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

    天界的西北角立着一根数十丈高的圆柱形大蜡烛,它高耸入云,通体洁白光滑,犹如玉柱。

    蜡烛下,石夷像一名指挥作战的军师,扬手施法操控着日月的起落。

    作为四方神的他张手一片烈日艳阳,点亮世间山河,覆手又披星戴月,转为漫漫黑夜。

    人间的光明与黑暗皆由石夷一手操控,所以他格外认真,以确保日月星辰在预订时间出现在预订的位置,没有一丝一毫误差。

    忙着操纵日月交替,石夷严肃而专注,直到他察觉有个大家伙,正在向他靠近。

    “烛阴?”石夷目光寒凉,打从心底对这大家伙没有好感。

    一身彤红的鳞片闪闪发亮,竟是一头巨龙爬了过来,龙头在石夷面前重重地趴了下来,龙须拍在了石夷的肩膀上,他耷拉着的两只龙眼,迷迷瞪瞪地,很是轻浮:“石夷上神,早啊。”

    石夷拨开了龙须,“早?你可看时辰了?烛阴,不是我说你,帝君嘱咐你的事情你是怎么敢延误的?你这毛病何时能改改?你看看你,大清早的还这么重酒气,昨夜没少喝吧?”

    “别那么认真嘛!呵呵!”烛龙咯咯一乐,笑言:“本神在天界广结善缘,各路仙友都喜欢找我玩,所以夜夜豪饮,偶尔睡过头也在所难免。”

    烛龙一直秉持着及时行乐的宗旨,既荒诞,又随性。

    石夷严肃道:“胡闹,你我同为专司时间之神,应比谁都要守时、尊时。”

    烛龙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怕,他用龙爪掏了掏耳朵,“你说的这些,有什么值得本神在意的?你这迂腐的老古董。”

    “一大早就来听你说教,我也是自讨苦吃,天界多像你这种勤勉之徒,好像除却了本职工作,就再无其他乐子了,何不像我一样,及时行乐,快哉快哉。”

    说完,烛龙口吐神火,将那巨型蜡烛顶端的灯芯点亮,随后张嘴,将蜡烛打横咬起,受热的蜡油顺势流下。

    石夷语重心长劝他:“别怪我没警告你,你隔三差五地出岔子,再这样下去,帝君早晚会拿你治罪,帝君本就不待见龙族,你再不收敛,定要倒霉。”

    石夷提及这事,烛龙不高兴了,他把口中蜡烛搁下,说道:“呸!他敢?颛顼算老几?老子在天界当差的时候,他爹还在天河边玩泥巴呢,谅他也不敢动到老子头上。”

    “再说了,若没了我,谁每天替他执这蜡烛精火去照亮天门外的无日之国?为无日之国带去白昼,这差事除了本神,谁能担起?”

    正是这一天职在身,使得烛龙在颛顼历次对龙族的责难中幸免,所以烛龙对石夷的告诫充耳不闻,他笃定颛顼不敢动他。

    烛龙的性子大概是掰不过来了,石夷摇摇头,只能在心底祝他这位同僚好运。

    此时,两道神影悄然立于天门外的钟山之巅,为首的正是颛顼,他眺望着西北方那片黑暗之地,面色凝重。

    许久之后,颛顼对身边随行的神官缓缓开口:“苍舒!你看那个方向,就是那暗无天日、一片漆黑的地方。”

    颛顼摇了摇头,叹道:“这都是本君当年酿下的恶果,才导致那方生灵得不到阳光的普照,每每望向那方,本君都愧疚难当……”

    “帝君仁慈。”苍舒恭敬道,“但您不能把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一切只因当年逆贼反叛,引起了天界战乱。”

    “那场战乱,不周山不幸崩塌,失去支撑的天界与大地相继塌陷。”

    “眼看天界将被人界扯下一同坠毁,危在旦夕、剧烈震荡之际,正是帝君您当机立断,及时下令绝地通天,把天界和人界的连接断开,这才稳定了大局,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最终天界与人界逃过了坠毁的命运,西北方的生灵也在浩劫中存活了下来,他们一直也对帝君心存感激,虽因严重塌陷导致不见天日,但谁都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颛顼还是不能释怀:“虽说是为了大局,但到底是苦了无日之国的子民们。”

    苍舒:“帝君做得已经够多了,作为补救,是您下令让烛阴每日用精火之光照亮西北,使得那里也有正常的日夜交替,这样一来,无日之国也秩序井然,并不比其他地方差多少。”

    到底是在颛顼身边效力多年,苍舒知道怎么哄主子开心。

    颛顼紧绷的眉角终于松了几分:“苍舒啊,你真是太善良了,你的话让本君的心情好受了许多,只是,那蜡烛精火只能勉强取光,终究不是正常日照,它不利于农耕,不利于生长,非长远之计。”

    “这……”苍舒也犯愁了,“帝君可是有其他办法?”

    颛顼这才说:“本君思前想后,要让西北方的生灵过上正常的生活,或许有另一个办法,本君打算将一颗尾宿主星调来钟山,为西北方向提供照明,你觉得如何?”

    “帝君英明。”苍舒很是赞同。

    颛顼仰头张望,“刚才提起烛阴,这个时候,他不是早该在此工作了吗?”

    烛龙这才衔着烛火姗姗来迟,巨龙飞过长空,远远望见立于钟山山顶的二人,他内心不禁咯噔了一下,“是帝君?”

    烛龙登时吸了一大口凉气,刚才对石夷那番豪言壮语不过是宿醉久睡后的胡话,真见了帝君,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

    烛龙稳了稳心绪,将精火巨烛搁下,绵长的龙身落地迅速缩为人身,拜跪在颛顼面前:“小神叩……叩见帝君。”

    知道颛顼对龙族有偏见,烛龙化为人身也算识相,可颛顼脸上对龙族的恨意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颛顼冷冷斜睨他,道:“烛阴,无日之国的人们迟迟等不来今日的第一缕光照,这会使那里引起不必要的猜测,甚至恐慌,是非常不好的影响啊!”

    “帝君恕罪……”烛龙伏在地上,颤声道:“这都是小神的疏忽,小神这就将烛火照向无日之国……”

    “不必了!”颛顼语气忽变严肃,“你已非首犯,若每位天神都像你这般玩忽职守,天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也会消失殆尽。”

    烛龙闻言,忽有不祥的预感。

    “本君今日不会再姑息于你。”颛顼难掩肃杀之意,“苍舒,烛阴之过,该当何罪?”

    苍舒正声道:“按天条律,诸神领命各居其职,严禁玩忽职守、扰乱三界运行秩序,犯者抵死。”

    烛龙这才发觉,颛顼是动了杀心,容他不得了。

    “你这是欲加之罪。”烛龙脱口而出,“颛顼,你这是故意要整我,原来,你早就做好除掉我的准备……”

    颛顼对龙族的偏见烛龙虽早有了解,这在三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此时此刻,当颛顼的杀意冲向自己时,烛龙才切身体会到面前这位帝君的狠厉,只会比传言残酷千倍万倍……

    颛顼闷声道:“烛阴,你每日精神萎靡、履职不力,理应接受问责。”

    “呸!颛顼,你公报私仇未免太明显了,明明可以直接杀我,何须拐弯抹角找这些个借口,虚伪至极。”烛龙豁出去了,对颛顼一顿谩骂。

    苍舒可找着机会了:“直呼帝君名讳,再加一条不敬之罪,来啊,天将,拿下烛阴。”

    说完,十数名魁梧的天将上前擒拿烛龙。

    “我不服!”烛龙怒吼,“这就是你颛顼所立的天道?”

    烛龙手脚皆被天将攥紧,可他怒火中烧:“我不服!”

    随着一声怒极的咆哮,烛龙挣开束缚,那愤怒的力道甚至把所有天将都弹开了,他朝颛顼扑来:“颛顼,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替所有死去的龙族同胞报仇。”

    就在那龙爪即将接近颛顼喉咙的瞬间,一道血红身影从天空降落,神光大盛中,烛龙被重重地踩在地上,他吃痛地睁眼,想看清是谁阻止了他。

    颛顼好似早有预料有人会替他挡险,根本就没有一丝躲闪,只因他有最得力的保护神,可以确保他不会受到攻击。

    红色身影将烛龙压制得难以动弹,她问:“帝君无恙?”

    “自然,因为重黎你总是这样及时。”颛顼对火神重黎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烛龙:“放开我……”

    颛顼说:“既然来了,烛阴便交由重黎你处置吧。”

    “是。”重黎向天将下令:“将烛阴押上诛仙台。”

    烛龙被绑上了诛仙台,刑架上,万念俱灰的他凝视着面前即将取他性命的人。

    重黎眉目一凝:“烛阴,你违逆圣职,冲撞帝君,罪不可恕,将死之际,可有遗言?”

    烛龙冷笑:“重黎……你枉为三界最强,却没有明辨是非的双眼……颛顼的所为……难道你真的认同?”

    “颛顼因一己私怨对龙族赶尽杀绝,你甘愿成为他泄恨的帮凶,直到他痛快为止吗?”

    “帝君的行事自有他的道理。”重黎淡声说,“而你毫不悔改,却是罪有应得。”

    “你们对他极尽奉承,却对他的嗜杀、弄权绝口不提……”烛龙的话震耳欲聋。

    “结束三界混乱是一件壮举,除了帝君,没有其他人能做到。”重黎极力为颛顼辩护着。

    烛龙垂死挣扎:“颛顼说什么你信什么,你从不调查也从不质疑,难道你乃至三界所有人,全都瞎了吗?”

    重黎不愿再听他说下去,执起手中火杖将烛龙心口刺了个对穿,同时捣碎了烛龙的内丹,烛龙就这样死在了重黎手上,只是,已执刑千万次的她,这次的动作却没有以往果断……

    行完刑,重黎觉得身子有些沉重,烛龙的话好像还在耳边无法消散,淡淡的情绪形成一团郁结堵在心口,重黎第一次感觉有些错乱,她晃了晃脑袋,想忘却刚才烛龙那些挥之不去的“逆言”……

    远处的亭中,颛顼在苍舒的陪同下目睹烛龙喋血的下场,烛龙的惨叫声于颛顼而言悦耳动听,他的脸上极是愉悦。

    烛龙以为自己身处要职,颛顼不敢动他,殊不知在颛顼眼中,凡是龙族,就没有例外,必须死。

    烛龙一死,天界再也没有龙族碍颛顼的眼了,在他看来,天界算是清静了。

    有仙侍入亭:“禀帝君,有一小仙来报,称有小白龙下落的消息。”

    颛顼更高兴了,“哦?那可真是太好了。”

    “正愁小白龙下落不明呢,毕竟那件事也该尽快推进了,宣她来见。”

    当重黎来到亭中,见到一名仙子正在向颛顼汇报。

    颛顼问那仙子:“你所说的可属实?”

    弥安秋头也不敢抬:“帝君面前,小仙不敢胡诌。”

    颛顼默了默:“柱墟界?竟然有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怪不得小白龙能在本君眼皮底下销声匿迹。”

    重黎踏出一步:“帝君,既然得知白龙行踪,下神这就前去跟进此事。”

    “不,这事还是由旁人去做吧,”颛顼拒绝了重黎的主动请缨。

    重黎有些意外,帝君拒绝自己是出于何种考虑?这是许多年来少有的状况。

    “苍舒,”颛顼点名道,“由你走一趟那什么界……柱墟界,对,柱墟界。”

    “是!”苍舒作揖领命,并微微一笑看了看旁边的重黎。

    弥安秋暗暗腹诽:师门哥哥,你可别怪我出卖你,谁叫你不听劝,那龙女是个祸害,非除不可,至于她身上的七曜圣纹,她自己不知情就不会去修炼,这秘密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散会之后,重黎心事重重,师门的事情使她烦躁,“那小子究竟要给我制造多少麻烦?帝君甚至都开始不信任我了……”

    “祝融上神!”一声尊称打断了重黎的思路,弥安秋见礼道:“见过祝融上神,小仙仰慕您许久,今日得见神颜,实乃三生有幸……”

    重黎点头,颇为和善:“你叫弥安秋?”

    “天啊……”弥安秋作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忙点头哈腰,“小仙竟能被上神记住名字,实在荣幸之至,这我回去都可以吹一辈子了。”

    重黎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与师门相识。”

    受到“礼遇”的弥安秋有些无措,她惊喜道:“正是,传闻果然是真的,祝融上神是师门哥哥的师祖,怪不得师门哥哥修得一身好本领。”

    重黎皮笑肉不笑:“这次你举报有功,帝君很高兴,你在仙籍里的地位必然会得到提升。”

    重黎嘴上像是赞赏,语气中却含着无法察觉的敌视,她对这名举报者很是鄙夷,弥安秋无疑是个背后捅刀子的角色。

    弥安秋则完全意会错了,她以为自己初来乍到就融入了天界的最高层,只不停地感谢上神夸赞,未来会更加卖力效忠天界云云……

    重黎点点头,走之前指了指弥安秋,煞有介事又让人迷惑地留下一句:“你,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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