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立秋。

    白日越发短了。

    酉时。

    金乌已隐,星月未现。

    天地间俱是一片朦胧昏沉。

    城东五里,野湖。

    芦苇茂盛,水泽泥泞。

    因年年有人在此不幸溺亡,久而久之便传闻湖中有索命水鬼。

    莫说是阴阳不分的混沌黄昏,便是日中正午也罕有人至。

    四下一片宁静。

    突然间,一人猛地从湖水中挣扎着露出了脑袋,只来及狼狈张嘴吸了一口气,‘救命’两字还未喊出口,便被水中伸出的手摁了下去......

    扑腾起的水花砸出一圈圈涟漪,往周围扩散、变浅、直至完全消失。

    眨眼,湖面恢复平静。

    不大会,两名只着犊鼻裤的精壮汉子,浑身挂着水珠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往西二百步停在一辆马车旁,附身说了一句什么。

    “嗯。”

    马车内慵懒的应了一声。

    随后,两名汉子转身离去,马车调头不疾不徐往县城方向驶去。

    野湖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偶有风过,只芦苇簌簌轻响。

    半炷香后,仰面朝天的杜万才缓缓从水面下漂了起来......

    ......

    回城马车上。

    蔡婳单手托腮,斜靠在软枕上,懒懒看着车窗外阑珊夜色。

    只是那双看向窗外的媚目却明显失了焦距......

    “三娘,到了。”

    驭车的张伯低声唤了一句,蔡婳回神,掀帘、下车,走到白玉堂进门时却罕见的被门槛绊了一跤......

    “三娘子!”

    候在堂内的茹儿见蔡婳摔倒,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

    跌坐在地的蔡婳却摆了摆手,拒绝了茹儿的好意,径直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呆。

    好像有什么事,很当紧,比马上起身还要当紧。

    “茹儿.....”过了片刻,蔡婳唤了一声。

    “三娘子,茹儿在。”

    茹儿急忙应了,可还坐在地上的蔡婳又发了好一会怔,才突然道:“去请陈公子来一趟,他若说有事推脱,你便说,他要找的人在我这里......”

    “嗯。”

    茹儿应了,急急走了出去。

    ‘陈公子’是谁,不用茹儿再问,三娘子整天挂在嘴边的陈公子只有一个。

    酉时末。

    白玉堂偏厅。

    厅内燃着的檀香,都被陈初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陈初坐在杌子上,光着半边膀子,茹儿正在帮他清洗伤口周围的凝结血痂。

    一旁的案几上放了一碟点心,陈初轻舒长臂,掂了一颗丢进嘴里。

    斜倚在胡床上的蔡婳,盯着手里的书卷,淡淡道:“过了这么久都想不起去包扎一下伤口,也不怕流血流死。”

    今天只在辰时吃了一张饼的陈初,咽了口中的绿豆糕,随口道:“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流啊流的就习惯了......”

    “噗~”

    茹儿被逗的一乐。

    “笑啥?给公子我再端一碟点心.......”

    “是,公子。”

    茹儿应了,重新拿了一碟点心过来。

    依旧歪在胡床上的蔡婳,稍抬美眸,“你倒是不见外,来了我这里像回了自己家一般。”

    陈初又填了一块糕饼进嘴,有些噎,忙喝了口茶顺下去,才道:“宾至如归嘛,服务行业追求的不就是让客人到店如归家么?”

    “客人?你算哪门子客人?来我采薇阁你可使过一角银子?还要我倒贴一个玉侬!”

    “这话讲的......让人脸面挂不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斗嘴间,茹儿完成了清洗、敷药、包扎工作。

    随后,茹儿出了偏厅,并顺手掩上了门。

    厅内安静了下来。

    蔡婳的视线却已转回了手中书卷上,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三儿?”

    “嗯?”

    “方才茹儿带话,说我要找的人在你这里......”

    “嗯。”

    “你知道我在找谁?”

    “嗯。”

    ......嗯你奶奶个腿啊!

    蔡婳依旧盯着书,眼皮都不带抬的,一副吃定了陈初的模样。

    若她有心,想在桐山地界找个人,的确比常年生活在山上的杨震等人容易。() ()

    所以当陈初得知这個消息后,虽然吃惊,但并没有太过怀疑。

    “你找他所为何事?”陈初试探着问道。

    “想弄清楚一些事。”

    “弄清楚了么?”

    “弄清楚了。”

    蔡婳的回答却让陈初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

    陈初思忖一下,终于直接问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直到此时,蔡婳才从书卷上移开了视线,唇角上扬,以胜利者的姿态道:“下边,由我来问你,你一五一十说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见陈初不语默认,蔡婳以书卷掩嘴,媚眼弯成了月牙。

    上次让她这般开心的事,还是十五岁那年亲手驯服了一匹暴躁小马。

    “第一桩事,伱家那小野猫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什么事?”

    “她母亲的事,非让我明说么?”

    听蔡婳说到这般程度,陈初终于彻底没了侥幸心理,心知她定然找到了杜万才,并打听到了秦秀娘的事。

    不由产生一丝挫败感,今日能做的都做了,不想最后却被这大妞抓住了把柄......

    沉默片刻,陈初点点头,“嗯,早已知晓了。”

    看着陈初此时温驯的犹如当年胯下那匹小马,蔡婳嘻嘻一笑,继续道:“第二桩事,当初你要去刑房当差也是为了此事咯?”

    去刑房当差和刘大一事脱不了干系,但那时陈初并不清楚秦秀娘的背景。

    不过他也不会再多此一举向蔡婳解释,便道:“有这些原因。”

    “嘻嘻,真乖~”眼瞅陈初有问必答,蔡婳愈发得意,“第三桩事,你杀那张贵和王五可是为了帮你那小野猫遮掩家世?”

    “诶!三娘子,话可不能乱说!那张贵和王五是突然暴起伤人,我不得已反击才杀了这两名凶徒!”

    “啧啧啧.....”蔡婳撇嘴道:“那突然暴起的张贵下手真有分寸呀,既使陈马快受了伤,还不伤筋骨,他倒是一个菩萨心肠。”

    说到此处,蔡婳忽然从胡床上翻身而起,婀娜前行几步,坐在了陈初身旁的椅上,一手托了下巴,眨巴着狐媚眼,娇道:“现下,我也知晓了,陈马快会不会把我也灭口了?”

    那嘚瑟模样,让陈初恨不得拿了马鞭给她屁股上来几鞭。

    不过,她这张嘴,也得想办法堵住啊......

    只是用什么堵,是个问题。

    陈初想了想,忽然转头直瞪瞪看向蔡婳,幽幽道:“那我怎舍得啊......”

    两人平日互相调戏也是有过的,蔡婳以为这次又和以往一样,刚撇嘴表示不屑,却听陈初又痴痴道:“其实,我初次与婳儿在采薇阁相遇时,已对你情根深种......”

    蔡婳柳眉一挑想说什么,陈初赶忙伸手打断,抢先道:“只是,光鲜亮丽、姿容绝美的你就像飞在天上的大扑棱蛾子......而我,却是那地上不显眼的小虫子......纵使心中牵肠挂肚,却也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心中......”

    蔡婳继续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眯着媚目缓缓道:“现下也不晚嘛,你大可把那小野猫休了,去我家提亲。非是我蔡婳自负,有我为你助力,用不得几年,便能让你成了这桐山县有脸面的人物......”

    蔡婳往前凑近了些,声音魅惑道:“到时,我也不阻你收玉侬做小.......若你觉着对小野猫心里有愧,可给她支一笔银子去别处生活,这样一来也没人知晓她的身世了。若是还不放心,每月再给她支些银钱,我也不会说甚。如何?”

    ......我还没把你安排清楚,你倒给我安排的头头是道。

    “哎!”陈初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如何不懂,但我是个传统且保守的男子,讲究从一而终......”

    “呸~”

    “不礼貌!”陈初被一声‘呸’打断了情绪,重新酝酿了一下也没找到感觉,只能硬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娶时......总之,念在咱们相识一场,此事婳儿还需帮我啊......”

    “哎......”蔡婳也叹了口气,伸手温柔地摩挲着陈初的脸颊,魅声道:“初儿,方才你说的,让姐姐都动心了呢。只是,下次再想用这手段哄我,需记清,咱们初次见面不在采薇阁,而是在......我、家、当、铺!”

    “呃......你看,你们女人就爱纠缠这种细枝末节!哪里初次见面有甚当紧?你只需知晓我这份纯真、炽热的感情便好了!”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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