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穿着官服,神情威严地坐在大堂之上。

    一旁,是神情亦严肃的崔师爷。

    大堂两侧,穿着一色的皂青色长袍的衙役,头戴红黑帽,手拿水火棍,虎背熊腰,目光威视。

    而大堂的正中间,正是击鼓鸣冤的女鬼!

    “大人,冤枉啊!”女鬼一发声,身为鬼的滔天怨气,就倏然若决堤之洪分散开来。

    在场几乎所有人心中都一凌,好像有哀怨愤恨的情感要同时从心里拼命挣扎出来。

    唯独褚照神色不变,毕竟身具青气,这点怨恨实在影响不了他。

    他再拍惊堂木,“啪”一声,正气回荡!

    “堂前之人,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又有何冤枉?”

    因这一喝,那满堂怨气好似轰然一散!

    女鬼也忍不住心中一悸,就好像被当头棒喝那样,骤然清醒。她深吸一口气,陈情道:“小女子姓陈名婉春,乃苏州常熟人氏。”

    “泰安十三年,小女子随家父陈默贤远赴青州。因途中偶遇大雨,家父将小女子安置在黑河县,可一月未满,小女子便收到了家父暴毙的消息!待小女子收拾情绪,扶棺回乡,却又在庆泽县老岳坡遭遇盗匪,不幸身死!可是大人——”

    “小女子死的冤枉!家父也死的冤枉啊!”

    最后两声,许是被往事牵动情绪,女鬼声嘶力竭,怨愤到深处,眼眶里流下骇然的血泪!

    围观要看稀奇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鬼哭至此。

    “这可怜见的,又是暴毙,又是遭遇盗匪。”

    “难怪这陈婉春变成了鬼,这是怨气不散呢。”

    褚照板着脸道:“此事的确蹊跷。你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又有何证据证明就是你那人派人杀了你父女?”

    陈婉春激动的心情在听到褚照的这句话时,又慢慢平静下来,原本冲天的鬼气,随着她的平静也慢慢收敛。她伏首道:“大人,小女子身死之前,曾拽着一片衣角握于手心。那一衣角上绣着青州白家布庄特有的纹饰。”

    所谓的衣角,自然是假的。这只是褚照苦思冥想后,要陈婉春念的剧本而已。

    对此心知肚明的褚照便对左右道:“来人!速速前往老岳坡,将陈婉春的尸骨起了!带到公堂上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相貌极为平常、穿着也极为平常的男子,悄悄退出了人群。

    其他人注意不到这个无论长相穿着都极其容易被忽略掉的人,但始终用一双鹰眼暗中注视这里的影四,敏锐察觉到了此人的异常。

    褚照派了人去请尸骨,又问陈婉春:“那青州白家布庄,与你家可有何渊源?”

    陈婉春伏首道:“回禀青天大人,家父生前与白家布庄的家主乃同一批秀才,平日素有联系。此次来青州,家父是应了白家布庄庄主的邀请,为青州某一富贵人家做幕僚。沿途黑河县住宿,也是白家的家产。”

    “也就是说,你除却那片衣角,并无证据说那白家家主与杀你父女二人有关。”褚照平静道。

    “不!有!怎会没有?如果不是白家家主要我父亲到青州来,小女子父女二人,根本不会千里迢迢到青州!”陈婉春恨声道。

    “那你身上可有陈默贤与白家家主来往的书信呢?尤其是那封至关重要的白家家主邀请陈默贤来青州给人做幕僚的书信?”

    陈婉春伏首道:“那一封书信,家父一直随身携带。小女子身死后,家父的棺材被人带走。小女子也不知那封书信,如今又在何处!”

    人群又一片哗然。

    “刚开始还以为是有人要谋财害命,可这,这……”

    “那盗匪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盗匪!我们从未听说过泰安十三年有盗匪!女鬼喊冤也有道理!她父亲暴毙,绝对有蹊跷!”

    县学的学子们挤到最前头,正是血最热的时候,看到此景不免怒发冲冠喊道。

    褚照不理群情激奋的围观百姓,继续问陈婉春:“你可知,你父亲要去做幕僚的富贵人家,是青州城内哪个富贵人家?”

    陈婉春惨然一笑:“小女子自幼丧母,父亲又当父亲又当母亲地将小女子拉扯大。家中一概事务皆是父亲操持。小女子并不知父亲究竟去哪家做了幕僚。”

    褚照沉思:“看来,欲知此事,不得不要请一趟白家了。”

    话音刚落,先前派去起尸骨的两个衙役,跟丢魂一样惊慌地跑来:“大人!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人群纷纷给这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衙役让路,两个衙役扑通跪在了地上。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褚照重重一拍惊堂木!

    两个衙役争先恐后:“大人!大人!老岳坡……那老岳坡底下,是万人冢啊!”

    此话一出,全场都呆住了。

    万人冢……

    老岳坡,怎么可能是万人冢?

    他们路过了那么多年的老岳坡,记忆里,老岳坡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那里面,怎么可能是万人冢!

    衙役们鼻涕眼泪满脸糊:“大人!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将死者的尸骨请起。可是起尸骨时,我们又发现了另一一具尸骨,再挖,又是一具。我二人越挖,尸骨越多,那根本不是什么老岳坡,那是无数人冤死的万人冢啊!”

    此事一爆,全场沸腾起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庆泽县居然埋藏了如此大案!”

    “若不是女鬼喊冤,那死在万人冢里的人,岂不是永不得见天日?”

    褚照霍然站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两个衙役,所有人都能看出县太爷的惊恐、愤怒:“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啊大人!”两个衙役磕头。

    陈婉春也给他们作证:“小女子的尸骨之下,确实有无数具尸骨。想必也是跟小女子一样,途经庆泽县,惨死的冤魂厉鬼!”

    褚照缓缓坐回椅子上,神情仍不能平静。崔师爷转身道:“大人,此乃大案,必须上报州府!”

    “不!”褚照眼中闪过狠辣,咬牙道,“庆泽县出现如此冤案,如此惨案,早就不是州府处置得了的!本官必须上报朝廷!以达圣听!为民做主!”

    “啪!”

    惊堂木重重一敲,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惊堂木敲断掉。

    “来人!将陈婉春带入妖牢,暂时看管!退堂!”

    厉声说罢,褚照拂袖离去。

    水火棍的“威武”声,却长久不绝。

    衙门外,简单的“退堂”二字,却丝毫没有办法阻止那轩然大波,在整个庆泽县上下掀起!无论是巷子里的走夫,还是农田里耕作的农人,或者是来庆泽县做生意的行商,统统知道了老岳坡惨案!

    “当年利阳渠挖到老岳坡就停下来,那些人是不是知道老岳坡有古怪?”

    “当时掌权的好像是刘来春吧?”

    “就是他家!他家肯定知道什么!”

    刘来春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家人只是被罚没了大半家产,并没有死。可惜现在他们也觉得日子过的,比死了还不如了。

    “母亲,现在该怎么办?外面的人疯的,似乎要把我们家拆了!”

    昔日的刘夫人,如今的李氏,听到这话终于落下了眼泪。

    “母亲!”儿子看到李氏站起来,连忙扶住她。

    李氏毅然道:“扶我去门口!”

    “母亲!”

    “扶我去!”李氏道,“这是你父亲犯下来的罪!我们被连坐迁怒也就算了,要是再不做些什么,这庆泽县,怕是再没有你我母子二人的容身之处了!”

    李氏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她的腿脚,自从那次被软禁在家中,就一直不太好。府中仅剩的两个从娘家带来的家丁,如今死死守在门口。

    李氏叹息:“别挡了,开门吧。”

    门一打开,外面的声音更加沸腾清晰了!

    “刘来春为虎作伥!”

    “刘家儿子呢!快让他来跟我们说话!别缩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他爹干了什么他指定知道!”

    “门开了!门开了!”

    首先出来的,却是被扶着的李氏,然后才是缩着脖子胆怯不已的刘来春的独子。

    他偷偷看了眼家门口围着的人,就吓得不敢再看了。密密麻麻,全是百姓,甚至他以前非常看不起的跟他做邻居的那些人,也都来了。

    如此之多……

    要是打起来……

    儿子冷汗涔涔,腿也有些软下去。

    李氏望着这些以往她从不会注意的百姓们,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懑。

    她开口,缓缓道:“刘来春做了什么,我母子二人确实不知。”

    “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来春作恶多端!他罪该万死!”

    “但刘来春现在已经死了!”李氏大声道,“连县太爷都没有拿我们孤儿寡母去治罪!你们围在这里,是打算趁县太爷被公务缠身不注意,杀了我们吗?”

    刚刚还躁动不已的人群一滞。

    跟县太爷那张好看的脸一样深入人心的,是县太爷对作奸犯科的零容忍。

    私自杀人,就更不用说!

    李氏见百姓们有所顾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正色道:“对于刘来春做的一切,我母子二人也愤慨不已!刘来春已经死了,我的婆母也在大病一场后去世。如今这刘家只有我母子二人。”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些:“我与良儿虽然不清楚刘来春都做过些什么,可也愿意为县太爷判案尽绵薄之力!还望诸位乡亲父老可以替我孤儿寡母告知县太爷,这刘家,无论县太爷如何搜查,我母子二人皆毫无怨言!”

    百姓们鸦雀无声,因为他们无法确定真假。其中一个县学的学生站起来:“你此话当真?”

    “我甘愿向九天神灵起誓!”

    那学生便道:“去个腿脚快的!到县衙跟县太爷说!”

    “我去!”一个挑夫站出来说。其余人仍留在原地,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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