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伴使所言,老身听不……”

    “带走!”

    随着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班直护卫扑了进来,左右一拿,就将吴典御架起,朝外拖去。

    狄进再挥了挥手,张茂则带着一群内侍进来:“仔细些搜查,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切莫急切,损坏了证物!”

    “是!”

    实际上早在数日之前,内侍就在此处搜出了清素的头饰与鞋袜,但由于都知阎文应一口咬定这是栽赃,再加上将死者之物大模大样地存放于屋中,确实太过拙劣,因此上上下下倒也认可了这份判断。

    可此时他们再搜,态度已经完全不同,恨不得掘地三尺。

    事实上,还真有人往下面找,然后高呼起来:“此处似有暗格!”

    马上有护卫上前,移开地砖,露出里面盒子。

    “是账簿!好厚的账簿!”

    盒子撬开,是一沓厚厚的账簿,张茂则上前翻了翻,就知道阎文应这次是彻底完了。

    禁中的贪污之举,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厉害,各宫主子往往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深究,可此次太后和官家本来就对阎文应生出了厌恶之心,现在再有这个,那真是瞌睡送枕头,正好有了严惩的理由。

    大内总管之位,又要易主了。

    江德明、阎文应……近来换得有些快啊,不知道下一位会是谁?

    不过这事关系到宫中的大变动,外臣是不便参与的,张茂则将账簿放回盒中,来到狄进面前道:“狄伴使,此物干系重大,小人先将之送往后朝了!”

    狄进眼中闪过欣慰之色,距离初见张茂则时,这位内官也成长了许多:“张高班请!”

    张茂则带着账簿离开,其他内侍依旧留下细细搜寻。

    狄进旁观片刻,就知道短时间内,难有进一步的收获,转而出了屋子。

    几个班直护卫,正押着吴典御站在旁边,为了避免她大喊大叫,给其他贼子通风报信,直接堵上了嘴。

    狄进是不会在对方的屋子里审问的,万一有什么机关布置,那是自讨没趣,目光一扫,看向不远处:“去那间屋子!”

    一群人进了屋内,找来椅子,将吴典御结结实实地绑住,为首的班直守约探手,谨慎地把她肩膀的关节卸下,再拉开嘴里堵着的布,退到一旁。

    “唔!”

    眼见扣押自己的是贴身保护官家的班直,搜寻自己屋子的也是北司的宦官,吴典御其实就放弃了挣扎,直到关节被卸,她疼得闷哼一声,呻吟着开口:“天注定!天注定啊!”

    狄进看着她:“不狡辩了?”

    “圣人认定了老身,官家认定了老身,狡辩有用么?”

    吴典御苦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是怎么怀疑老身的?”

    狄进满足了对方的好奇:“你虽然是尚食局典御,但外在表现颇为愚蠢,将死者之物藏于你的屋内,栽赃嫁祸的痕迹太过明显,即便是一般的凶手,都会选择更加精明的徐奉御,而不是你!当然,凶手的栽赃很可能是计划之外的行动,在那个时候,往往也会失于冷静,下意识地选择尚食局内地位最高的女官……”

    “可事实上,魏承照见到我的时候,侃侃而谈,应变冷静,还希望用大义架住我,让我无法逼迫他扮作女相!这样一位聪慧冷静的凶手,又是隶属于尚食局,不可能对你和阎文应的来往毫无察觉,那他栽赃的意义是什么呢?思来想去,栽赃都无法获得成功,倒是会成功地帮你洗去嫌疑!”

    “所以在发现魏承照的性情和对辽国的态度后,基本确定他不会是‘李婆婆’的直接传人后,伱就被列为第一嫌疑人,然并无实证,你又是尚食局典御,不好轻审,幸得官家圣明,明察秋毫,同样怀疑到了你的身上,禀明太后,才有此时的缉拿!”

    吴典御听着听着,神色有所波动,却也没有多么意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老身倒是没有想到这点,果然做多了总是错,再好的算计都有破绽,尤其落到阁下这般人的眼中!”

    狄进道:“你算计的根本,是让入内内侍省都知阎文应来审这起案子,别说他根本不会怀疑你,就算有了些许怀疑,为了一己之私,也会为你遮掩!这才是一切的核心,那些案件中的细节反倒是旁枝末节,即便出现了错误,也完全不妨碍最终的结果!”

    一场犯罪,事先盘算得再好,在实施过程里,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突发事件,但不求在案件进行中天衣无缝,而是将查案者拉到自己的阵营,这才是真正的完美犯罪!

    不得不说,“他心”这個称号对应佛门的“他心通”,想要如传说中的菩萨,掐指一算,事事皆明,自然不可能,但吴典御的算计,也难怪上一任“他心”评价她极有天赋,定为传人。

    吴典御被认可了这份算计,脸色却更加难看:“可惜老身终究没想到,魏承照会临时起意,发现你坐在辽人使臣侧席,也给你下毒!你若没有直接牵扯到此案中,禁中之事,又岂会让一位馆伴使查?人算不如天算啊!”

    狄进淡淡地道:“这看似是偶然,实则是注定的失败,你们在禁中培养谍细,谈何容易?如魏承照这般胆大心细,真的敢于行凶的帮手,是少之又少的!所以你们发现了这个人后,必然要拉拢他,关键时刻用到他,可如此一来,魏承照性情上缺陷,就成为你们执行时的破绽,既不想承担直接杀人的凶险,又希望对方事事都奉命照办,岂不可笑?”() ()

    事实上,如果不是碰到他,以吴典御的心机伪装和魏承照的阴险狠毒,指不定还真会过关,但此时正是审讯阶段,当然要用话术打击对方的自信,进而摧毁心理防线。

    “是啊!是啊!岂有两全其美之事?”

    吴典御闻言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低语片刻,又涩声道:“老身……老身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么?”

    狄进道:“何万、鲁方、娄彦先,这三位丐首目前还在机宜司的牢房关着,本来刑部秋后问斩,他们已经行刑了,但机宜司的成立,让他们往后延了一延,却终究难逃恶贯满盈的下场!”

    吴典御弃了侥幸,惨笑道:“他们尚且在宫外,老身是在大内禁中,更是必死无疑,死前还要受尽折磨……”

    狄进道:“你确实必死无疑,但可以不受酷刑!”

    吴典御缓缓地道:“只要交代出‘金刚会’其他成员的身份和行踪,对吗?”

    “敌隐、敌烈、宝神奴、燕哥!”

    狄进率先报出四个契丹人的名字:“扮成‘李婆婆’,在宫中潜伏的,是哪一位?亦或者是另外两人?”

    吴典御愣了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是辽使告诉你的?‘金刚会’传消息进宫中,说辽人使臣背叛了辽国,老身还很是诧异,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如今看来,确是真事了!”

    “那不是背叛,而是为了两国太平之治!”

    狄进纠正:“事实上辽人已经放弃‘金刚会’,你们在国朝苦守的行径,显得颇为可笑!”

    吴典御摇了摇头:“老身其实不在乎辽国如何,老身在意的是‘大爷’和‘李婆婆’!若无‘大爷’,老身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沦为私窠子的娼妓,甚至早就死在那阴暗的洞穴里……没有‘李婆婆’,也同样没有今日的吴典御,‘李婆婆’结下的人情多为老身所用,才有了今日愚蠢却又能牢牢占据典御之位的我!”

    狄进目光微动:“且不说‘大爷’如何,‘李婆婆’已经去世,她的契丹名字总可以说了吧?她在契丹人眼中,也是英雄之辈,死后连个真正的名字都不为人知么?”

    吴典御沉默片刻,开口道:“她叫燕哥!是萧太后当年的贴身侍卫之一!”

    周围的班直护卫目露异色,显然不太相信,萧太后的贴身侍卫还有女人,更会叫这个名字。

    狄进却不意外,他学了契丹语后,知道燕哥在契丹人中,也有不少人为女子取此名的习俗,如今辽帝的一位公主,都取名为耶律燕哥。

    所以狄进顺着话说了下去:“既是萧太后的贴身侍卫,必然熟悉宫中事务,所以来了我朝京师后,苦心积虑入了南班,最后培养出了你?”

    吴典御低声道:“正是如此!”

    狄进接着道:“你出身乞儿帮,本是最贫苦之人,正如你方才所言,若无‘大爷’发现,将你培养后送入宫中,早就惨死于无忧洞里,亦或是沦为生不如死的娼妓,所以你感恩‘大爷’和‘李婆婆’,但并不感激辽国,如此说来,你接下来还会继续培养传人,接任‘他心’之位么?”

    吴典御怔了怔,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考虑一下,缓缓摇头:“宋辽两国和议,都不打仗了,我等谍细还有何用?老身应是不会培养下一任‘他心’了……”

    狄进淡淡地道:“恐怕不仅是因为两国缔交盟约吧?还在于国朝的皇宫中,培养一位心向辽国的谍细,实在太难了!哪怕你起初算计好,拿捏了对方的把柄,也要提心吊胆,时刻防备着传人会不会出卖自己!不比魏承照怨天尤人,愤恨不已,你对于如今衣食无忧,富贵享受的生活是很满意的,想要明哲保身,当然不愿培养传人,反倒把自己给坑害了!”

    吴典御沉默下去。

    这就等同于默认。

    狄进又问道:“‘大爷’的代号是‘宿住’,他还会培养出下一任‘宿住’吗?”

    “会!”

    吴典御答了之后,眉头一皱,面色隐隐变了。

    她明白对方要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狄进接着问道:“如果‘大爷’要求你在宫中培养出下一任‘他心’,你会因为昔日的恩情,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么?”

    吴典御面色变了变,再度沉默下去。

    这次不是默认了,而是抗拒。

    狄进平和地道:“‘大爷’是契丹人,从他进入乞儿帮,挑选丐首开始,考虑的就是辽国的利益,你们在他眼中,自始至终都是工具罢了!当然于你而言,恩情是必然有的,但你这么多年为‘金刚会’提供情报,此次更冒险在御宴中刺杀辽国大使,连命也搭上了,那份恩情还没有偿还够么?如果再为了所谓的报恩,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都饱受折磨,这不是报恩,仅仅是自我欺骗的感动罢了!”

    “话已至此,阁下好自为之!”

    说到这里,宫中的打更声正好遥遥传来,狄进也不管脸色阴晴不定的吴典御,对着众班直护卫拱手一礼,转身潇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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