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阳光似乎被厚重的树冠完全吞噬，仅有的光线也像是经过了无数层绿叶的过滤，最终抵达地面时，已变成了幽绿而微弱的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腐朽的气息，那是泥土与落叶长时间发酵的产物，混合着苔藓与菌类的气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古老与遗忘的味道。
他就长在这片土地上，自从有记忆，他就长在这片林子里。他的养父总是凶巴巴的，对他，对哥哥，都是凶巴巴的，他凶巴巴的教他们谋生的本事，凶巴巴的喂饱他们的肚子。
哥哥不喜欢养父，不喜欢坐在林子里，像个傻子一样等着野狼寻过来，但是他喜欢，他喜欢在四周采蘑菇，喜欢林子里颜色各异的小花，平常他自己不敢进来，但是做诱饵的时候可以，他和哥哥在一起，他也知道养父就在身后的树上。
他喜欢养父剥狼皮的动作，粗粝的大手拿着小刀，贴着骨头飞快的划过，不多会儿就有完整的一张皮掉下来，他知道有了这张狼皮，养父就会带他们到镇上去。
那集市上各式各样的摊位热闹非凡，卖菜的大妈们嗓门洪亮，吆喝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色彩斑斓的瓜果堆得高高的。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味，热腾腾的包子、甜糯的年糕，每一种味道都让人垂涎欲滴。他喜欢坐在街边看着人来人往，喜欢看艳丽的衣裙和华贵的首饰，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也会那般漂亮。
他太喜欢热闹的小镇了，所以哥哥说带他去镇上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却像是一场噩梦。
他贪吃，看到糕点就走不动路了，他可怜兮兮的跟哥哥说饿了，说养父每次带他们来，都会买一块儿糕点给他们吃。他不知道哥哥去了哪儿，总之有个好心人给了哥哥钱。
他拿着热乎乎的糕点，看到的却是哥哥跟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东躲西藏，他总想着哥哥会回来，他想养父肯定会来找他们。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那天人潮推着他前进，渐渐的走到那个石窟前面。他拼命挤到前面去，他看到穿着羽衣的巫神在跳舞，大开大合的动作，看起来好像要突破这人间一跃到天上去，忽然他看到了台上哥哥的脸，呆呆地，毫无生机的，和许多人一起。
那是很多很多个孩子，很多很多，那时的他数不清。
他再次握到哥哥的手的时候，哥哥已经不跟他说话了，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满是污垢的指甲在他颈上狠狠划出一道血痕。那是个很黑很黑的石窟，他坐在哥哥身边，怎么摇晃他都不再睁开眼睛，他看到哥哥脖颈上的伤痕，看到他身上的青紫色斑块，他那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哥哥不再跟他说话了。
那天，他被一个人带出洞窟，他看到的也是跳跃的火把，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哥哥的身体和那些孩子一起在洞窟的火光里渐渐消失，而他也有了一个新名字。
圣童。
他的苦难也才刚刚开始。
他认识川穹的时候大概七八岁，那时候川穹也还是个经常犯错被师傅打的小孩子，碍于圣童的身份，师傅虽然把川穹派过来照顾他，但是两个小孩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还是师兄若水受累，两头的照顾。
他那时就不喜欢师傅，不喜欢他的伪善，更不喜欢他的动辄打骂，养父从来没有打过他，但是师傅不是养父，他做这一切，包括选出这样一个“圣童”，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十几年里，他经受了太多。
他曾因偷跑被师傅用鞭子抽得半死，毒辣的鞭子落在身上宛若刀割，每一鞭都割开他的皮肉，在他柔嫩的肌理上反复折磨，他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脑子里翁鸣作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有没有嘶吼，有没有挣扎，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感受到身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如同虫蚁噬咬一般沿着神经蜿蜒向上，不肯放过身体的每一寸。他只能感受到身体片片绽裂，鲜血洒落在地上，好似甘霖一般供养着蛊虫，他想，自己就这样死掉吧，死后就像祭台上的失败者一样，被蛊虫啃食殆尽，尸骨无存。
每一次，都是若水师兄扑上来，用身体死死的护住他，替他承受着怒火万钧的鞭子，替他抵挡着吞噬一切的痛苦，替他流血流泪，替他舍命。
这时候，师傅似乎才想起来他是圣童，是未来的大祭司，是巫神的化身，于是愤然扔下鞭子，只留下血迹斑斑的他们。
后来，若水师兄也不在了。
川穹发了疯的找，可是师傅只是冷冰冰的说，若水师兄犯了错，已经被剥皮抽筋扔进蛊池喂养母蛊了。他的皮被洗干净，画上图腾，做成了祭台上的一面旗。
后来，替他挡鞭子的人变成了川穹。大概是师傅不喜欢川穹，也可能是师傅觉得圣童已经长大了，轻易打不死了，他并不再愤然离去，川穹几次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的伤痕，深的像是一条不见底的河。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地宫冰冷的床上，看着同样痛的没有力气的川穹，问他，师傅剥掉若水师兄的皮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用小刀剥狼皮一样，薄薄的刀刃贴着骨头，一刀，从脖颈贴着脊椎，一直割到尾巴。
川穹骂他有病，但还是拖着一身零肉碎屑的身体去给他涂药。
川穹说，他会养出自己的蛊，养出不受师傅母蛊制衡的蛊。
他笑笑，他知道川穹一定可以，但是他想做的事情，他没说给川穹听。
他喜欢行走在竹林里，看着蛊虫在身上肆意游走，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像是远处的低吼，又像是近在耳边的窃窃私语。脚下柔软的土地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小心翼翼，他仰头看看这苍翠的竹林，真好，长得真高大。
怨恨这颗种子，哪怕埋在土里很深很深，也会在扎根多年后，猛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直冲云霄。
竹子是草。
野草烧不尽。
他就长在这片土地上，自从有记忆，他就长在这片林子里。他的养父总是凶巴巴的，对他，对哥哥，都是凶巴巴的，他凶巴巴的教他们谋生的本事，凶巴巴的喂饱他们的肚子。
哥哥不喜欢养父，不喜欢坐在林子里，像个傻子一样等着野狼寻过来，但是他喜欢，他喜欢在四周采蘑菇，喜欢林子里颜色各异的小花，平常他自己不敢进来，但是做诱饵的时候可以，他和哥哥在一起，他也知道养父就在身后的树上。
他喜欢养父剥狼皮的动作，粗粝的大手拿着小刀，贴着骨头飞快的划过，不多会儿就有完整的一张皮掉下来，他知道有了这张狼皮，养父就会带他们到镇上去。
那集市上各式各样的摊位热闹非凡，卖菜的大妈们嗓门洪亮，吆喝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色彩斑斓的瓜果堆得高高的。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味，热腾腾的包子、甜糯的年糕，每一种味道都让人垂涎欲滴。他喜欢坐在街边看着人来人往，喜欢看艳丽的衣裙和华贵的首饰，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也会那般漂亮。
他太喜欢热闹的小镇了，所以哥哥说带他去镇上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却像是一场噩梦。
他贪吃，看到糕点就走不动路了，他可怜兮兮的跟哥哥说饿了，说养父每次带他们来，都会买一块儿糕点给他们吃。他不知道哥哥去了哪儿，总之有个好心人给了哥哥钱。
他拿着热乎乎的糕点，看到的却是哥哥跟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东躲西藏，他总想着哥哥会回来，他想养父肯定会来找他们。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那天人潮推着他前进，渐渐的走到那个石窟前面。他拼命挤到前面去，他看到穿着羽衣的巫神在跳舞，大开大合的动作，看起来好像要突破这人间一跃到天上去，忽然他看到了台上哥哥的脸，呆呆地，毫无生机的，和许多人一起。
那是很多很多个孩子，很多很多，那时的他数不清。
他再次握到哥哥的手的时候，哥哥已经不跟他说话了，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满是污垢的指甲在他颈上狠狠划出一道血痕。那是个很黑很黑的石窟，他坐在哥哥身边，怎么摇晃他都不再睁开眼睛，他看到哥哥脖颈上的伤痕，看到他身上的青紫色斑块，他那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哥哥不再跟他说话了。
那天，他被一个人带出洞窟，他看到的也是跳跃的火把，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哥哥的身体和那些孩子一起在洞窟的火光里渐渐消失，而他也有了一个新名字。
圣童。
他的苦难也才刚刚开始。
他认识川穹的时候大概七八岁，那时候川穹也还是个经常犯错被师傅打的小孩子，碍于圣童的身份，师傅虽然把川穹派过来照顾他，但是两个小孩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还是师兄若水受累，两头的照顾。
他那时就不喜欢师傅，不喜欢他的伪善，更不喜欢他的动辄打骂，养父从来没有打过他，但是师傅不是养父，他做这一切，包括选出这样一个“圣童”，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十几年里，他经受了太多。
他曾因偷跑被师傅用鞭子抽得半死，毒辣的鞭子落在身上宛若刀割，每一鞭都割开他的皮肉，在他柔嫩的肌理上反复折磨，他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脑子里翁鸣作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有没有嘶吼，有没有挣扎，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感受到身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如同虫蚁噬咬一般沿着神经蜿蜒向上，不肯放过身体的每一寸。他只能感受到身体片片绽裂，鲜血洒落在地上，好似甘霖一般供养着蛊虫，他想，自己就这样死掉吧，死后就像祭台上的失败者一样，被蛊虫啃食殆尽，尸骨无存。
每一次，都是若水师兄扑上来，用身体死死的护住他，替他承受着怒火万钧的鞭子，替他抵挡着吞噬一切的痛苦，替他流血流泪，替他舍命。
这时候，师傅似乎才想起来他是圣童，是未来的大祭司，是巫神的化身，于是愤然扔下鞭子，只留下血迹斑斑的他们。
后来，若水师兄也不在了。
川穹发了疯的找，可是师傅只是冷冰冰的说，若水师兄犯了错，已经被剥皮抽筋扔进蛊池喂养母蛊了。他的皮被洗干净，画上图腾，做成了祭台上的一面旗。
后来，替他挡鞭子的人变成了川穹。大概是师傅不喜欢川穹，也可能是师傅觉得圣童已经长大了，轻易打不死了，他并不再愤然离去，川穹几次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的伤痕，深的像是一条不见底的河。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地宫冰冷的床上，看着同样痛的没有力气的川穹，问他，师傅剥掉若水师兄的皮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用小刀剥狼皮一样，薄薄的刀刃贴着骨头，一刀，从脖颈贴着脊椎，一直割到尾巴。
川穹骂他有病，但还是拖着一身零肉碎屑的身体去给他涂药。
川穹说，他会养出自己的蛊，养出不受师傅母蛊制衡的蛊。
他笑笑，他知道川穹一定可以，但是他想做的事情，他没说给川穹听。
他喜欢行走在竹林里，看着蛊虫在身上肆意游走，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像是远处的低吼，又像是近在耳边的窃窃私语。脚下柔软的土地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小心翼翼，他仰头看看这苍翠的竹林，真好，长得真高大。
怨恨这颗种子，哪怕埋在土里很深很深，也会在扎根多年后，猛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直冲云霄。
竹子是草。
野草烧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