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说什么也不可能。”谢修怀狠狠一甩袖,坚决道,“倾儿,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待在本王身边,享受荣宠。至于东宫,苏家,统统都忘了罢!”

    “忘了?如何忘得?!楚王哥哥,你也是自小在东宫长大的。扪心自问,太子夫妇待你如何?苏家待你如何?你当真相信他们会做出毒害圣上,谋逆叛朝的事情吗?还有谢熠舟,从小敬你信你崇拜你,他被东宫案牵累身中巨蛊,至今躺在青山上不曾醒来,你还有脸见他吗?”

    沈若倾捶胸泣问,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沈若倾和楚王吵得很凶。

    明姝一眼瞧出此刻若倾并未在演,否则奥斯卡影后她也拿得。

    她猜得不错,眼前的假“沈若倾”同东宫逆案确有关联,且渊源不浅。

    剧本对东宫逆案着墨不多,几笔带过。剧本的情节都是为推动主角成长存在的。

    明姝轻叹了口气,东宫和苏氏的一夕覆灭,东宫之乱当夜的漫天火光、满目疮痍,数不胜数的绝望、别离、疼痛……这些叫人痛彻心扉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推动男主角谢修怀的成长,让他有脱离文孝太子自立门户的理由。然后在后续的剧本中,伟大的男主角会为东宫翻案,体现他隐忍智慧,步步为营的人设。

    而那些逝去的,亦已无法挽回了。

    但这与主角无关,观众也不曾在乎。

    包括明姝。

    在这之前,她对这场东宫案仅有的印象只有一名闪耀明媚的少年。

    传闻这名少年俊美绝伦,容貌艳绝九州。

    传闻这名少年性子跳脱,恣意潇洒,终日飞跃跑跳穿梭于街巷间,最好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然后很不要脸面地自封为“燕京新时代好少年”。

    他虽从未现身,却是剧本中人人挂在嘴边的白月光。

    废太孙,谢熠舟。

    听若倾提到谢熠舟,楚王亦是浑身一震。

    他不由自主想到那一日,他被临时派往沧州治理水患,走得紧急。

    马车刚驶到城门口,“砰”的一声,顶棚缓缓开启,弹落一个巨大包袱。包袱里装了衣物和各式各样的小零嘴。

    紧接着,少年漂亮的脸蛋出现在边窗外。他两脚交叉倒挂住车顶,手攀着窗户笑嘻嘻道:“三叔,小舟给你送温暖来了~~路上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去父王的酒窖里偷酒喝。”

    谢修怀失笑,这小子聪明跳脱,同机巧师傅学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终日琢磨着给身边人带去各种各样惊喜。

    他又心细如发,总将家人朋友装在心上,沧州苦寒,父皇命令紧急,未留下时间给他准备,也无半句安抚,小舟却以恶作剧之名巴巴为他送来了。

    三日后,东宫事变。

    等他回来时,这个众星捧月长大如太阳般明媚的少年已然失去了一切。双亲尽失,名位被废,身受巨蛊,像死了一般躺在青山之上,至今没有醒来。

    名为皇叔侄,他也仅比小舟大了七岁。

    他是宫女所出,不受重视,在肮脏的土壤中拼命汲取养分,奋力生长的一条蠕虫。

    小舟却是东宫嫡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长孙,周岁即被册太孙,生来如骄阳般万众瞩目。

    他总仰头向骄阳,抑制不住地想将骄阳拽下尘土。但当骄阳置于囚笼,敛尽光辉,他又抑制不住地觉得惋惜。

    骄阳蒙尘,

    也有他的份。

    心头狠狠一颤。

    “我为何没有脸见谢熠舟?倾儿,你在怀疑什么?”他陡然阴沉了脸色,目光阴鸷。

    “你激动什么?楚王殿下。”若倾身子也在抖,她冷静地看着谢修怀,“你才得圣上重视,不愿贸然触碰东宫案,我能理解,也尊重你的决定。但你不能拦着我以沈若倾的身份重新考回太医院,我绝不信我爹会同东宫合谋毒害圣上,总有线索遗漏,我要查清楚。”

    “既知你要送死,本王当初又何必大费周章将你换出来?”楚王冷笑。

    “苏倾,别天真了,东宫未必如你想得仁慈正义。前不久司明姝被东宫旧人抓去,救出来时伤痕累累。若是你,承受得住吗?如今除了楚王府,你无所依凭,若非你我旧情,苏倾你什么都不是,你甚至活不到现在。”

    明姝握拳,透过柜子缝隙愤怒地注视着谢修怀,杏眸窜出几簇火焰。

    当一个男子开始利用、欺骗一个女子,说明他对女子本就是不尊重的。

    说明他品格不良,他会习惯性地贱视所有女子,即或他自以为的,心爱的姑娘。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恶念。

    正如谢修怀对司明姝,也正如谢修怀对沈若倾。

    沈若倾此刻背对着她,脊背挺直如松,任楚王如何高声威吓低声嘲讽,皆纹丝不动。

    明姝没由来的有些心疼。

    谢修怀一通脾气发完,见着若倾的模样,也不由软了心肠,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谢修怀放缓了声音,却依旧不容拒绝:“倾儿,你要散心,本王再给你最后十日在此处散心。十日之后,你便以沈若倾的身份嫁入王府。从此之后,忘记出身于杏林世家的太医院医女苏倾,你只是楚王府的沈侧妃。前尘于你,再无瓜葛。”

    临走前,谢修怀又自以为很霸气很有男主风范地补充了句:“你的往后人生只需要有本王就够了,你将在我的护佑下得一世荣宠,无人再敢动你。司明姝还需留她一阵,但当日伤你的那个小子圆饼,这两日本王便会以酷刑处置,给你解气。”

    明姝的拳头捏得更紧了。

    无语,真油腻。

    “他们已经走远了,出来吧。”又等了一会儿,若倾沙哑着嗓子道。

    明姝默不作声地推开柜门往下跳,若倾脸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还是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明姝低声道:“谢谢。”

    谢修怀有毒,来了一趟,空气中也到处飘散着抑郁的氛围。

    明姝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角。

    “呃……”她舔了舔嘴唇,故意傻笑说,“瞧我们,方才有没有一种被楚王捉奸的感觉?哈哈,哈哈哈。”

    好的,不好笑。

    若倾没有表情,也不作声,只凝眸望着楚王离去的方向,眼中杂糅进极为复杂的情绪,挟来风霜暴雪,翻滚涌动。

    她周身迸发出彻骨的冷意。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整个人在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明姝想了想,展臂抱住了她,她轻轻拍着沈若倾的背,像是在哄慰一个小婴儿:“没事了,没事了,他已经走了,你就是你自己,没有人可以阻碍你做想做的事。”

    若倾慢慢冷静下来。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僵了一下,却也没推开明姝,轻笑了声道:“司姑娘似乎忘了,你我在感情上是敌对关系。”

    明姝也笑了,毫不犹豫地嘲讽了句:“谢修怀他配吗?”

    明姝看着若倾眼睛认认真真说道:“虽然我的进步空间还很大,但在演戏领域,算是你的前辈。倾姑娘,要我说,你的演技实在不行。这样下去,你迟早在楚王面前露馅。演员得有信念感,你要扮演沈若倾,首先就要相信自己就是沈若倾。你要先研究清楚沈若倾性格怎样,说话习惯怎样,对楚王感情怎样……”

    明姝这一箩筐话堪称“疯言疯语”,若倾盯着她说完,眼神却愈加微妙起来。

    没有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亦没有否认自己假“沈若倾”的身份,她老老实实地听完,而后点头:“记下了,谢谢!”

    “往后我可是你的表演课私教。学费不要了,就当报答你天天请我吃饭。烦请尊称一声司先生。”

    结束了表演理论小课堂,口干舌燥的司老师痛饮了一大杯白水,眼神在若倾身上一晃。她到沈若倾边上蹲下,撞了撞她胳膊:“今夜你要去楚王府吗?带我一起!”

    若倾看了她一眼,轻笑:“夜探王府?做什么?”

    “少装模作样了。”明姝翻了个白眼,“那日王妃面前我就看出来了,你同圆饼是旧识,且关系非同一般,刚才谢修怀这么说,你一定会去救他的。”

    若倾没有否认,反而问道:“司姑娘又为何要以身犯险?就凭圆饼唤你一声姐姐?实则你们并不熟络。”

    明姝皱眉,沈若倾为何如此笃定她和圆饼并不熟络,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司明姝是什么时候捡回圆饼的。

    她着急救回圆饼除却因为可怜这孩子,也是想弄清楚他是如何在剧本角色表上忽然冒出来的。

    明姝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剧本还会出现新的变数。

    她冲若倾狡黠一笑:“因为我有金手指,有法子将圆饼稳妥救出来。”

    “就这么定了,亥时半,溪边上回吃烤鸡腿的地方,不见不散。”说着明姝手置身后,哼着小曲儿,步调轻盈地离开了,路过厨灶时,还不忘顺走篮子里的一个苹果。

    若倾见了忍不住又是一笑,笑着笑着,她忽然捂住颊边新绽的梨涡,眨了眨眼。

    方才和楚王同处片刻就叫她戾气横生,积压了一心底的郁气。

    司明姝同她插科打诨东拉西扯了半晌,竟就将她原本不好的情绪扫荡干净了。

    真是个小太阳。

    同原本的——他一样。

    明姝啃了一口苹果,只听背后人道:“你现在嘻嘻哈哈活泼欢快的模样同在王府时倒很不一致,如果现下是真实的你,王府中的你又是在扮演谁呢?”

    明姝欢快的背影猛地一滞,僵硬转过头,若倾靠在树上,朝她一挑眉,颇有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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