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将要升起,太阳就要落下。

    周王姬静出征讨伐戎狄这段时间,姜王后在王宫里每日都悬着一颗心,终于,伯阳甫带来的消息让姜王后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戎贼使诈佯装撤退,我王师上了当反陷入了重围,戎贼早有准备趁我军阵脚不稳,一举围攻将王师击溃,我大周南国之师在千亩几近全军覆没……”伯阳甫一口气将战报陈述,“幸好大夫赵叔带神勇,危难之中掩护我王突出重围,才保全了性命。”

    姜王后揉着额头,侍女和傅母紧张地在左右为她摇扇递水。

    “目前,王上正带着余下的一点人马在返程的途中。”伯阳甫补充道。

    “幸好王上无恙,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姜王后拍了拍心口,“大周命不该绝,记得战前,太史你就极力反对王上出兵,现在证明你是对的,王上就该多听太史的意见。”

    性格使然,太史伯阳甫本就是个直性子,他是少有敢于直谏顶撞王上的人。

    “臣没能成功劝阻王上,说什么也没用了。”伯阳甫叹道,“这些年戎贼等外族屡屡进犯中原,王上急于将这一根根刺拔除,才仓促出兵,奈何我大军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备战又不够妥当,这次出兵确实不够明智。”

    姜王后感觉后怕,碎碎念道:“太史才识盖世,王上好战,近来又多意气用事,太史殿前仍要多加劝阻才是。”

    “臣定当尽力。”

    姜王后吩咐完,又忧虑道:“这次击败王师的姜戎部落与本宫母国颇有渊源,王上喜怒无常,没准还要迁怒于本宫……”

    姜王后原是齐国公主,姜戎部落也是出自齐国姜姓一脉,只是不臣服于大周,周王姬静多疑暴躁,姜王后不免担心。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门外宫女慌张地嚎叫着。

    本就焦虑的姜王后听得烦,向一旁的侍女道:“看一眼去。”

    那宫女竟然强闯而入,正是刚才在老宫女门口偷看的那位,她扑倒在姜王后和伯阳甫跟前,惊慌道:“王后娘娘……”

    姜王后的傅母责备宫女道:“你想死吗?胆敢在后宫喧哗。”

    年轻宫女神色仍然无法平复,“娘娘……”

    傅母:“何事慌张?娘娘面前清楚说话!”

    宫女抬头指向门外,结巴道:“宫里……生了……生了……妖孽……”

    .

    夕阳下,赵叔带骑着马为身后周王的车驾开路,这一仗赵叔带救驾有功,为此身上还负着轻伤,一身疲累的他只想尽快回到故土,还好镐京城已经遥遥在望。

    这处城邑的一隅,孩童们围在一起,赵叔带好奇他们在玩什么,冷不丁一听,原来孩童们在拍手唱歌:“月将升,日将没……”

    孩童们稚气的声音嘹亮,所念歌谣整齐好听,还传到了马车上周王姬静的耳朵里。

    刚经历死里逃生的姬静同样疲累,他心中幻想着重建大周王朝的美梦在这一仗被摧毁得彻底,眼看离镐京越来越近,战败的苦楚才慢慢受到了村落与人迹的抚慰,他撩开车窗帘布,也想听一听小孩的声音。

    “月将升,日将没,檿弧箕箙,几亡周国。”

    车队慢慢经过,姬静越听越不对劲,冲窗外近侍大声喊道:“停下!”

    近侍立即传令车夫:“停车,停车!”

    所有人皆停了下来,周王姬静倚在窗口,竖起耳朵听小孩唱的歌谣,很快,姬静的脸色变了。

    这……这重复念着的歌谣不对劲啊,字里行间分明都在诅咒着大周王朝。

    众将听了歌谣无不讶异,赵叔带惊道:“这歌谣,大逆不道啊……”

    “混账!”姬静怒锤窗沿,“去,给本王将那些小崽子们抓来!”

    士兵迅速向孩童们围了过去,孩童们唱得正起劲,见到士兵们汹汹靠近立刻作鸟散兽,只有两名落单小童被士兵逮住,押在姬静的车前,一男一女两名小孩哪见过这种阵仗,瞬间被吓哭,上气不接下气。

    赵叔带下马,问:“说,你们刚刚所唱的歌谣,是谁教你们的?”

    大概是知道闯了祸,两小童不敢隐瞒:“是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鸟儿……它识人语,一直在枝头上唱啊唱……我们就跟着学了……”

    男孩怯怯地回话,女孩也跟着一直点头。

    小孩说的话匪夷所思,大家都觉得是在胡诌。

    近侍怒道:“小鬼,你们是在戏弄天子吗?不如实招来,今天你们就回不了家了。”

    近侍撩起衣袖准备吓唬小孩,赵叔带抬手制止,“等等。”

    赵叔带回车边向车上的周王说道:“禀吾王,小孩说话一般不会无中生有,这歌谣背后或是有什么人恶意传播。”

    姬静心烦意乱,摆手:“问清楚。”

    赵叔带走到两孩童面前:“你们口中能学人话的鸟,长什么样?现在何处?”

    “它只有一足,长着一身七彩羽毛……”小孩啜泣,回话都瑟瑟发抖。

    “那它在哪?”

    “它已经飞走了……”

    “这还无从对证了?”赵叔带皱眉,“一足鸟?太奇怪了。”

    马车上的姬静厉声命道:“此案入城转交司寇所查办,搜捕所有逃走的小童,连同他们家人全部抓捕审问。”

    王命一下,士兵们即刻分工进城查办,大周兵败之际又闻这样不吉利的歌谣,周王姬静一颗心是冷到了冰点。

    .

    天色渐暗。

    内廷侍卫将担架上的布往上一卷,盖在死去的老宫女脸上,随即将人抬走。

    殿内。

    “奴婢也不知情,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老姐姐是身形走样发福,谁能想到会有这出。”老宫女伏于地上,声嘶力竭地陈诉着自己所了解的情况。

    姜王后立于桌前,低头端详桌上篮子里的女婴。

    “今日,老姐姐无夫而孕生下这小女娃后惨丢性命,我才猛地记起四十年前那钻入她腹中的不明妖物……”

    女婴裹在被子中,一双水灵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姜王后。

    这女婴与普通婴儿无异,唯一特别的是她右手手腕处有一个奇特的图案,那是七道细小的淡纹围成了一个半圆。

    女婴无声地一笑,笑容可人,姜王后情不自禁回以微笑,忍住了往她脸上掐一下的冲动,忽又回想老宫女说的话,姜王后也觉得这女婴来历甚是诡异,对女婴的爱惜顿消。

    “唰~”

    一声脆响是宝剑出鞘的声音,姜王后与宫女们回头望去,只见伯阳甫把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抽出,提剑杀气腾腾朝女婴走来。

    “太史!你要作甚?”姜王后急问。

    伯阳甫咬牙厉声道:“王后,此女婴诡谲至极万不能留,让臣一剑将此妖女了断,免得留下祸端!”

    伯阳甫行事素来果决。

    姜王后身边的宫女站出来阻拦:“太史,这里是王后娘娘寝宫,岂能杀戮见血?”

    伯阳甫怒了,“我大周刚刚吃了败仗,宫内又忽生妖女,着实不祥,你快让开。”

    说罢,伯阳甫便振臂要将宫女推开。

    “太史住手。”姜王后拧眉犹豫着,“容本宫思量!”

    见姜王后无意杀那女婴,伯阳甫只能强忍住着急的心,丢剑出门,站到门口生着闷气。

    姜王后想过之后终是不忍,向老宫女与自己的贴身宫女下令:“你们把这女婴送出宫去,将她弃之野外。”

    “是!”

    门口的伯阳甫拦下宫女再三叮嘱:“王后要你们将这妖女送出宫去,你务必要确认此女婴断了气,才可回来!”

    “是,太史放心。”

    夜色下,两宫女提着篮子,踩着鹅卵石来到了离王宫二十里外的荒郊清水河边。

    河水波光粼粼,老宫女将篮子放在一棵树下,对年轻宫女说道:“就把她安在此处吧!”

    老宫女还是倾向于留女婴一命,毕竟自己与死去的老姐姐有多年的情谊,若这女婴能被人捡走抚养,那再好不过。

    可那年轻宫女不答应,她说:“不行,不能让这小妖女有活下去的可能。”

    老宫女劝道:“妹妹,王后娘娘说将她弃之于野,并没有非要她死的意思。”

    年轻宫女态度委实强横:“娘娘仁慈,有些事她不便明说,我们当下人的就要替主子背上罪孽,你都入宫几十年了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老宫女很是不忍:“妹妹,放在树下这女娃也实则没太大活路,可能到饿死都不会有人发现她,而且没准我们前脚一走,她就成野兽腹中餐了。”

    “我说不行,莫要废话。”年轻宫女捧起篮子,执意不顾老宫女劝言。

    她提着篮子走至清水河边,河中水流颇急,她咬咬牙作势要丢,老宫女急忙上前抱住她:“妹妹,这不行啊!”

    “什么不行?”

    “这丢下去不淹死,河尽头处的悬崖也得摔死啊!”

    年轻宫女甩开她,看了看篮中的女婴:“娘娘没有直接杀她就是最大仁慈了。”

    年轻宫女想也不想便将篮子抛出,篮子落入水中飘走,随即被河水冲向深水区,年轻宫女:“至于是淹死还是摔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老宫女叹了口气,篮子越漂越远,朝一轮明月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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