍苍绵绵的气势,浑似只落水的大猫。

    楼小禾拄着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不自觉紧了紧手中的伞柄。

    出门前望见半山腰处的浓雾,仰看空中白云,如水波,似鳞片,“鱼鳞天,不雨也风颠”……料到有一场豪雨,楼小禾随手带上了伞。

    但雨势比她预想的还要凶猛,更邪门的是这风,一阵紧过一阵,好似要吃人。

    油纸伞微斜,楼小禾小心翼翼护住胸前背篓。

    豆大的雨点砸在栀黄伞面上,砰砰作响,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这时怀里倏地一动,有东西砸到脚面,骨碌碌滚进了泥地里。

    那是颗“八月炸”,一种野果,成串长在藤上,形状像人的肾,每到深秋八月,熟透了便会自己炸开来。里头裹着的白色果肉香,滑,甜,就是籽有点多,但不妨碍它香,滑,甜。

    去年被山中馋鸟捷足先登,半颗也没给她留下,此事就像根刺,一年过去,依旧扎在心底,每听见鸟鸣,胸口便开始隐隐作痛——她原不是这么小性的人,可人一旦犯起馋来,心智总难免沦丧的。

    为免覆辙重蹈,入秋后这些天,每日吃过午饭,楼小禾便背上空篓子,一瘸一拐地,溜达着往山脚东边那片洼地去踏勘一番,顺便消食。

    这回,她抢在了那群肥鸟前头,摘果时还宽宏大量给留了几串——毕竟她堂堂仙子,也不好与几只鸟一般见识。

    果子在竹篓里堆作小山,一不留神就滑落了一枚。

    楼小禾几步追上去,一手打着伞,一手夹着拐,挺腰歪脖扎马步,好容易才把沾满泥水的果子捡起来,正要搁回篓子里时,整个人倏地僵在原地。

    天色昏暗,八月炸青紫色的果皮上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可指尖处沾着的鲜红水痕却很打眼。

    楼小禾目光一颤,只见脚边的土地被雨水冲刷得浑浊,污泥间涌起几道刺目的殷红。

    ——是血。

    空气中翻涌着血腥味,混在清冷潮湿的苦涩气里,一时难以察觉。

    楼小禾抱紧怀里的竹篓,警惕地四下张望,连余光也抖擞。

    很快,她的目光凝住。

    不远处,高大的苦楝树在风雨中挺拔如柱。

    为血腥气打掩护的,便是这株苦楝。

    此树便如其名,连花也是苦的,这时花期已过,枝头楝枣被秋风刮得蜡黄蜡黄,果皮皱巴巴。直到被冬日的北风吹落,这些果子也不会有虫鸟问津——楼小禾吃过楝枣,苦,涩,很难吃,不配叫枣。

    传说蛟龙畏楝,不知虚实。但山中有只老虎精,平日里鼻孔朝天横着走,唯独遇见了这棵树,总要乖乖绕道。

    能让强龙猛虎都生畏,此木之肃杀可见一斑。

    而那片老虎精不敢涉足的荫地上,此刻赫然横陈着一条狗。

    楼小禾诧异了:她还是头一回在山里见到狗。

    说来也奇,这孤山万象森罗,三步一飞禽五步一走兽,却连半条狗影子也不曾见着过。

    楼小禾迟疑上前,在树荫下驻足,垂目静静看那狗。

    是只小狗,也就几个月大,胎毛还没换干净,身上左秃一块,右秃一块的,毛色杂驳,很有些丑。

    它瘦得惊人,灰扑扑的毛湿漉漉地耷着,嶙峋的骨像刀锋,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仿佛随时要透皮而出。

    狗子的右前爪断了,似是被利器斩断,断口处血糊糊一坨,红得发黑。左耳耳尖也被削掉,只剩下小半截。

    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鲜血甫一流出便被雨水带走……它看起来甚至很干净。

    楼小禾在树下静立了片刻,默默打着伞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这狗活不了了。

    小狗腹部有一处巨大的伤口,从侧肋一路延伸到后腿,隐约可以看见伤口下鲜红色的内脏。

    能降龙可伏虎的威厉之木,在风雨交加的午后,收留了一只濒死的小狗。

    奈何苦楝威重,不谙慈济之道,到底没法子起死回生。

    楼小禾虽说是个受着八方香火的正经仙子,还作为被整个仙门缉杀的一壶天头号余孽……但其实最大的能耐,无非和鸟儿虫儿抢口食吃,她何德何能,同阎王抢一条狗命。

    *

    脚步声。

    树下,去而复返的人半蹲着,胸前的竹篓已背到了身后,拐杖斜倚在树干上。

    雨势渐收,枝叶随风轻轻摇曳。

    楼小禾望进那双黑亮的眼睛里——

    那目光太灼灼,似乎闪动着强烈的求生的渴望,楼小禾一时动容,不由自主伸手,想着摸摸狗头安抚一下……

    直到猝不及防被一口咬住,她才恍悟:原是自己会错了意,方才那异样强烈的眼神……纯粹是在瞪她。

    “……”

    犬牙深深刺进虎口,鲜血很快沿着手背蜿蜒向内腕,小狗咬定了,就是不松口。

    她愕然:此狗的牙口,也太好了点吧。

    之前跟着大家翻山越岭拣选落脚据点时,楼小禾见过不少流浪狗,瞧着都瘦精精的,不比野猫,一个个油光水滑。

    野猫捉鼠逮鸟捕蛇样样行,野味吃到嘴软,相形之下,狗子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多半抱团取暖,谁要是倒霉落了单,就会很惨。

    它们大都温驯,且笨手笨脚,时常眼睁睁看着猎物从爪子底下溜走,加上犬牙钝化,一口两口咬不死的话,很难再有第三口,错过了时机,全都白搭。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运气背点的话,活活饿死也是有的。

    这狗脖子上戴着铁项圈,瘦得皮包骨,想来是被主人抛弃有一阵了,又没能找到组织。

    楼小禾虎口作痛,心下狐疑:一只弃犬,又还在换毛,这牙口未免太不像话了……

    雨歇风止。

    她索性将伞搁在旁边的地面上,伸手掰开狗嘴——嚯,好俏的一口牙,尤其四颗犬齿,修长,尖利,很漂亮。

    家养决计养不出来这么野的。

    楼小禾若有所思,这时目光猛然黯下去,心头用力一突:……狗嘴里有东西。

    她这才发现,项圈竟然从小狗后颈直接套进了嘴里,它的嘴合不拢,不受控制地流着涎水,口角已经烂得血肉模糊,铁圈深深勒进肉里,腥臭扑鼻……方才咬下来那一口,很难说更痛的是自己的手,还是狗子的嘴——小家伙性子忒烈了点,楼小禾想。

    她用手托住它下颌,再度对上那双漆黑的狗眼,定定看了一会儿——错不了,这分明是双野生野长的眼,戒备,不驯,凶巴巴,亮晶晶。

    它好像压根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凄惨,这双眼睛太干净,干净到决绝的地步。

    似是被寒芒刺痛了眼,楼小禾目光微眯,“小可怜。”

    “先跟我回家吧,实在要死,高低等雨停了。

    “我好寻一块地,把你埋了。

    “往后啊,你就在这山里,和我做个伴吧。”

    她用力呼噜了一把它湿漉漉的脑袋——狗头小小的,还不如她巴掌大。

    “你乖一点。”

    它似乎听不出好赖话,又或许不喜被摸,忽地目露凶光,嘴动了动又想咬人。奈何方才那一口已耗尽了它所剩无几的劲头,张嘴咬了几口空气,最后颓然作罢。

    抱起它时,楼小禾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肠子哗啦流出来。

    铁声铿锵,她循声看去,这才瞧见狗子前后腿上箍着的两副脚镣。

    细小的铁镣严丝合缝箍在脚脖子上,镣沿处结着厚厚的血痂,和骨肉长到了一起——这绝非一朝一夕能落下的伤痕。

    楼小禾紧了紧怀抱:怀里的家伙实在太小了,无论怎么都抱不踏实。

    惊雷訇然炸响,天色却逐渐明朗。

    左右要劈死几个造孽的,才算老天有眼,楼小禾想着,抄起拐杖徐徐往回走。

    ……

    雨过天晴,苦楝树下,栀黄色的伞面上摇晃着斑驳树影,有蚯蚓慢吞吞地钻出土面上来透气。

    不远处忍冬丛里,虎视眈眈的红嘴蓝鹊望得着吃不着,郁闷短叫两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

    孤山脚下竹篱笆围起来的那座小院,是楼小禾的居所。

    院里种了几畦菜,菜田对面长着各色野草,草地捯饬得比菜地还规整漂亮,篱笆墙下摆着一大缸水菖蒲,院角处有一口石井,井边立着株高大的鬼柳。

    小屋门扇上挂着两块桃木板,东边刻着郁垒,西边刻着神荼。

    她推开虚掩的门,拐随手倚在门后,小心翼翼把狗放到桌子上,用素布巾子先给自己擦了擦头发,随后给它细细地擦身。

    楼小禾蹒跚转到厨房,将中午吃剩的菜连大半碗清水倒入大铁锅,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禾,烧一把干稻草丢进去,黑烟噌噌地冒,烧火棍探着猛吹几口气,眼见着烟小了,用火杖轻拨稻草,噼啪声里,炉火旺旺地烧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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