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拔犀菁华榜上,铁笔判官温晏秋的名讳,从榜末匪夷所思地暴蹿到了榜首。

    一时间,舆论哗然,人言啧啧,整个仙门炸开了锅。

    而漩涡的中心聚窟谷,此刻却早已风平波息,当事人温晏秋坐在床头,看向缓缓苏醒过来的女魔头,温声道:“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

    说着,用手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 ,动作很亲昵。

    女魔头瞪大眼睛看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渐渐地,泪水无声蓄满了眼眶。

    且不说眼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多久了,多久没有像这样,一个大活人真真地坐在自己身边,亲亲热热地说着关切话……心脏仿佛囫囵泡在了老陈醋里,连带着鼻根和双眼忍不住狠狠发酸。

    楼小禾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就这么当着人的面,一发不可收拾地痛哭流涕起来。

    温晏秋拿着帕子,给她擦完眼泪擦鼻涕,见她哭得嗓子哑了,抱着她坐起来喂着喝了两杯清水,不小心呛到了还给拍背顺气,端的是万分耐心。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楼小禾哭得乏了,人本来蔫蔫的,闻言眉心一跳,顿觉不妙:该不会……

    “你抱着我的手喊娘亲,一声又一声,”男人眸中浮起笑意,语气揶揄,“我不应你,你就哼哼唧唧,我应你,你便胡言乱语,含含糊糊不知说了些什么,又哭又笑,像个小疯子。”

    “……”人还是要活得够久,谁能想到呢,自己竟然会有被这人说像疯子的一天。

    楼小禾不由盯着对方的脸看,看得入了神:狗男人丝毫没有变模样,还是那副妖孽面孔,脸上始终含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永远到不了眼底,神态很温柔,却也很疏离,像云雾弥漫的远山。

    也是硬靠着这么一张脸,他竟然生生地把身上那副花不棱登的炸眼装束给镇住了,愣是穿出了千红万紫的雍容风仪。

    ——了不起。

    她就这么盯着他看,眼神直勾勾,眼底的泪意还未干,双目湿漉漉的,泛着红。

    温晏秋静静同她对视,忽然伸出手,指腹在楼小禾眼角轻触,仿佛漫不经心般,问道:“你的娘亲呢,去哪里了?”

    楼小禾在他温柔的触碰下不由自主放松下来,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弯起唇角,微笑道:“我把她接去了一个好地方……现在,她应该早已经离开那里了,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平平凡凡的好日子吧。”

    “你很想她。”温晏秋说,语气很轻,像在哄孩子。

    楼小禾怔怔的,突然感觉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

    “你……”她顿了顿,道,“你可晓得灵墟灭门……是哪一年的事?”

    温晏秋注视着她,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像火焰一样炽热的东西,她听见他道:“是百年前的事了。”

    水牢中不见天日,楼小禾其实根本不晓得自己在里头究竟度过了多少年岁,这一问,答案比她想象中还要惊人……楼小禾有些恍惚。

    两百多岁的老魔头,做个噩梦不住喊娘,醒来眼泪汪汪,还要人来哄……实在不像样子。

    楼小禾正寻思着说点什么来挽回一下形象,就听得对面人问道:“你被关起来那年,多大?”

    ——“你多大了。”

    ——“十八。”

    ——“小小年纪,吃的什么补药。”

    ……楼小禾有一瞬间的晃神。

    然后她发现自己被问住了。

    说起来,她在弱水之下无知无觉那一百年,应该做不得数才对,至于夜台那十九年,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死人,也不能做数,这么算的话……

    “……二十出头吧。”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厚颜无耻地粉饰了一下自己的年龄。

    温晏秋把玩着楼小禾垂在膝头的长发,动作格外自然,口吻异常熟稔:“被关起来的时日里,与世隔绝,不死不活,年龄和心智难免停滞……二十岁,桃李年华的小姑娘,想家想娘亲,人之常情,不必不好意思。”

    楼小禾怔愣良久,面上没什么表情,心绪却无端翻涌。

    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男人太过自然的姿态也迷惑了她,以致于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眼前的人,是聚窟谷弟子温晏秋,和她认识的那个,已经死去几百年的,用最恶毒的诅咒做姓名的狗男人,或许,根本是两个人。

    要不然,怎么可能从这张嘴里听到“人之常情”这样天经地义的字眼。

    那个狗男人,虽然也会说好听的话,做贴心的事,但是……不一样,直觉告诉楼小禾,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做什么这样看我?”男人笑着问她,目光始终直视着她的眼睛。

    楼小禾其实有许多许多想问的话,比如,「你是怎么变成温晏秋的」「温晏秋这个名字顶顶好听,是哪个好人家给你取的」「以前的事情,你是不是全都忘了」「那个叫楼小禾的人,你还记不记得……」

    但最终,她只是笑了笑,说:“你……很好看。”

    忘了最好,毕竟,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

    温晏秋也笑,俊美的眉眼间神采焕发,楼小禾看得入神,她想,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有多好看的,但他浑不在意,正因如此,才让他看起来更迷人了。

    楼小禾猛然想起曾经被小红支配的恐惧和窘迫,心想自己其实也并没有比她出息到哪里去,都一样不长进,被这副美皮囊迷得七荤八素。

    “其实你认得我,对吧?”温晏秋笑得松闲,这句话仿佛随口说来。

    他一笑,楼小禾脑子里就歘拉一下全是浆糊,搅都搅不动那种,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猛然僵住。

    她对上温晏秋的眼神,那团她看不懂的火焰,此刻更炽,楼小禾仿佛真的被烫到了一般,瞬间找回了神智:她直觉危险,好像有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正在暗暗等着她一脚踏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叫什么名字。”

    ——“楼小禾,近水楼台的楼,渺小的小,禾苗的禾。”

    ——“……好秀气的名字。”

    楼小禾再度晃了神。

    那个陷阱就在她眼前,半步之遥。

    温晏秋此时骤然欺近她,连声逼问道:“方才打的那个赌,我赢了,你认是不认?”

    “……”

    他凑得太近,楼小禾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那双眸子里跳动的火光近在咫尺,楼小禾看得分明,阵阵心惊。

    那样美好的一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人,看都看不够,此刻她却没来由地,胆怯般移开了目光,再不敢直视那双灼热的眼睛。

    “看着我。”他说,声音就在耳旁,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楼小禾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

    温晏秋声音听不出情绪,“不是说好看吗?那就转过来,看着我。”

    楼小禾梗着脖子,没有动,手还被抓着,男人的手指在腕间反复摩挲,直摸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不通,气氛为何忽然就诡异了起来,自己又为何如此惊慌,但分明,分明有哪里不对劲……

    温晏秋轻笑了一声,“怎么,不想认账是吗。”

    “……”

    认账?认什么账?楼小禾努力让自己找回思考的能力,这才想明白他是在说方才用判官笔和自己打的那个赌。

    “没有,我不……”她想说她认,是自己输了,无论赌注是什么,她都认,她虽然是个女魔头,风评不大好,但耍无赖这种没品的事,她是不屑于干的。

    然而不等她把话说完,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过来,又被用力地拍飞。

    楼小禾震惊地看过去,是一扇门,被男人一巴掌拍碎了,七七八八落在地上,被来人气势汹汹的步伐重重踩过。

    温晏秋却看也不看一边,始终盯着楼小禾,若无其事般道:“好孩子,愿赌服输,你得认。”

    “好孩子”三个字激得楼小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登时更不敢和男人对视了,只见一双绣鞋在床边站定,半垂的床帷被来人用力扯掉,露出一张盛怒的面孔。

    楼小禾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叶初服。

    人在生气的时候,表情免不了狰狞,一狰狞就不好看了,但叶初服不,盛怒之下,更衬得绿鬓朱颜,宛如一朵怒放的红莲。

    坐了一百年的牢,猛可的一波又一波眼福涌来,楼小禾有些消受不住,以致于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男人,竟然看美人看得呆了。

    聚窟谷着实是块宝地,举世难见的大美人,这里竟然一下子杵了俩。

    叶初服在温晏秋身后,目光越过他,看向楼小禾,启唇道:“什么愿赌服输?有这回事么?好妹妹,子虚乌有的事,要第一时间否认才行哦~”

    方才还一副怒不可遏的架势,对着楼小禾,转瞬间便嗲了起来,背着温晏秋,她朝楼小禾用力地摇了摇头,神情恳切,宛如迫不及待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叶初服是在警告她,这个赌,万万不能认。

    “……”

    速速来个人,把她关回鸿鹄荡的水牢里去吧。

    好孩子,好妹妹……她都不要当。

    她宁肯当回她的女魔头。

    负尽天下人也没什么,但辜负眼前任何一个美人……她都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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