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和煦春夜,人心火热

    三月十四凌晨,陈初等人过江,平安归淮北。

    队伍中的吕各村村民陆续下船后,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既忐忑又满怀憧憬。

    军统苏晟业说的不错,首次出现的淮南整村来投,对淮北政治意义重大。

    接下来,如何安置、如何借此事来一波关于‘民心所向’的宣传便成为了淮北文宣部门的重点工作。

    在蔡州滨淮登岸后,陈初原本打算借机巡视一番东京士子在蔡州乡村的改造工作,不料,家中的李招娣却专门在滨淮等着他。

    一见面便说,前日王妃娘娘少量见红,蔡娘娘交待她来此等着王爷,告知此事。

    这是催他回家呢。

    见红是分娩之兆.虽李招娣的话中,王妃娘娘一切正常,王府有蔡娘娘、太奶奶、王女医等人照顾。

    但这毕竟是陪陈初住过地窝棚的发妻,再者,猫儿身形娇小,却怀有双生.分娩这道鬼门关,自是令人紧张。

    于是陈初将安置工作交与苏晟业,带大宝剑、白毛鼠等少数几人连夜赶回蔡州。

    说回蔡州这边。

    三月十二夜间,猫儿见红后,卧房便第一时间布置成了产房,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涵春堂。

    后宅小灶上,预防难产的开骨汤,助产的益母草当归汤,紧急情况下用到的老参汤,一天十二时辰的煨在小炉上。

    专门有几位丫鬟盯着,以备随取随用。

    若熬久失了药效,便将药汤倒掉,重新熬煮.

    此事是蔡娘娘亲自安排的,即便浪费也没人敢说一句。

    依照王女医所言,王妃大约十二时辰至二十四时辰内便会分娩,一家人严阵以待。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十四日.猫儿虽亲口对王女医讲,腹中坠感明显、宫缩一阵强过一阵,可临产前的剧痛却始终未至。

    王女医以‘贵人步缓’来安抚猫儿,怀胎十月,事到临头,猫儿自己反倒没那么紧张,却把蔡等着急了。

    十三日晨间,蔡安排李招娣去江畔等待陈初。

    夜里,不顾猫儿劝阻,睡在了猫儿隔壁的丫鬟房内,以便有事时能第一时间赶来现场。

    见蔡对猫儿如此上心关切,专门来陪猫儿的太奶奶也感慨不已。

    十四日一早,阿瑜和玉侬陪猫儿说了一会话,于巳时离府。

    蔡在猫儿房间内没发作,可出了房间,脸色却冷了下来。

    午时初,阿瑜和玉侬拉着手一道回家,却在后院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坐在亭子里的蔡。

    亭内石桌上放着一壶茶,三只茶盏.好似在专门等她两人似得。

    不知怎地,玉侬见了蔡这架势,下意识松开了拉着阿瑜的手主动上前赔笑行礼,“蔡姐姐是在等我们么?”

    蔡以纤纤素指拈了薄胎茶杯,抿了口茶汤,点点头,道:“坐吧。”

    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了阿瑜,阿瑜无奈,只得上前行礼后,和玉侬坐在了蔡对面。

    王府内,猫儿的王妃之位,自然最是尊贵。

    按说玉侬、蔡、阿瑜并没有尊卑之分,但方才玉侬见了蔡,习惯性的行礼,蔡坦然受之.似乎这个家里,除了陈初和猫儿,她就是老大一般。

    玉侬出自采薇阁,前些年也和蔡姐姐无伤大雅的斗过几回,却根本不是对手.至今早已服帖,安安心心做起了乖巧听话却被一家子宠爱的福宝。

    新入家门的阿瑜,虽心里不那么服气,但以前就被蔡整治过,骨子里多少还有些发憷,也不敢轻易尝试改变后宅生态。

    “蔡姐姐,姐姐没事吧?肚子还没动静么?”

    三人坐下后,玉侬率先问了一句.作为三人中唯一有经验的人,产子如过‘鬼门关’这句话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当初她只是下楼时颠了一下,先破了羊水,半个时辰后小元宝就降生在了王府内。

    虽然疼了一点,但也没旁人说的那么难嘛。

    “还没动静。”蔡答了一句,却瞄向了阿瑜,丝毫没有遮掩不满情绪,道:“方才你们又去殿下那里了?”

    “呃蔡姐姐.”玉侬听出蔡有情绪,想要解释两句,蔡却斜乜玉侬一眼,打断道:“我又没问你!”

    “.”这么明显的针对,阿瑜自然不能再装哑巴了,回道:“嗯,殿下初来蔡州,人生地不熟,我和玉侬过去陪她说了说话。”

    “呵呵,阿瑜好体贴!既知晓殿下孤单,难不知自家姐姐临盆在即?”或许是觉着阿瑜带坏了玉侬,对玉侬尚能做到正常说话的蔡,继续对阿瑜阴阳道:“难不成,在妹妹眼里,那殿下比自家姐姐这王妃要尊贵?”

    哦,这是嫌阿瑜明知猫儿快要临盆了,却整日往嘉柔那边去,暗指阿瑜不顾自家姐姐,也要巴结皇女.

    确实,最近阿瑜先是带着玉侬帮嘉柔寻了处院子,甚至从王府里搬了些新褥寝被送过去,每日还要过去看望一番。

    前几日,蔡尚且忍着没吭声,可眼见当家大妇分娩就在近几日了,这阿瑜还是雷打不动每日去一趟,蔡忍不了了。

    这才专门等在此处,要为陈小娘立立规矩!

    阿瑜张了张小嘴,却没发出声音,蔡也不嗦,径直安排道:“即日起,王妃分娩以前,不许再随意出府!有那到处跑的空闲,不如多陪陪王妃说话!分不清个亲疏了!”

    说罢,蔡利落起身,即将走出亭子时,又回头瞪了玉侬一眼,“还有你!整日跟着她跑个甚?自己的娃娃都不管了?方才小元宝学走路,摔了一跤.”

    “啊!碍事么!”玉侬吓得噌一下站了起来。

    “破了点油皮,不碍事。我已将那照顾小元宝的奶妈打了手心,换掉了。小元宝被我接到了青朴园,我先带她几日.”

    一听这个,玉侬便知自己的小棉袄又要被蔡姐姐霸占几日了,刚想开口讨价还价,却听蔡又道:“小元宝上辈子不知造了甚孽,摊上这么个娘!自己孩子顾不上管,都要学人家去攀附权贵!要知晓,你眼下一切,拜王爷和王妃所赐,而不是那个劳什子的嘉柔殿下!”

    蔡爽了,摇曳着珠圆玉润的绰约身姿飘然离去。

    玉侬却差点被骂哭谁学人去攀附权贵了!暂且照顾嘉柔,那是公子的嘱托呀!

    蔡姐姐只知姐姐临盆在即,却不知那嘉柔也怀了咱家的种啦!

    相反,被指桑骂槐了一番的阿瑜无奈苦笑,只低低道:“蔡姐姐这脾气.也不知王妃当年用了甚法子,才和她处成眼下亲如姐妹一般的关系。”

    玉侬嘟着肉嘟嘟的嘴巴道:“你都不知呢,当年,姐姐也被蔡姐姐当街气哭过。哎,阿瑜,要不然咱们实话实说吧,嘉柔一个人孤零零的,既没姐妹陪伴,又没父母安慰她怪可怜的”

    阿瑜想了想却摇头道:“姐姐即便再大度,也终究是女子,眼下即将分娩,不可拿此事扰她烦心叔叔当日走的急,没来及和姐姐和蔡姐姐说起。此事,还是由他亲口讲最好.”() ()

    当日下午,猫儿忽然腹痛加剧,王女医诊断一番后,确定这对娃娃在腹中多赖了两天后终于要出来了,急忙将提前到位的产婆唤进了屋内。

    王府后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产房内待不了太多人,蔡、玉侬、阿瑜三人等在楼下,待到傍晚时,始终忍着一声未吭的猫儿想来是受不住了,疼的叫了几声。

    至戌时,猫儿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响,其中间杂几声哭音,偶尔哭着喊上两声官人

    进进出出的丫鬟端进去一盆盆热水,提出一桶桶被鲜血染成淡红的污水。

    “娘娘再使把力.”

    楼上产婆的呼喊,隐隐传到楼下。

    玉侬坐在椅子上,闻声不自觉的使劲夹紧了屁屁,仿佛是她在分娩似的.憋的鹅蛋脸通红。

    这算是她给姐姐加油的独特方式。

    头次经历这种阵仗的阿瑜,除了担忧,也有因身为女子早晚有这一遭的害怕,不多时,杏目中便瞌起了泪花。

    蔡焦躁的在厅内走来走去,每有丫鬟进出产房,便是问一句,“王妃怎样了?”

    戌时中,蔡有些受不住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干脆走出了涵春堂。

    不管后宅女眷对她观感如何,但敢拿主意、做事雷厉风行的蔡确实是后宅的主心骨。

    她一走,玉侬和阿瑜也坐不住了,两人手牵着手走进了园子寻找蔡。

    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心情焦虑之下,陈初不在,并不算可爱的蔡反而成了大家的心理依靠。

    进园子后不久,两人在一处假山阴影下寻见蔡。

    令两人惊讶的却是素有跋扈之名的蔡,此时却双手合十面西而跪,妙目紧闭,双唇翕张

    阿瑜不由顿住了脚步,也扯住了想要上前的玉侬。

    光影在蔡的红衣上洒下一片斑斓,阿瑜从未在这位恶名在外的女人身上见过此时这般的虔诚表情。

    驻足细听,夜色中的祈祷隐约可闻.

    “.诸天神佛护我陈家子嗣康健、护我猫儿妹妹平安过此关若我猫儿母子平安,信女为道君佛祖重修金身余生茹素信女多有杀业,诸班报应,信女一力承担,万勿加之信女家人之身”

    “.”

    本来六神无主的阿瑜,不知怎地,心情瞬间平静许多,拉着玉侬折回了涵春堂。

    “我们不找蔡姐姐了么?”出了园子,玉侬追问道。

    阿瑜却揩了眼角泪水,答非所问道:“做蔡姐姐的敌人,结局定然不美。可若能被蔡姐姐当做姐妹,却是极好的”

    戌时末。

    独自躲在假山下一遍遍祈祷的蔡,耳畔邈邈听得几声婴儿啼哭,不由睁眼看向了涵春堂。

    又过几息,二楼卧房内又是一道婴儿哭声。

    这次,蔡听的清清楚楚.

    蔡急忙起身,却因跪的太久双腿麻木,起了一半又重重跪了下来。

    蔡疼的龇牙咧嘴,却依旧坚持扶着假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往涵春堂跑去。

    跑至堂前时,玉侬和阿瑜已噔噔噔上了楼,蔡想跟上去,却因腿疼的不行,只能扶着柱子休息片刻。

    恰好,一直待在产房的寒露跑了下来。

    “怎样了?”蔡一把拽住了寒露的胳膊。

    “蔡娘娘!龙凤胎,一男一女!哈哈哈,夫人为王府诞下了小世子!”

    寒露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满脸喜气,却又泪流满面。

    楼上‘哇哇’的婴儿啼哭,分外响亮.已证明了婴儿的康健。

    可蔡的关注点却在另一面,只见她继续抓着寒露不放,着急道:“我是问猫儿怎样了!”

    “啊!王妃无事,只是有些虚弱,王女医让我去小灶给王妃端来阿胶汤进补.”

    寒露忙道,蔡一听这个,当即呵斥道:“那你还不快去!站在这儿与我说闲话!”

    “呃哦.”

    寒露慌忙一礼,跑向了小厨房心里却小有抱怨,明明是你蔡娘娘拉着我问话,却又反过来怪我耽误时间

    待寒露离去,蔡只觉浑身力气被突然掏空,比起与陈初大战十八场还要累.

    不由靠着柱子缓缓坐在了门廊下的台阶上。

    天上,一轮即将圆满的明月高挂中天

    还没缓过来劲,又见李招娣大步流星冲进了院内,呼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啦”

    “嗤~大呼小叫,没规矩!”

    靠柱而坐的蔡低低嘟囔一句,脸上挂着笑,眼角却不知为何涌出了两行泪.蔡用帕子擦了泪水,耳旁是二楼婴儿有力的啼哭,和玉侬咯咯咯的笑声,头顶是那象征着阖家团圆的当空明月。

    “这小世子.来的还真是时候。他爹爹前脚进门,他便出来了长大后,定然是个会讨爹爹欢心的小机灵鬼儿哎。”

    喜气洋洋的表述,却以一声叹息结尾.些许落寞,不足与外人道。

    三月十四,戌时末,陈初回府。

    不足一刻钟,蔡州楚王府门外,燃起一挂火爆长鞭.

    不年不节,这鞭炮来的突兀。

    但蔡州高层都知晓,王妃临盆就在这几日,鞭炮声,无疑证明了人丁稀薄的楚王府再添子嗣。

    不多时,陈景彦兄弟、西门恭、徐榜、曹小健等等一众蔡州文武,乘轿骑马纷纷向王府而来。

    半个时辰后,楚王世子诞生的消息已传遍蔡州城。

    刚好在蔡州的杨有田、许老伯、姚三鞭等桐山老人,迅速集中于长子家中,姚三鞭翻出了儿子珍藏的好酒,招呼老伙计们。

    那咧嘴憨笑的模样,比自己得了孙子还开心。

    已有了身孕的翠鸢和长子夫妇连夜去了王府.

    亥时,城中不少商铺纷纷自发点响了鞭炮。

    亥时二刻,消息蔓延至城外。

    城外百姓的反应比城内更热烈.他们中有许多人是曾经被乱贼屠戮、驱赶至蔡州的流民,其中有多少人是被楚王大军救下的?

    有多少人吃过王妃组织妇人给他们烙下的大饼?

    如今,又有多少人在王妃名下的场坊中得了一份能养活全家的差事.

    世子出生,他们不止为王府贺,也为王妃贺。

    夜深本已安静下来的蔡东、蔡南工业区,因这个消息瞬间骚动起来。

    亥时中,当年为感念王妃救助灾民而建起的娘娘庙前,短短半个时辰便汇聚了大量上香百姓。

    夜色深沉,人群绵延三四里,却还有更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和煦春夜,人心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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