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野兽的巢笼,潮湿黑暗,当你凝视着它的时候,它好似也在凝视着你。

    阮雨站在巷子口吃橘子冰棍,刚接到远自A市亲戚的电话,说阮文则找时间办了结婚,现在林焉然和他的私生子已经正式过到了户口本上。

    阮文则是她爸,亲生的。年轻时为了商业联姻娶了沈家小姐,阮雨就是他们不相爱留下的产物,后来母亲产后抑郁过量吞服药物而死,阮文则表面养了她十七年,却故意在她生日宴那天,隆重介绍了她的继母林焉然和他们的私生子阮濯。

    还要她跟他们和睦相处,阮雨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哦,她当时笑着就给了那个女人一巴掌。

    林焉然当时没意料到,一个没站稳就跌倒在了地上,场面精彩极了。

    但阮雨也很快得到了惩罚,阮文则背着把她的学籍迁到了边远小县城,美其名曰让她好好反省,别让她们一家再看见她,待够五年学学社会经验再回来。

    被流放在外的雏鸟,已经不是鸟巢里面的一员。

    但就算如此,阮雨还是会这么做。

    他们选在什么时候不好,非在她的生日宴上。

    都上门挑衅了,难道还真她要承认他们嘛。

    没被“发配”之前,阮雨就不是乖儿女,她抽烟喝酒,经常半夜才回来,学习也年纪倒数,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如今有了个乖儿子,哪还想要她这个人生败笔,累赘早甩了才好。

    “阮姐,你在这儿呢,今晚喝酒吗?”

    旁边来了个染着金发的寸头男,穿着黑冲锋衣,手里握着一串车钥匙,应该是刚停好摩托,虎口处还有一串英文纹身。

    阮雨放空被打拢了,咬碎了冰棍:“去。”

    “那我打电话叫其他人了。” 赵陆茂说,转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阮雨不想听,看着天空又放起了空来。

    她想到了她刚下火车的时候,一个人围着围巾,拿着行李箱站在车站门口,不知要去何处的时候,也是这么看着天空缓缓落下的雪,风雪悲泣地着拍到脸上,头发被吹散乱,手脚都冻麻木了。

    等到赵陆茂打完了电话,收起手机回身,阮雨吃完冰棍,扔到了垃圾桶里。

    “你见过只有一个头,长得青面獠牙的野兽吗?”

    赵陆茂愣了愣:“啊?”

    “也是,不是特别的倒霉的人都看不见。”阮雨说完,望着眼前车水马龙,慢慢穿过斑马线。

    赵陆茂在身后没有拦她,好像知道她这几天情绪不太好。在下午四点半到晚上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趁这个时间到处散散心也好。

    这条道上人烟惨淡,大概是天气太热了,也没什么人出来了,这地方本就狭窄,连小孩儿都不往这钻。

    阮雨经过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忽然在里面听见了一些不好的声音,停下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只这一眼,让阮雨看见了里面一个身量颀长的人独自靠墙而坐,由于距离隔得比较远,也只能清楚影子和轮廓。

    她本来不想多管的,这种没有监控的地儿小县城很多,也不可能每个看见了都管。

    但是阮雨看见他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了无边无际的天空。

    他挣扎着似乎想伸出手。

    靠坐在后面旧地脱皮的砖墙,段安弦的额间碎发被冷汗打湿,有些凌乱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不会有人来救他。

    慢慢闭起双眼,却在三四秒后倏地又睁开。

    只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女,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年纪,蹲着歪头打量他,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脸很小,皮肤白皙,清纯乖巧,像是刚下课的好学生。

    很难说是在看笑话,还是凑热闹不嫌事大,但无论是哪种,都很让人不舒服。

    原本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昏暗的只有他一人狼狈的巷子里,少女搬开了堵在出口处掩人耳目的纸箱,燥热的风透了进来,忽然有了鲜活的气息。

    阮雨没有表情,半张脸都在阴影里,发丝柔软地垂在耳侧,无端显得有些漠然。

    段安弦的眼睛有些痛,却没有移开视线。

    光是需要黑暗突出的,周围越黑,光芒就越盛眼,恶劣地使人既痛恨又仰望。

    他清楚地知道某一点,却依旧期待着它的到来。

    “还站得起来吗?”阮雨淡淡开口。

    段安弦默默将头低下。

    手机忽然在这个时候响了,她看了眼来电人,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转身去接了个电话。

    “能站就自己站起来,呆着别乱动,那些人可能还没走远。”

    他的眼皮颤了一下,在她转身后,自己伸手撑着墙缓缓站了起来。

    电话是赵陆茂打来的。

    他问阮雨到时候需不要去接,阮雨皱眉说不用,赵陆茂又婆婆妈妈地说起了路上注意事项。

    阮雨没听完就挂断了。

    回头一扫,没想到他真待在原地没走,她指了指他脸上的伤:“你身上的伤我看了,打你的那伙人挺有经验的,看着严重但没什么事,去医院包了一下就行。”

    段安弦苍白的脸上有道血痕,他抬手不经意地抹掉,清冽的嗓音带着些锈哑:“谢谢,我自己去医院。”

    阮雨不再说话,看着他把在角落的被踩了好几脚有些脏污的书包捡了起来,缄默地转身离开,脊背挺直且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看上去有些惨,也不知道走在街上有人看见了会不会报警。

    当天晚上。

    他们来的算比较早的了,可酒吧里的人依旧不少。

    赵陆茂勾搭上了一位小姐姐,正搭着人的肩混不吝地跟人调笑。阮雨没什么兴致,随意点了一杯威士忌酸,倚着座位喝酒不说话。

    陈上风主动跟她搭话:“哎,阮雨,你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么礼物?”

    阮雨淡淡说:“想要你考个一百五的卷子给我。”

    周围一片人发笑,陈上风也笑着指了指面前的酒:“这就难为人了吧,喝!”

    阮雨给面子地举起酒示意了下,喝了一口。

    一个白皮肤大波浪的明艳美女说:“我来的路上买了个东西,还有点儿贵呢,你们敢不敢玩儿?”

    陈上风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赵陆茂在跟小姐姐玩儿的时候抽了个空特意说:“能是什么好东西,颜洗不是惯会搞人么。”

    颜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忽然转头问起另外一个齐耳短发长相清秀的女生:“喂,徐嘉玉,你玩不玩儿?”

    “我听说你前几天男朋友出轨了啊,没事吧?”

    说话含枪带棒的,明显就没怀好意。

    徐嘉玉一笑:“玩儿。没事,那女的没我漂亮。”

    颜洗不看好地嗤笑了声,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是一个测谎仪。

    都知道这玩意儿,但其实也没多少人真见着过,尤其是在酒桌上,陈上风和赵陆茂都挑了挑眉。

    阮雨以前玩过这玩意,不准,乱电人,还有点儿吵。

    赵陆茂招手点了一些烈酒,放开了小姐姐,也加入了游戏:“玩儿扑克牌吧,输了按在上面,测出来说谎了或者不想回答就喝一杯。”

    陈上风大声地喊好。

    其余人也表示没意见。

    赵陆茂又看向阮雨,问:“阮姐,你玩儿吗?”

    阮雨顿了顿后,嗯了声。

    这下人齐了,都玩儿游戏。

    颜洗点了开关。

    赵陆茂把纸牌分成两沓,手指熟练的洗牌,再发牌。

    第一局,陈上风就输了。

    他想试试这个测谎仪准不准,于是没多抱怨就把手放了上去。

    颜洗直接犀利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徐嘉玉?”

    陈上风的耳朵几乎瞬间就红了,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仰头灌了一整杯烈酒,连嘶带蹦了好几下,双手作揖求放过。

    第二局,颜洗输了。

    “报应!”

    陈上风说完天助我也就想着要问什么好,徐嘉玉却在此刻始料未及地开口了。

    “不好意思,可以换我来问吗?”

    颜洗抱着胳膊,翘着腿,闻言无所谓地冷笑:“可以啊,我又没什么好不好意思说的。”

    徐嘉玉:“你第一次给的谁?”

    此话一出,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反而没人说话了。

    颜洗仰头笑了起来,随意地把手搭在了测谎仪上,有些轻佻地说:“当然你的好哥哥,徐真言啊。”

    听到这个名字后,徐嘉玉微微眯了眯眼。

    测谎仪并没有反应,周围一时更加安静了。

    赵陆茂这个混球,在这种场合还笑得一脸揶揄,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阮雨抿唇喝了一口威士忌酸,倒也没感到压迫感。

    这种场面她在A市就见得惯了,那些人掐起来可不止这么简单了。

    陈上风赶紧打圆场张罗着要开始第三局游戏。

    徐嘉玉却像突然没了兴致,拎包站起来有些歉意地对他们说:“抱歉,你们玩吧,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本来还想挽留一下的,刚开口就被颜洗狠狠瞪了一眼,倏地就闭嘴了。

    赵陆茂睨他一眼,笑骂:“出息。”

    他提着嘴角,朝徐嘉玉点了点头,有着不多的礼貌:“下次还来玩儿啊。”

    分明是还想看笑话。

    阮雨也瞥了他一眼,赵陆茂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跟她对视后一笑,暗暗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徐嘉玉走了后,颜洗就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继续玩儿。

    第四局,阮雨输了。

    颜洗想了一会儿,说:“就陈上风之前问你的那个,阮姐,你生日想要啥?”

    没想到对方还会问这个,阮雨一时也不知道,无所谓胡扯:“就相机吧,最近想买ccd了。”

    赵陆茂爽快道:“我给你买儿。”

    陈上风:“哎哎,是我先问的啊,我给阮姐买儿。”

    “扯!” 颜洗笑,“明明我给问出来的,我买,不然到时候我又要挑好久,麻不麻烦呀。”

    与他们相比,阮雨感觉自己非常淡定,甚至拿起酒又喝了一口。

    接着断断续续地又玩了几把,一直到结束都没见赵陆茂输,陈上风和颜洗不甘地嚷着没劲,赵陆茂顺势搭上了陈上风的肩,叹了口气:“今儿你见着了,这就是游戏王,下次输了就要给我洗脚了啊。”

    “滚啊你!”陈上风没好气地一耸肩,给人暴力弹走了,引得又好笑了一阵。

    阮雨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哎,阮姐,我送你。”

    是赵陆茂。

    他晃了晃车钥匙:“颜姐有陈上风送去了,我送你。”

    “不用了。”阮雨看了看手机,“我刚打了车,已经有司机接单了。”

    赵陆茂叹了口气:“感觉你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刚才在酒桌上也是,你都没怎么说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阮雨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没什么,有点累而已。”

    “那好吧,有事就跟我说,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在群里发个消息。”

    “嗯。”

    说起来,阮雨刚来乐宁那会,第一个认识的就是赵陆茂。

    当时在烟酒店门口,有几个地痞流氓可能看她是生面孔,又是一个女生,没啥攻击力,就预谋着要点保护费啥的。恰巧是赵陆茂从这经过,也是这么没正形地站在她前面说,哥几个给个面子,这姑娘是来找我的……

    等从那些人那里脱身了,他又开玩笑说,老子赔了三包烟才把你救出来,早知道就不管了。

    却一路说话缓解她心情,把她送到了旅馆楼下才走。

    要是她真的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可能就会像赵陆茂身边的其他女孩一样,对他穷追不舍吧,可阮雨不是,她来这也不是为了玩儿的。

    她必须要考上A市那边的大学,只有回到那里,才能让那一家人不那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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