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武汉,汉口六合路和沿江大道交界处的工地,矗立在那里的八层高的楼房墙体已经完全拆掉,只剩一副空架子,地基底层也被民工们挖出了钢筋混凝土基础,房子四周堆满了从地底下挖出的黑淤泥。整个工地上一片脏乱狼藉的景象。

    和工地一墙之隔的江汉教育学院,此时正是下课的时间,操场上满是学生在活动。学校的门口,进来一个美丽的长发女孩,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看了看操场对面的教学楼,又看了看照片,她确定照片上的学校应该就是眼前的江汉教育学院。

    女孩不是别人,正是米琼。她手里的照片是上官致远随信寄给她的,她根据照片中的大背景长江二桥才找到这所学校。

    走出江汉教育学院,米琼看到不远处就是长江二桥,那线条流畅的桥身此时正静卧在长江之上,和远处的长江大桥遥相呼应。就在教院旁边有一个工地,米琼断定上官致远应该栖身于此,可抬眼望了望那高高的钢筋水泥框架,却又拿不定主意,于是她找到了工地的入口。

    “请问这里有富川人吗?”炎炎的烈日下,米琼撑着一把颜色素雅的晴雨伞,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被米琼问到的人是工地里做饭的黄陂姑娘,她一听找富川籍的民工便连忙答道:“有啊,他们有一个工程队在这儿呢!”

    “那你认识一个叫上官致远的人吗?”米琼听了欣喜地问道,“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从部队当兵回来的。”

    “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我不知道,但富川籍工程队确实有一个穿草绿军裤的青年,听说是当兵回来的。但他好像离开这儿去了……要不你进去问一下他们的包工头吧!”黄陂妹只知道那个当兵的小伙子和孙中第一起离开的,具体去了哪儿,她也不清楚。

    米琼听了,便进了工地,在黄陂妹的指点下找到了戴着安全帽的孙有福,他正在和工地的王工程师商量着什么。

    “我是富川县的,请问你找哪一个?”孙有福听女孩说是找富川县的人就回答说。

    “我找上官致远。”米琼说。

    “你又是谁?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孙有福看着气质不俗的女孩诧异地问。

    “我也是富川县人,在武汉上大学。”米琼先用纸巾擦拭了一下脸上汗,又用它揩掉脚上的泥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这忙碌的工地。

    “哦,原来你是个大学生。”孙有福心想,这么漂亮的女孩,还是个大学生,来工地上找上官致远干嘛?看着女孩急切的神情,他觉得女孩可能和上官致远关系不一般,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是上官致远什么人啊。”

    “我是他的女朋友!”米琼不假思索地说,“叔叔,致远他在这儿吗?”

    “女朋友?”孙有福不由睁大了眼睛,心里真犯嘀咕,这怎么可能呢?上官致远这样的文不成武不就的农村退伍兵竟然有这样一个在大学读书的女朋友,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尽管孙有福迷惑不已,但他看到眼前的女孩一脸的诚恳,言谈举止娴淑端庄,觉得女孩没有说谎,于是便告诉了米琼事情的真相:“上官致远已经离开了这里……”

    “他上哪儿去了?”米琼急切的问道。

    “他上哪儿去了……我不是很清楚。”孙有福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你真想知道?”

    “你们是一起的,不可能不知道。”米琼觉得孙有福肯定知道内情。

    “姑娘,不是我不告诉你,我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找他。”孙有福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女朋友,可我觉得你们俩还真不配!”

    “有什么配不配的,人家大老远来了,你就告诉人家呗。”站在一旁的黄陂妹道。

    “姑娘,他一个汉正街的‘扁担’,你去找他做什么嘛?”孙有福被逼急了。

    “‘扁担’,什么是‘扁担’?”米琼问道。

    “‘扁担’就是帮人……”黄陂妹直到今天才知道孙中第离开工地是去汉正街做了“扁担”。

    孙有福没等黄陂妹说完:“姑娘,你是个大学生,对我们这些农民工还缺乏了解,这‘扁担’就是汉正街帮别人挑货物的挑夫,揽活时每人手里拿一根扁担,就被人喊着‘扁担’……”

    “他为什么非要去当挑夫呢,难道就不能干点别的事情吗?”

    “姑娘,看你也是个城里人,对我们的生活你是不大了解的。俗话说,有钱的汉口,无钱的‘陷口’,不知道我们农村人出来有多艰难,在这里,除非你有点手艺,大多数人都是在工地做苦力,或者是到汉正街当‘扁担’。”

    “那你有他的地址吗?我去汉正街找他。”

    “他的地址?你以为是读大学,我们在外面做工的,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地址。好一点的找个‘扁担房’,就是那种一两块钱的住一晚的出租房,节约点的就睡在桥底下。”

    “是这样。”米琼听了孙有福的话,不由是心里凉了半截。

    “姑娘,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依我说,你就别找他,这家伙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好端端的一个城里姑娘,还是个大学生,长得像花一样,为什么非要找这家伙呢。你难道不知道他的情况,家里真是穷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孙有福说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把米琼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心想,致远这废物啥时就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呢,这女孩到底图的是个甚呢,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啊。

    “叔叔,你别说了,你也别损上官致远。你也不懂!”米琼话未说完,心里难过得直掉泪。

    没有找到上官致远,米琼心中不由是凉了半截。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找到这里来,原本以为会有意外重逢的惊喜,可不承想上官致远又是不知所踪。

    “哎,姑娘,你现在到哪里去?”黄陂妹跟了出来。

    “我去汉正街找他!”米琼说。

    “要不这样吧,我去汉正街有事,我带你过去吧,那一带我熟。”黄陂妹除了想帮助米琼,其实她也想找到上官致远,打听一下孙中第的情况。

    走在汉口一眼望不到头的沿江大道上,米琼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上官致远!

    坐在去汉正街公交车上,黄陂妹问道:“姑娘,你是怎么找不到这儿的?”

    “他给我写了封信,还有照片,照片是在工地拍的,于是我找到这里来了。”米琼说。

    “他知道跟你写信,说明心里还是有你!”黄陂妹说完便沉默了,她想到孙中第去江苏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会写信来,可她望眼欲穿却一直音讯全无。

    上官致远的信是昨天到的,米琼一返校便收到了,信还没有看完,米琼就哭了起来,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已经和上官致远中断联系都半年多了。

    信刚拆开,一张照片滑落手中,照片中黑瘦的上官致远显出一种历尽沧桑后红尘看破的表情,只是身影依然是那样的潇洒。展开信纸,米琼看到了那久违的潇洒遒劲的字迹,还有那信纸上的泪痕,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对无奈现实的伤痛。看完信后米琼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在泪眼蒙眬中,她仿佛看到上官致远在工地上挥汗如雨,艰苦劳作,看到他那忧愁而孤独的身影。

    米琼没想到半年音讯全无的上官致远就近在咫尺,她很想去工地找上官致远,可信里就是没写地址。直到今天早上,看了照片的水梦梅说,照片上的远景是长江二桥,说明工地就在二桥附近;还有,旁边一个建筑物的楼道里站满了人肯定是学生,这个工地附近应该是一所学校。听了水梦梅的分析,米琼觉得自己可能是忧伤过度,脑子糊涂了,于是她索性上街买了张武汉市地图,从而确定上官致远应该在汉口沿江大道,长江二桥附近的学校旁。

    中午时分,米琼稍作打扮便搭上了开往汉口来的公汽。在三阳路下车后,她拿着地图和照片,以长江二桥为参照,判断着方位,估摸着距离,一边往前走一边问路人附近有没有学校。终于米琼经过四维路、五福路的一路询问后来到了六合路江汉教育学院旁时,她看到一家工地在紧张地施工,于是断定这就是上官致远照片中的工地。然而刚刚兴奋和激动起来的米琼却扑了个空,她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上官致远,米琼心里不由凉到了极点。

    坐在公交车上,米琼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不相信和上官致远的缘分就此了断,不由得又把上官致远的信拿了出来。

    米琼:

    你好!

    自华山一别,我们有近两年没有见面了吧!不知你现在是否过得如意,是否还记得曾经同桌的我?

    许久来我心里憋了好多话,然而提起笔来我真的不知讲点什么,因为我此刻就在江城,在江城的一个角落给你写信,内心痛苦万分。

    你或许还不知道几年的军旅生涯,我终究又是一事无成,终点又回到起点,我先到了温州修路,后又在汉口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

    其实,我也希望自己此刻是坐在某个军事院校里给你写信啊!想当初我是下定决心要考上军校,要考上武汉的通信指挥学院的,但命运又一次无情地嘲弄了我,因为年龄问题,我被挡在了考场的门外。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心情一度很糟糕:感觉世界变得灰暗,人生让人如此绝望,对一切的一切都失去兴趣,看所有的所有总是悲观,生活在无底深渊不能自救,陷入生命沼泽无法自拔,我只能借酒浇愁,由于多次酗酒……最后,我就提前退役了。

    米琼,虽然半年多没有和你联系,但我一直都在惦记着你,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特别是我们在华山中峰待过的那个美好的夜晚。逝者如斯夫,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种回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想痛苦总会淡化,神经会麻木,尽管我知道不能怨天尤人,但我却不得不相信命运。或许,我们之间真的有太大的差距,正如你妈妈所讲,你将来会有更好的发展,无论你是出国留学还是留在国内,我们都不可能是同路人。虽说你武昌,我在汉口,其实咫尺天涯!

    米琼,似乎我们尘缘已尽,既然如此就听天由命吧!

    顺祝

    夏安!

    挚友:上官致远

    汉正街到了,米琼和黄陂妹一起下了车,她茫然地站在“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牌楼下,看到南来北往的人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茫茫人海中,可哪一个是上官致远?

    还是黄陂妹在路边上问了一个手拿扁担的挑夫,可他就是摇了摇头。米琼注意到在这里当挑夫的大都是中年人,她几乎就没有看到一个青年人。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俩人还是没有找到上官致远,米琼决定先回武昌的学院,黄陂妹说在这里再帮她打听一下。

    想到去汉口未见到人,想想信里的决绝话语,回到学校的米琼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悲伤,但又实在抑制不住,于是她默默地去了钢琴房,打开钢琴弹了一首曲子《二月里见罢到如今》,并用略微忧伤的声音唱了起来:

    牵牛儿开花羊跑青,

    二月里见罢到如今。

    百灵子鸟儿满沟里飞,

    看不见哥哥在哪里,

    看不见哥哥在哪里。

    对面山里流河水,

    远远看见好像是你哥哥,

    你是(那)哥哥招一招手,

    不是(那)哥哥扬长走。

    前沟里有雨后沟里无,

    看不见哥哥走的哪条路,

    看不见哥哥走的哪条路。

    牵牛儿开花羊跑青,

    二月里见罢到如今,

    二月里见罢到如今

    米琼唱完后,便伏在钢琴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刚好室友们都来找她,一看她这样都围了上来,一个不底细的女孩说:“是不是那位上了军校看上别的女孩了,既是这样的负心郎,你何必太伤心呢?”

    另一个则说:“凭你的才气和长相,找个硕士、博士都中,就是不看他的信,烧掉它,人长得帅气就是花心。”

    回到寝室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发表着自己的议论。

    米琼这时止住哭泣说:“你们别损他了,我原来以为他移情别恋,现在已经搞清楚了他不是那种人。”

    “你还替他辩护,前年你去华阴后不是说他英雄救美结识了一个女孩吗?”蓝曼琳说,她也不知道上官致远的情况。

    “米琼,你就把真相告诉大家吧,免得她们乱嚷嚷。”早就知道上官致远的遭遇的水梦梅说。

    听了水梦梅的话,米琼把信和照片掏了出来,在米琼的默许下大家都看了起来。看完信室友们不由是恍然大悟,这样一来大家又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她了。

    “这么说,你还爱着他?”蓝曼琳说着不由拿起了上官致远的照片端详了一阵,“你说这人一脱了军装怎么就显得这样没有精神了呢。”

    “什么爱不爱的,你不觉得他现在很可怜,很痛苦吗?他需要我帮助!”

    “我觉得这不怎么现实了。毕竟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你不至于超脱到愿意和他回乡下去种田吧!”很少说话的水梦梅说。

    “他现在就在汉正街当挑夫,我今天找了会儿没有找到。”米琼道。

    “难道爱是有许多附加条件的吗?假如我突然身上患绝症或成为残废,是不是就不爱我了?”正和男友热恋的提出蓝曼琳了质疑。

    “米琼,道理你比我懂得多,可你总得面对现实!就算你忠贞不渝,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事业,其次才是爱情。没有事业作基础的爱情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是无所依附的空中楼阁。当爱的天平严重倾斜时,即使对方也爱你,但他会在你的面前自惭形秽,他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时都会中气不足!”水梦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大有要拯救姐妹脱离苦海的架势。

    “我们之间没有你想像中的生死热恋和浪漫爱情,我只觉得他现在特别需要别人的帮助……”米琼说出了心中的痛。

    “米琼,你真的很伟大,我支持你!” 蓝曼琳大为感动地说。“等星期天我们都去汉正街帮你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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