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即位一事,容晚同薛沐交锋过几回,任她如何劝、如何逼,薛沐不为所动。他先说怕死,又说自己不够聪慧,没有帝王野心。

    容晚:“……”

    哪里能想到,扶持薛沐上位,最难的是说服薛沐,这个心性如闲云野鹤般的小金蛋皇子,怎么会愿意做皇帝。

    “薛氏江山,不能落在薛铎手里,你不想报仇吗?”容晚问。

    “怎么报仇?上仙要带着我逼宫篡权吗?还是您和师父帮我杀了薛铎?薛铎已经登基了,我怎么争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如随他去……”薛沐两眼发懵,呆呆地坐在院中。

    “真的这么想吗?”容晚俯身扶住他的肩膀,道:“如果你才是名正言顺呢?再说帝王之道,你师父可以教你,我可以为你寻老师。最重要的是诏书上是你的名字。”

    “我?”薛沐猛然抬眸,他眼中迷茫、困顿,下意识摇了摇头,说:“父王不会传位给我的。”

    “他会。”容晚道:“我们都会扶持你。”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那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

    达成共识后,容晚收回笼罩整个小院的灵器,却只见两道剑光凌厉地朝她冲来。

    薛沐飞快地躲在容晚身后,“上仙我不拖累您。”

    “做什么?”容晚抬手一拦,两道剑光倏然化成人形。

    夙昼同钟尽一面面相觑,两人俱是面色发红,互相侧过脸,谁也不看谁一眼。

    “怎么打起来的?”容晚问。

    “……”

    衡游先前在灵器内是趴着睡觉,出灵器后,依然趴在原处。

    看来是问不出原因了。

    “走了。”容晚在圆桌上轻叩三下,说:“阿昼、尽一记得时刻照看好薛沐,我们——”

    “叫我干嘛?”衡游迷茫不已,他看着容晚身后神色怪异的薛沐,更是困惑。

    “我们去人间界王城。”容晚淡淡道:“夺权,杀……生擒薛铎。”

    夙昼神色淡淡,站在薛沐身后,却同钟尽一避开很远。隔着薛沐,两个人又是一言不发。

    薛沐拼命捂着嘴偷笑,又不敢笑得太放肆。

    容晚实在无语,只说:“回来后,我们三个一起打一架。”

    “刺激。算我一个。”衡游随即从院子里抱起打盹的墨麒,说:“变大,变大,有好玩的了,快去人间界!”

    一行人穿过夙州结界,一路往南,越过沙城、水镇,绕过群山,便是王城。

    透过灵识望去,容晚只见长街两侧人山人海,帝王仪仗绵延数里,车辇一路往祭坛去。

    “今日祭祀?”容晚问。

    “是。薛铎登基不久,今日冬至应是祭天,叩问来年国运吧。”夙昼作为一行人中唯二人间界子弟之一,比薛沐好读书,自然更了解些。

    容晚正欲驱使墨麒下落,薛沐打断说:“上仙,薛铎身侧的暗卫都认得我。游街这里百姓太多,不能出乱子。”

    “以民生为重,你做的很好。”容晚旁敲侧击,指尖叩了下夙昼的剑鞘。

    他来日若做三界共主,也当以民生为重。

    几人隐匿身形,随着仪仗队伍一路往前。

    祭坛之上,薛铎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十二龙九珠金冠,面容掩在华美的珠帘之下。

    他身侧是一个白衣女子,银丝面具覆面,身形同容晚七分相似。而薛氏现任的家主对她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国师。

    怪不得薛铎能借势薛氏,拉拢住薛氏长老为他弃三千灵阶。

    原来是容晚自己,不知不觉为他铺了路。

    她手中持有国玺、兵符、诏书,薛弃闲老谋深算,必然也在军中、薛氏里留下诏书,为薛沐铺路。

    哪成想天下皆是漏风处,薛铎居然知道了白衣的存在。而假白衣这幅身形容貌,怕是褚尽欢调教出来的。

    “还请国师代为叩问国运。”薛铎恭敬同假白衣示礼。

    假白衣正欲开口,一道闪电自天而落,直劈薛铎身前。

    容晚指尖一动,第二道闪电落下,天边奔腾而来滚滚黑云。

    百官黎民中爆发惊呼声,竟有老臣跪地大喊:“天降不祥!天降不祥!”

    他双手脱下官帽,端正搁于身前,字字泣血道:“先王有诏,白衣辅政,其举荐者为新王。可你狼子野心,扶持奸佞。”他直指假白衣怒道:“误我国运!该杀!”

    薛铎脸色几近乌青,偏偏这位老臣历经三朝,朝廷肱骨之臣。明面上自然不能杀,只能指尖丢出一道阵印,让那老臣口不由心。

    与此同时,薛沐身形猛然一颤,白衣举荐者为新王,他惊惧地望向容晚,只见她神色淡然,安抚道:“无事。”

    话落,容晚抬手扣上一张华美的银丝面具,在几人或是震惊、或是疑惑的目光中走出人群。

    “哇!”薛沐拉着夙昼的袖子悄声问:“上仙去假装白衣吗?”

    “是她。”夙昼道。

    “什么?那、那、那个是假的?”

    “嗯。”

    “可是她装得好像,连上仙身上的气息都一样。”

    钟尽一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一言不发,目光却落在容晚身上。她一袭白衣,素簪挽发,仙人落凡尘。

    而她手中居然拿着一方九龙金玺。

    沿着汉白玉阶步步往上,容晚的身形现于众人眼前。

    薛铎沉声道:“来人!拿下刺客!”

    他自然是慌乱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假白衣,可她毫无动作,只是淡淡地望着容晚。

    金甲暗卫齐齐围上来,容晚毫无畏惧,一步步走向那位跪伏在地的老臣。她扶起他,轻声说:“我来晚了。”

    容晚指尖一蜷,薛铎所下的阵印荡然无存。

    那位老臣欣喜道:“您、您便是先王所托?”

    容晚含笑点点头,不再同他交谈,搀扶他走向祭坛高处。

    薛铎望着两人步步登高,指尖攥拳,掐得掌心通红,可他根本拦不住她。而他身旁的假白衣虽有实力,却如何都不出手。

    他忍不住悄声问:“你怎么不动?”

    假白衣慵懒地抬眸,眸光落在容晚那双盛着光的瞳眸里,问:“我为什么要动手?你个蠢货,连国玺都拿不到,还敢鱼目混珠,骗我是真的?”

    薛铎道:“不可能是假的。你为什么不信我?”

    假白衣道:“因为我更相信她。”

    闻言薛沐一愣,他看见容晚搀扶着白发苍白的薛书空朝他们走来。他到底是年轻,心急如焚,出言胁迫道:“君首说过要你帮我。”

    假白衣弯唇笑道:“我说过吗?”

    此言一出,几近高台的容晚猛然抬眸,她审视着假白衣的神色,唇角若有若无的浪荡笑意,分明是褚尽欢!

    褚尽欢索性不再伪装,手指交叠,虚空一拉——

    容晚猛然注意到,四周高墙之上、虚空之内,凭空惊现无数落乌高手,弯弓持箭,箭箭皆是鬼火光箭。

    她同衡游递过传音,人群中隐匿的四人彻底藏匿气息。

    薛书空年迈,登高阶后,喘息声未平,便问道:“您持有九龙金玺,先王自当留有诏书、兵符。”

    “自然。”容晚答道。

    薛书空眼角泛出泪花,道:“天不亡我薛氏江山!”又暗中抹泪问:“您绝不能扶持薛铎!他——”

    “我知道。”容晚指尖结印,时刻防备着落乌众人出箭。她面向诸位臣工,举起九龙金玺,沉声道:“先王临终前,留有一道隐秘诏书。先王血笔,痛斥薛铎弑君杀父。”

    容晚字字句句落下来,眼尾余光始终落在褚尽欢身上。

    “先王临终托白衣辅政,白衣不敢忘先王之志。今日代先王贬斥薛铎,另立新君。”

    薛书空正仔仔细细地观看地查验诏书。

    薛铎脸色发白,他只觉眼前的日光太过刺目,痛得他两眼干涩发胀。

    得知假白衣即是褚尽欢,他言语放得极为卑微,祈求说:“您为何迟迟不放箭?她必然带着薛沐,还有那个夙昼一起来了,您为何——”

    “你在教我做事?”褚尽欢冷冷瞥过一眼,垂下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手腕。

    “我……”

    “薛铎。”容晚出言打断,她不曾幻化灵剑,随意从金甲卫手中抽出一把剑,轻声道:“受死,不,束手就擒罢。”

    薛铎站着不动,他希冀着褚尽欢能尽快出手,万箭齐发,死人永远不会开口,谁也不会知道今日祭坛发生了什么。

    容晚、薛沐、夙昼全都去死!

    可褚尽欢迟迟不动,他以容晚的形貌立足于祭坛上,他同她对视,望着她沉静如湖水的眼睛,问:“当年我接任落乌,亦是名不正言不顺,你手中有我的把柄,为什么——”

    “住口!”容晚冷声道。

    当年之事,她不能阻拦。一旦阻拦,后来的一切都会改变,也许这个世界根本不会有夙昼出现。那她怎么还能回家?

    褚尽欢抬手一挥,将她拉入虚空之中,他遮蔽掉所有嘈杂的声音,同容晚只能望得见彼此。

    他的眸色从未如此困惑过,他问她:“你为什么不像今日揭露薛铎一样,揭露我那道造假的诏书?”

    “不为什么。”容晚指尖结印,想要破除这里的虚空之术。

    “为什么?”褚尽欢攥住她的指尖,问:“你不说……我即刻下令,万箭同发。”

    褚尽欢目光冰冷地扫视虚空外的嘈杂人群,道:“你想扶持的那个小皇帝一定会死。你那个小玩物……一定也来了吧。”

    他抬手一挥,“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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