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正统之争王妃来访

    整个六月上旬,蔡州异常热闹。

    先是儿童节当日珍兽园开园,紧接一年一度的蔡州工业品博览会开幕。

    每年此会,蔡州都会推出一款重磅新品。

    今年的博览会主题为一座名叫‘水晶宫’的建筑。

    该建筑采用传统制式,本身平平无奇,并无特别之处.其吸睛的特点在于,所有窗框都做成了一尺长宽的正方形,窗框内用的也不再是窗纸,换成了整块整块的透明琉璃!

    整座屋宇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恍若仙境玉宇水晶宫之名无比贴切。

    琉璃虽稀有,但并非首次出现。

    早在西周便有人造琉璃珠的记载,蔡州博物院中,也陈列着一只北魏琉璃碗。

    但难能可贵的是,如蔡州这般将琉璃制作的如此透光、平整。

    一尺见方的平面琉璃,在由液体凝固为固体时,因外部先冷却,内部形成的张力是当下工匠迟迟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会产生裂纹乃至炸裂。

    却不知淮用了甚法子解决了此难题。

    水晶宫虽绚丽,却因造价、难以运输的问题,暂时不适合大面积推广。

    但透明琉璃制成的,却是一款合格商品.便是眼镜。

    虽琉璃制作的造价不菲,不过比起以前用天然水晶打磨的镜片,价格上依然有优势。

    蔡州工业品博览会,因总有些世间独有的商品,已成蔡州一张名片,吸引着天下客商。

    在此期间,《蔡州五日谈》上又发表了李易安、韩、赵培元等人在齐国相州历时十月的考古成果,根据发现的古物、宫殿旧址,推断相州便是殷商旧都。

    此消息,在普通百姓中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却在齐周两国士林界引发了轰动。

    司马公巨著《史记》中,记载自上古皇帝而始,但书中夏、商两朝却极度缺乏遗址、古物支撑。

    读书人都知道此两朝存在,却又无法证明他的存在。

    华夏自古有崇古尊祖的传统,想要弄清泱泱华夏从何而来的士人并非少数。

    李大家相州一行的发现,无疑填补了世系传承的一大空白,将华夏溯源工作向前推动了一大步。

    同时,此事还隐藏着巨大的政治意义.若华夏同出一脉,那么谁率先确定夏、商的存在,谁便拥有了传续的解释权、祭奠权。

    祭奠权并非小事,便如当今世家大族甚至皇家,祭拜列阻列宗的主持者,必为一家或一国的嫡系长子,也必然是一家一国的继承者。

    放在当下华夏分裂为齐周两国的局面中,谁来主祀夏商先祖,就有了汉家正统的含义。

    此事带给周廷的震撼,远比上月两国边境生出的冲突,还要来的剧烈。

    并且,此事带来的后续影响还在扩散,李大家从相州带来了大量‘龙骨天书’以及青铜古器,上头铭有大量金文。

    仅靠李大家、韩等专家破译,难度十分大,于是李大家向天下广发英雄令,邀请各地大贤前来蔡州,参与翻译殷商古文的工作。

    每译一字,可得钱百贯奖励!

    便不说这奖励,便是那殷商‘龙骨天书’,已是无数士人梦寐以求想要一见的东西了。

    一时间,东南西北自觉于此道有些研究的学者大能,纷纷动身前来。

    周国内同样如此,各地贤能蜂拥北上,想要一睹天书真容。

    周廷全部拦截的难度太大,但影响力大、最显眼的那几位自然去不成。

    大儒、大喷子、淮北头号粉丝陆延重秘密偷渡之时,再次被周国查获事后,陆延重自然是又在报纸上将周国某些官员一通好喷。

    在博览会和博物院的双重加持下,闹哄哄的六月间,商人士人齐聚蔡州,恍如朝圣。

    蔡州盛景,恍如天下商事、文化中心。

    如此景象,将五月底齐周两国于泗州、扬州发生冲突一事的热度都压了下去。

    此事,齐国指责周国挑衅在先,周国则咬定错在齐国。

    对于都不想将矛盾闹大的双方来说,对骂一番后,终归要回到使用外交手段解决争端的和平道路上。

    六月十六,由周国兵部尚书王舒、淮南经略陈伯康率领的使团抵达蔡州,他们一行的目的,便是成立联合调查组,调查此事。

    五月底那场突兀冲突,疑云重重。

    齐国以兵部尚书张纯孝、淮北经略陈景彦对等接待。

    可甫一见面,那周国王舒却先提出了前往博物院参观殷商龙骨天书的要求张纯孝、陈景彦身为地主,这点要求自然满足。

    陈初这边,反倒闲了下来,整日领着折可求、佟威在淮北各地视察。

    尽管折、佟两人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天雷炮,但一圈转下来,淮北遍布各地的场坊、极度发达的农事、严密且高效的基层组织,让两人愈发沉默。

    两人明白了一些事,譬如淮北之盛,并不止是在军事、或者说并不止是因为天雷炮。

    这天雷炮只是‘果’,而淮北强大的生产力和高效组织,才是‘因’。

    至此,心中最后一丝观望心理也渐渐消散。

    六月十七。

    折夫人牛氏带着几名折家小娘拜访猫儿。

    折、佟两家此行,故意带上家眷,便有些深意在其中既然西军军头有向楚王靠拢之意,自然希望双方联盟能稳固些。

    于是,千百年来屡试不爽的‘联姻’,便成为了一个最易执行的手段。

    唯一有些尴尬的是,楚王子嗣年纪太小,远远不谈婚论嫁的年龄。

    这般情况下,楚王本身就被当做了目标,折、佟两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自然不能冒冒失失的直接向楚王开口。

    让夫人们试探王妃的态度,便成了一个合乎礼数的办法若王妃好说话,由她为楚王张罗收人,脸面上会好看许多。

    可佟夫人还是心急了些,六月初一在珍兽园一番言语试探,猫儿却偏偏不接话茬。

    当时颇为尴尬。

    牛氏老成持重,见此干脆再绝口不提此事,反而趁着这段日子好好打听了一下楚王和王妃身边亲人有无适龄男子。

    楚王海外归人,身世孤零,倒是王妃有一表兄一表弟,至今尚未娶妻。

    反正是联姻,楚王不可得,身边的至今亲朋也算不错选择,并且嫁与后者还能做正室。

    做到心中有底后,牛氏今日登了门。

    一番寒暄后,牛氏将一名约莫十六岁的小娘招到身旁,适时一叹,“哎,有一事想要烦请王妃费心。”

    猫儿浅浅一笑,不动声色道:“折夫人请讲。”

    牛氏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少女,又一叹道:“这是老身幼女燕儿,因诞她之时老身年纪已大,燕儿自幼身子弱。西北苦寒,老身想将燕儿留在这养人的淮北。”

    猫儿首次认真打量了那燕儿一眼,燕儿正值妙龄,脸蛋上带有一坨西北女子特有的高原红,浓眉大眼高鼻大嘴。

    面相虽和青秀二字不沾边,但立体五官也有股西北女子的大气。

    “此事不难。官人常说天下将门一家,燕儿若愿意,以后我便将她当成自家妹子,不使她在淮北受一点委屈。”

    在淮北,王妃娘娘若想罩一个人,自然没人敢欺负,只是猫儿以为牛氏和齐氏打的是同样主意,所以偏偏不提让燕儿住进王府照应。

    牛氏微一躬身表谢,却又道:“燕儿若得王妃照应,是她的福分。但常言道,女大当嫁,王妃能照顾的了她一时,总不能照顾她一世。王妃若能帮她寻个如意郎君托付终身,老身便是死也瞑目了。”

    说到此处,牛氏眼中忽然泛起泪光,赶紧帕子拭了拭眼角。

    身旁小女也跟着红了眼睛。

    来前,折、佟两家女子自然知道此行带了政治目的。

    男人们谋的是家国大事,这女儿却是牛氏身上掉下来的肉,淮北距麟府路何止千里,这一来,说不得日后母女便再无相见之日。

    但,这又是大族女子生来便背负的责任,或者说是她们逃脱不了的命运。

    见牛氏动情,猫儿抬起纤纤素手做了请茶的动作,并借机思索几息。

    如今她有了儿女,自然更能理解牛氏的心情,便也跟着一叹,“折夫人,择婿之事.是想寻个咱将门子弟,还是寻个倜傥士子?”

    一瞬间,猫儿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堆人宝喜、毛蛋、二郎、小乙,甚至官人的学生朱春、郭林。

    但前四人,皆出身不高,比起西军之望的折家,家世差了些。

    可早有腹稿的牛氏,抹干眼泪后,道:“将门子、士子甚的都不当紧。只需家风好些的便好。”() ()

    猫儿又是一番思索,牛氏却更直白道:“老身来到淮北后,得知了商郡太夫人的种种事迹,同为夫人,老身对太夫人敬佩不已,由此可窥得太夫人一脉子弟品性必然不差.”

    猫儿不由一怔。

    ‘商郡太夫人’说的便是猫儿的亡母秦秀娘。

    四月间,官人归家,与其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来自东京的谕旨。

    谕旨内容,则事关赵家猫儿的爹爹被封为商郡太公,母亲被封商郡太夫人。

    但有赐爵,总要讲讲因为何事。

    而赵家夫妇能被追封的原因在谕旨内写的清清楚楚,正是因为他们养出了一位贤惠女儿。

    楚王在前方打仗,王妃在后方为其操持家事,不使他分心,可尽心国事。

    大齐版的‘军功章也有她一半’。

    而受封的秦氏,过往事迹自然需重新加工一番.弃齐逃周这一段隐去,沦落风尘更不可能提,变成了寡母辛苦耕作养育一双女儿,最后积劳成疾病逝。

    这一下,秦氏的经历经过皇家的确认,变成了无可辩驳、不容怀疑的事实。

    早年间,楚王起势之后,桐山县衙早已为秦氏重新做了籍册,当然,内容非常正面。

    可随着谕旨传来,桐山县衙连夜召集人手,为秦氏作传。

    甚至有商户想要集资为秦氏在双河村立牌坊.猫儿知晓后,却阻止了。

    毕竟,当年虽蔡帮她将双河村的百姓迁走了,但当年旧事并非完全无人知晓。

    再立牌坊,未免显得太过.有些过犹不及。

    甚至,猫儿都能猜到,某些淮北高层也知晓这段历史。

    只不过因为官人在,无人敢提而已。

    这道谕旨,更是为母亲之事盖棺定论站在这个角度,猫儿止不住对远在东京的嘉柔,生出几分好感。

    想到这些,猫儿很想念母亲若娘亲在,见了稷儿和冉儿,该有多开心呀。

    花厅内,因猫儿突然间的沉默,安静下来。

    牛氏已说的足够直白,自然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可常伴猫儿身旁的寒露,却看出王妃走神了,忙走过去添茶。

    有了寒露在眼前晃,猫儿这才回魂,迅速敛了别样心情,含笑道:“我有一表兄,为人忠厚.”

    猫儿想的是表哥秦胜文。

    可.

    隔日,猫儿轻装简行,只带了寒露、小满和铁胆,去了蔡州城东一处颇为幽致的园子。

    这处园子,东临濡河,内里有三四十座独门两层小院。

    原棋盘岭逃户、现任蔡州铁匠造作监长余大猛;原东京匠户营甲长、现任房舍营建监长邱志良;原东京匠户、现任鹭留圩农垦甲具箱包监长尝贵;原东京匠户、现任淮北冶铁所机扩局监长秦永泰;药火局监长黄恢宏等人,都住在此处。

    因这些人都是各处作坊的大管事,这处园子又被附近百姓称作‘专家小区’。

    为保护被陈初当做宝贝的各位专家,小区管理、防卫异常严格。

    甚至猫儿一行入内时,都被盘查了一番,还好已有提前准备的铁胆亮出了刻有身份、军职的淮北军制式铁牌,做了登记后才被放行入内。

    此时,正值傍晚。

    放了学的孩童们聚在小区道路上,玩着投沙包、跳房子等游戏。

    亮着灯火的各座小院内,锅铲和铁锅磕碰的叮当声响成一片,饭香弥漫,不时有系着围裙的妇人站在院门外骂两句玩疯了不回来吃饭的孩子。

    满是生活意趣。

    猫儿一路走,一路看,久在大宅中生活,猫儿不由有些怀念这抚慰人心的人间烟火。

    已好久没给官人亲手煮过饭了呀。

    秦家小院内,此时还挺热闹。

    黄恢宏、余大猛连同主家秦永泰,三人蹲在院内一角。

    年过四旬的秦永泰挥手驱赶走盘旋在头上的蚊子,以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串阿邋伯数字参数,又画出一个钩状零件,皱眉道:“弧度六十,厚度不能超过五毫米.”

    明明说的东京官话,可若外人在场,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毫米’是甚?

    这是淮北各家秘密工坊内的度量衡,由楚王亲自颁布,打造了一批统一量器。

    若无淮北内部人指导,便是工坊内的图纸流传出去,旁人也看不懂图纸上的‘mm’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余大猛听了却不住摇头,“老秦,你们机扩局设计时要考虑我们铁作监的实际情况啊!击针做的如此纤细,击发时击针受不住冲击,易断!”

    对冶铁一道也稍有了解的秦永泰却道:“击针再粗的话,击发时的弹簧便容易出问题。你们锻造时可在铁水中加些铜、锡之类的嘛。”

    “你以为我们没试?冶铁所已经以各种比例试验了百余回,废了几千斤铁,也达不到所说的强度要求!”

    “那也得继续试下去。如今这火铳研发,已烧进去上万贯了,我那外甥女婿虽然不说甚,但我那月俸都拿的亏心”

    憋着一口气为外甥女争光的秦永泰在研发火铳一事上不顺利,最近颇为焦虑,常常彻夜难眠,大把大把掉头发。

    “黄师傅,能不能将药火的灵敏度再提高些?”

    眼看冶铁和机扩两个地方解决不了问题,同样因高薪却不出成果而愧疚的余大猛又将主意打到了药火局身上。

    “眼下就这般了,药火太过灵敏,于运输不利。”

    黄恢宏慢悠悠道。

    火铳一事,只是陈初画了一张简略草图,再简单讲了原理,便交给了三人所属单位共同研发。

    去年好不容易解决了弹丸出膛时的膛压问题,却又在击发机构上卡了壳。

    眼见天色已晚,秦家长子秦胜文端了盏油灯,好给爹爹和叔伯们照亮。

    “盛文,你先别走。”

    见儿子放下油灯要回屋,秦永泰喊了一声,又道:“这击发机构,你有没有甚想法?”

    不怪秦永泰这么问,只因当初膛压问题,便是儿子带着一帮蓝翔学堂的工科学生攻破的。

    可这次,秦胜文却木讷的摇了摇头,道:“我与几位学弟也没想出解决的法子。”

    秦胜文并非蓝翔学生,但他小组内的蓝翔毕业生之间都爱以学弟学兄相称,时间久了,他也用了这个称呼。

    听儿子如此说,秦永泰搔了搔头发日渐稀少的头顶,又将注意力转回了地上的简略草图。

    本来想回屋的秦胜文稍一犹豫,却又道:“爹爹,若击针强度不够,能不能从击发行程想想办法?”

    “嗯?”

    秦胜文一句话,顿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秦永泰似乎抓住点什么,却又不真切,忙道:“你继续说下去.”

    “我也是胡乱想的,若增加或减少击发行程.”

    说了一半,秦胜文忽然顿住,听到紧要处的秦永泰不由着急,正想追问下去,却见儿子忽地露出一脸忠厚笑容,“咦,猫儿妹妹!你咋这时候来了,娘,娘.我猫儿妹妹来家里了!快多烧几个菜啊!”

    三人闻声,齐齐回头。

    却见,院门外亭亭而立、端庄浅笑的不正是王妃娘娘么?

    耳听儿子还喊了外甥女的乳名,秦永泰恼怒的瞪了秦胜文一眼,忙随着余、黄两人起身欲拜。

    已有准备的猫儿赶忙上前一步,虚托一下,稍稍屈身便是一礼,“舅舅、叔伯可要折煞我了。诸位是长辈,怎能拜我。”

    秦永泰虽恼儿子说话不小心,但外甥女这般态度,还是让他熨帖极了。

    可不待他叙话,猫儿的舅母严氏便从屋内冲了出来,直停在猫儿身前两尺,那脸上的笑容极显自豪、又略带拘谨。

    边在围裙上擦手边道:“猫儿怎忽然来了,未曾吃饭呢吧!快、快进屋”

    母子俩先后的大嗓门,顿时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注意。

    隔壁一名半大小子,攀上墙头一看,灵活的猴子一般跳回了自家院子,紧接兴奋喊声便响了起来,“爹、娘,王妃娘娘来了!阿婆阿婆,你日日供着长生位的王妃娘娘来啦,你快出来看看啊!”

    孩童尖利的喊声,比小喇叭还当用。

    沉沉暮色中,专家小区内顿时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有人往秦永泰家中跑来。

    特别是一些老翁、老妪,别看平时腿脚不利索,此刻却比年轻人跑的还快。

    他们啊.大多颠沛了半辈子。

    正因如此,更知眼下富足生活来之不易,所以想要当面向猫儿、也向猫儿的夫君道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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