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昼再一次回到这里,他拿到血灵珠的地方。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渡了一层浮金。

    昏暗的光线里,容晚只能望见他眼中似有一小簇星火,像天火坠在夜里,烧了漫天的云。

    “阿昼,不要进去。”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容晚抓住他的手臂,“不管里面有什么,都不要去。”

    “不……”夙昼定定看着墓道深处的黑暗,那颗代替心的血灵珠滚烫,虚无的黑暗深处,有声音在唤他的名字。

    “阿昼!”容晚拉着他的衣襟让他垂头看自己,“你怎么会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往常浅墨色的眼睛是一泊血红,其中的茫然和陌生看得容晚心惊。她捧着他的脸,“我是谁?”

    “你……是谁?”夙昼喃喃问。他避开她的触碰,决绝地往其中走。

    “夙昼!”容晚险些拽不住他,此时的夙昼简直像入魔一般,神智不清。她咬咬牙,抓住他,灵力倾泻地灌进去,叫他的名字:“夙昼,你给我清醒过来,别发疯!”

    “发疯?”此时的夙昼并不好受,容晚的灵力在他灵脉里游走,急切地冲遍他体内每一处关窍。他禁不住闷哼出声,“师父,我发疯了?”

    “差点发疯。”容晚看见他恢复清明,心口一松,“怎么反应这样大?”

    “有声音在喊我。”夙昼迟疑着回答。

    “什么声音?”容晚问。

    “啊?没有啊,只有鸟叫声和风声。”褚扶光仔细地听了听。

    “我听到了。”小树突兀地回答,“我听见了,说……他在说,容容好久不见。”

    “谁是容容?”褚扶光张着的嘴忽然闭上,圆圆的眼睛偏向容晚,“大小姐,你认识?”

    “不可能。”容晚瞥了眼夙昼,他的眼神在颤动,“他不是陨落了吗?”

    当年天火之下,夙昼在她怀里消散,他的结界崩毁时,容晚并未看到褚尽欢。而他们在傀地也未曾见到褚尽欢,当年涉事的众人全都在那里。

    除非容皓救了褚尽欢,绝无可能。那就是夙昼隐瞒了一些事。

    “阿昼,”容晚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神色奇怪,竟有几分害怕。

    “是他。”夙昼说:“确切的来说,是他的剑——落乌剑。”

    看着容晚的眼睛渐渐沉下来,他慌乱地开口:“不,我并非被他吸引,是血灵珠,血灵珠叫嚣着想要落乌剑。我心里有个声音要落乌剑。”

    “真巧。”容晚淡淡说,并未有人接话。容晚摸了下墓道上的石头,一边摸一边想着当年在此发现被藤蔓捆得结结实实的衡游。

    而眼前的夙昼,当时少年,得到传承的第一件事是在试探她的杀意。

    “也有可能是他。”夙昼慌了神,他去牵容晚的衣袖,说:“他没死,至少在当年并没有死。我放过他了。”

    “什么条件?”容晚扯开自己的衣袖,夙昼绝不会大发善心,“我可不知道你对他也会慈悲?”

    “你。”夙昼说,“条件是你,我死之后带你离开。”

    “这样。”容晚推开他,往墓道里走,那样昏暗,不知其间是何风险,但她就是走进去了。对身后的两个小孩说:“跟上。”

    “我才不去。”小树嘴一撇,抱着一块墓碑一坐,脸上全是倔强地不去。

    “那……我也在这等着?”褚扶光指指自己。

    “别,我一棵小树,可保护不了你。”

    “那你自己小心。”褚扶光握着剑,跟在容晚身侧,手时时刻刻压在剑柄上。

    “师父。”夙昼跟在她身后,“师父,我并非要隐瞒,只是不想您看到——”

    “看到什么?”

    “衡游。”

    血海之间,涌动波浪,水波似如心脏跳动般。昏暗血红的光线不知哪里打过来,落在一片寂寥的墓道里。

    容晚僵硬地立在原地。其间虚相识极浅的蓝色。他闭着眼眸,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衣衫看不清是那一身,看不出是否是他贯穿的黑色。

    “师父,我——”夙昼姗姗来迟。

    “是你?刨了他在人间的墓?”容晚眼中的泪意泛上来,带有几分怨恨。

    怪不得,她得知此间世界为真时,在人间界遍寻不到。当年设下的灵阵,世间能打破者屈指可数。

    夙昼点头。

    紧接而来的一耳光,在预料之中,夙昼没躲,他盯着容晚泛红的眼睛,“解气了?要不要再打一下?”

    “你怎么敢这么做?”容晚质问,声音激动得上扬了一个调子。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夙昼指指虚相手中那一柄泛着金光的落乌剑,说:“我知道掘人坟墓不是好事,所以……我当年磕了头的。”

    “什么?”

    “我只说一遍。”夙昼偏过头去,指尖频繁亮起的天道契一遍遍剐着他的灵脉,痛得他微微皱起眉头。他早已用尽全身力气将痛楚聚在血灵珠内,那珠子不会痛,容晚便不会痛。

    他看着她眼里的忏悔说:“为这件事,您再替他打我多少巴掌都可以,我干的这事该打。”

    “为什么?”容晚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夙昼说。

    “夙昼。”容晚眼神冷下来,声音拖长了些,“你绝不会去做这样的事,除非是衡游和你做了交易,又或者是阿意。”

    “当年我杀褚空月,”夙昼指尖的天道契一痛,而容晚只觉得指尖一热,似有灼烧感。

    很快,夙昼攥住她的手指,源源热意传过去。而闪着光的天道契,被他藏在袖间。

    “就在这里说吧。”夙昼苦笑着说:“当年战场之上,我身旁侍卫的一剑,她都没挡住。我的一剑将她从巨魔兽上打落,然后她死了。我真的觉得挺好笑的。”

    “这不可能。”

    “褚空月一生戎马,杀伐果断,军中威信比褚尽欢还高,谁能一剑杀得了她?可她就是这样死了。临死前求我为她和衡游合葬。”

    “她呢?”容晚并未看到褚空月,夙昼复又指了指那把剑。

    “落乌剑缚灵,谁缚的?”

    “我。”夙昼说:“落乌剑自然是褚尽欢给的,他说那是褚空月,还说他们褚家的,身死之后以魂灵淬剑,方能永生。”

    “你说这么多,是要取剑? ”容晚说。

    “是。”

    “为何要取剑?你我如今早已不需用剑了。”她挡在衡游虚相前,泪落下一滴,“我不允许你取剑。”

    落乌剑一取,衡游虚相便散了。她还没来得及和他道歉,容晚咬牙说:“不能取!”

    “剑非取不可。”夙昼指尖的天道契又是一痛。

    这次容晚觉察到了他的痛意,“这是你们当年所结的天道契?”

    “剑为什么非取不可。”

    落乌剑中是什么,容晚不敢细想。如若真是落乌褚氏历来的剑灵,那岂不是褚尽欢、褚空月甚至曾经往上数不知多少代的褚氏全族全在这把剑中。

    真是令人头痛。容晚自然会拒绝这把剑被拔出来。只要剑一拔出来,衡游虚相即散,她无法允许。

    “你一定要这么做么?”

    “我还能如何呢 ?总有一个选择要比另一个选择更重要,总有一个人于我而言重过所有人,那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夙昼语气是平静的。

    “你要取剑,先胜过我。”

    “我不想和你打架。”

    “那就不要取剑。我并不觉得你有多大的必要性一定要取这把剑。”容晚还未动,夙昼已然抬手去抢那把剑。

    正要出手反击时,褚扶光举着剑不知该帮谁,忽然心念一动,趁着两人大打出手,将自己的剑随手一扔,猛然伸手抓住落乌剑。

    “哇哦,落乌剑。”褚扶光似乎被剑锋吸住,“啊,大小姐救命!”

    容晚分出眸光,指尖一弯,褚扶光带着落乌剑被她勾过来,少年砰得一声落在地上,无辜地望向她。

    少年身后是衡游渐渐破碎的虚相,细细光点随风落在水波里,她蹲跪在那,捧起一波水。

    流水顺着指缝流逝,她哽咽着望着此间那些淡淡的虚相,“对不起,对不起……”

    剑光落过来时,夙昼收了手,容晚掌间的阵印散了,她脚步僵硬地朝褚扶光走过去,视线定定地落在褚扶光身上。

    “你究竟是谁?”夙昼揪住褚扶光的衣领,少年的圆眼睛闪着精明的光,他拍了拍夙昼的手,“公子,松手。”

    “你怎么敢碰那把剑?落乌剑的禁制为何不伤你?”容晚质问着,神色近乎于审判的神明般冷肃。

    褚扶光将剑递给夙昼,“公子,你不是要剑吗?”

    容晚看到衡游的虚相消散,化为虚无。这些年,她从未用过剑,如今手中浅浅金色的长剑幻出形貌。

    “上因剑?”夙昼勾起唇角,“怎么?师父又要对我出剑?”

    “褚扶光,我在问你。”容晚回避夙昼的问题,盯着这个外表茫然,极具欺骗性的少年。

    少年扬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大小姐你在说什么呀?”

    容晚强势地拖着他,褚扶光摔坐在地,不明所以。她掐着少年下颌,望见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是轻佻和笑意。

    “是你?”容晚想到那个以褚为姓的君首,他自然碰得落乌剑。

    “褚尽欢?”容晚盯着少年,又垂眸望了一眼落乌剑,将剑从他的手里夺过来,“上一次你没救他,我不怪你。这一次,你散他虚相,我们要好好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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