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

    陆家长辈坐得那叫一个齐全,爷爷奶奶,大伯二伯,大姑二姑,但凡喊得出称呼的,除了刚才出门的陈钰宁,其余全部都在。

    唐婉见到这一幕,头皮直接炸开,恨不得扭头就走。

    这和三司会审如出一辙的场景,谁敢进去啊!

    陆悠轻易看穿了唐婉想逃避的心思,于是使出一招激将法,压低声音调侃道:“怎么?又想当缩头乌龟了?”

    此时唐婉的脑子已经迷糊,哪受得了这般挑衅,当即狠狠瞪了陆悠一眼。

    “缩头乌龟?你老婆我走过南闯过北,什么种大场面没见过!台下几千人的演讲我都不曾怯场,岂会畏惧区区十来人的家庭聚会?”

    “真不怕吗?”陆悠似笑非笑道。

    “哼,你瞧好了!看我怎么轻松拿捏你的家里人!”

    唐婉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最后整理一遍发型和衣著,摆出自认完美的微笑,昂首挺胸,大步走进客厅。

    “大家新年好!”

    ……

    半小时后。

    唐婉像个被放了气,只剩一层外皮的充气娃娃,无力的瘫倒在床。

    唐婉把脸埋进枕头,发出一声悠长且充满疲惫的叹息。

    “哈啊——累死我了!”

    陆悠坐到床尾的位置,看着唐婉的后背,笑道:“你一没开车,二没干活,哪累了?”

    “心累,心累懂不懂?”

    在进入客厅的一瞬间,十几双眼睛齐齐落在唐婉身上,造成了成吨的心理压力。

    随后先是一顿简单的寒暄,接着逐个给每位长辈打招呼。

    爷爷奶奶以及陆不渝、陆见言等几位认识的还好说,那些只有几面之缘,勉强存有个印象却不知道怎么称呼的长辈,属实为难人。

    好在陆悠也不是个摆设,他一直陪在唐婉身边,每到一位长辈面前就先一步喊出对应的称呼,极大程度缓解了尴尬。

    一轮走完,奶奶又将唐婉喊过去,好一阵嘘寒问暖。

    打心底说,陆家长辈都很不错,面相友好,和蔼可亲,笑容可掬,毫不掩饰对唐婉的善意。

    但一码归一码,感觉到善意不等于相处起来舒服。

    好比如老师与学生,老师对学生也友善,可有几个学生愿意和老师相处的?少之又少。

    陆家诸位长辈,年龄最小的沈余音都有四十了,比唐婉大了一轮有余。

    彼此数十年的差距,宛若鸿沟,而且互不熟悉,唐婉单是待在客厅就浑身难受,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同为不善社交的人,陆悠完全能明白唐婉此刻的心理感受。

    他拍了拍唐婉的大腿,说道:“我理解你。说实话,昨晚我在你家的也挺心累的。”

    “你心累?”唐婉翻身坐起,一脸怀疑道:“你跟我哥玩游戏玩的火热,应付我妈游刃有余,就连最看不惯你的我爸,也被你用车子轻松打发,实在看不出你哪里心累了。”

    陆悠笑着解释道:“你哥当过我家教,算半个熟人,而且有共同爱好,容易对付得很。你爸是典型的中年老男人,他那个年纪,爱好无非烟酒茶、钓鱼、车子、手表,投其所好就行。至于你妈,我可真是用出十二成功力应对的,她每个问题,我起码得先斟酌两三遍,后润色两三遍才敢回答。”

    “原来你也是装的?”

    陆悠双手一摊,无奈道:“不然呢?你妈是我未来岳母,要是不装个样子把她讨好,指不定将来给我穿什么样的小鞋。”

    “哈哈哈!”唐婉揽过陆悠肩头,用力拍了两下,说道:“你这男人,果然有几分我的影子,我甚是喜欢!来,让我香一个!”

    ……

    到了晚饭时间。

    在前往餐厅的路上,唐婉绞尽脑汁,不断推演着各种应对长辈提问的方案。

    如果有人问学习成绩,她就回答自己第一学期的均分排名专业第三。

    如果有人问家庭情况,她就回答家里有四人,爸爸是个体户,妈妈全职家庭妇女,哥哥在五道口读大四,全家小有存款,无负债。

    如果有人问未来规划,她就回答短期目标是完成学业,将学历提升到硕士,其它的尚在考虑中。

    进入餐厅,陆悠带着唐婉坐到了小孩桌。

    一时间,唐婉既有庆幸,又有失落。庆幸不用被长辈们围追堵截,失落自己的准备用不上了。

    总的来说,还是庆幸大过失望,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或许是陆家人多,又或许是因为唐婉来的缘故,餐桌上的菜很丰富。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一样不缺。

    没了长辈在侧的压力,恰好菜肴又符合口味,唐婉干脆敞开了吃。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

    唐婉心满意足放下筷子,背靠椅子,抽出纸巾擦干嘴巴,又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

    唐婉心里估摸,以目前的弧度,大概和怀胎五六个月的孕妇差不多。

    陆悠坐在旁边,面带微笑的看着唐婉。有时看女朋友欢快的干饭,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今晚的菜合你胃口不?”

    唐婉点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非常不错,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饱的一顿了。不过我有个疑问,你们家每天吃的都这么丰盛吗?”

    “十几二十号人的分量,想不丰盛都难吧?”

    “说的也是。”

    突然,唐婉感觉自己的裙摆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扑灵扑灵的大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肥硕的脸蛋透着健康的红晕,小小的嘴巴周围粘了一圈黏糊糊的米粥,煞是可爱。

    唐婉记得这个小男孩,在进屋前,被陈钰宁抱着。

    当时唐婉就想认识一下,可由于赶时间见长辈,没来得及。

    唐婉捏了捏陆延薪的脸蛋,手法一如陆悠捏自己的那般,轻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陆延薪直直盯着唐婉,张嘴“啊”了一声,上下牙床各突出四颗玉米粒一样的乳牙,看起来蠢萌蠢萌的。

    “陆!延!薪!我不是告诉过你,吃饭的时候不准乱跑吗!”陈钰宁端着一碗米糊粥,气呼呼的走过来。

    陆延薪倒腾小短腿,想要溜走,结果走出没两步,被自家亲爹一把薅住。

    “薪薪,你这是不对的,怎么能老惹妈妈生气呢?”陆淳弯腰抱起陆延薪,从陈钰宁手中接过盛粥的瓷碗,柔声道:“辛苦你了,交给我吧,你去休息一会。”

    陈钰宁一手叉腰,烦躁的摆摆手,示意陆淳赶紧把这糟心玩意带走。

    得到允许,陆淳抱着陆延薪离开,嘴里还不断的碎碎念念道:“瞧,因为你不听话,妈妈都开始嫌弃你了。”

    尽管陆淳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陈钰宁听到了只言片语。

    她眉头一皱,抬手指向陆淳,沉声道:“你还敢在薪薪耳边挑拨我俩的母子关系,信不信我锤死你?”

    “母老虎生气了!快走,快走!”陆淳抱着陆延薪飞快的逃到了奶奶那边。

    “钰宁姐,那个就是你儿子吗?”唐婉询问道。

    “对啊!”陈钰宁拉开唐婉旁边的椅子坐下,说道:“是不是很可爱?”

    “嗯,肥嘟嘟的,看着就想亲两口。”

    陈钰宁翘起二郎腿,一手托着腮帮子,笑道:“你自己生一个呗,反正咱家有钱,随便养。”

    唐婉将目光移向陆悠,意有所指道:“我也想,可某人说还早,近几年都不会考虑。”

    闻言,陈钰宁也看向陆悠。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聊。”二对一,优势在敌,陆悠果断崩撤卖溜。

    “别忘记你答应我今晚要放烟花的。”唐婉提醒道。

    “放心,忘不了。”

    望着陆悠远去的背影,陈钰宁想起了除夕早上的交谈。

    她问陆悠,唐婉是否有生育的意愿。陆悠给出的回答是,应该不排斥。

    现在看来,唐婉不仅不排斥,相反还有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这时,唐婉一句话拉回了陈钰宁发散的心神。

    “钰宁姐,带孩子是不是很辛苦啊?”

    陈钰宁换成双腿并拢的坐姿,稍微挺直腰杆,略带感慨的说道:“为人父母哪有不辛苦的?吃的要一口口喂到嘴里,烫了不行,凉了不行,咸了不行,淡了也不行。

    衣服要时刻根据环境温度、湿度进行调整,穿多了容易出痱子,穿少了感冒更是大麻烦。

    出生头一俩月,睡觉不安稳,经常凌晨三四点哭着要喂奶,我身体又没恢复好,被折磨得欲仙欲死。

    后来好不容易能睡一整夜了,又变得特别黏人,见不着人就哭,睡觉必须要人抱着,一碰床立马醒,比我家入门传感器还灵敏。

    再过几个月,学会了翻身、爬行,独立了不少,然后新的问题来了,啥东西都要上手摸,摸了就往嘴里塞,管你三七二十一。

    你说要是啃个小手、玩具、被子也就算了,我每天给他洗干净、消消毒,问题也不大。可有一次,薪薪在后院里玩泥巴,无意间爬出一条蚯蚓,他照样抓起来吃。”

    “嘶——”

    唐婉倒吸一口凉气,她对蚯蚓那种软绵绵、湿哒哒且会蠕动的条状生物,没有半点抵抗力,不用见着,想想就犯恶心。

    “蚯蚓身上有好多病菌的,他不会真吃了吧?”

    “这倒没有,有保姆在旁边看着,及时拦下了。”

    陈钰宁这句话,让唐婉想到另一个问题。

    “话说,家里有保姆带孩子还这么辛苦吗?”唐婉直白的问道。

    “保姆是只能分担压力,大部分事情能亲自动手就亲自动手。”陈钰宁回道。

    “为什么,轻松点不好吗?”

    “感情不会凭空产生,就像种花一样,从一颗种子,经过长时间的精心浇灌和培育,才能开出美丽花朵。我既已自私的选择把薪薪带到世上,就得尽好母亲的责任,给他该有的关爱。如果为了求得轻松而事事都让保姆做,那薪薪长大后是喊我妈妈,还是喊保姆妈妈?”

    唐婉愣神片刻,随后陷入沉思。

    “钰宁姐,你这套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母亲生孩子难道不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吗?为什么会是‘自私的选择’呢?”

    陈钰宁看向远处被奶奶抱住,任由陆淳喂粥的陆延薪,淡淡的说道:“薪薪的出生,究其原因,是我和阿淳都想要一个生命的延续,薪薪自身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出生后的成长环境好坏,会受到何种教育,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体、人格,全部只能听天由命。作为母亲,我几乎有无限选择权,薪薪却只能被选择,你说这算不算自私?”

    陈钰宁的说法太过新颖,与唐婉一贯的思维大相径庭,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她的CPU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由得唐婉去思考,陈钰宁自顾自的说道:“当然,我也不否认母亲的伟大,但这是有条件的,不是说单单生下来就行。

    给孩子塑造正确的三观,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心理,以及在社会独立生活的能力,这是称职的母亲。

    于此基础上,再给予富足的生活,结实的背景,优质的教育,让孩子有底气追求理想,实现抱负,如此可称伟大。”

    唐婉心有不爽,若是依照陈钰宁的标准,赵慧娟顶多算称职的母亲,距离伟大还差着不小的距离。

    可在唐婉心目中,赵慧娟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吃喝不愁,母爱不缺,还让兄妹俩学业有成,她就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没有之一,即便她很爱啰嗦,而且有时脾气很臭,

    “钰宁姐,照你这么说,这世上连称职的母亲都没多少吧?”

    陈钰宁听出唐婉语气中的不满,她笑了笑,没有在意。

    “人心一杆秤,我说的标准只是为了督促我自己,与他人无关,我只想好好带大薪薪,别的我才懒得管。”

    听到这近乎免责声明的一番话,唐婉顿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陈钰宁也不想气氛尴尬,于是主动引开话题。

    “跟你讲讲我从备孕到生产期间发生的一些事吧!反正你决定将来要生,也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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