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在景山的分部叫——沁园,并不坐落在闹市地段,和其他大户的府邸也不挨着,郑曦祖师讲究的是随缘,虽说是道不远人,而必是人去求道,晚年更喜在景山静养,彭小白就建造了这坐园子,位置有些偏,沁园以园景式建造为主,园子里碎石小径、藤萝掩映,十分舒心。后来,历代掌门不敢改造布局,只是用心整理园子。

    厅堂门窗十米开外不许有人走动,沁园口着人把守,在掌门未下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张文亲自去取了两碗干净的清水来,放到桌子上,梨玉一个碗滴了一滴血,陈后和太子分别取血滴入,两个碗得血很快融到一起。

    见到此情景,众人的心思各不相同。

    “好孩子,我都说了你定是我女儿,我没骗你吧”陈后神色恳切,母女之间的感应是骗不了人的,想去牵梨玉的手,梨玉厌恶的甩开,退后一步,冷冷的瞪了陈后一眼,“我根本不想认亲,你为什么要逼我认亲?”

    “大公主,您说这话不是戳娘娘的心吗?”胡渐青在一旁听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心急,不顾规矩的插嘴。

    胡渐青初见梨玉也是一惊,虽说样貌和娘娘只有三分相似,但站在那里就感觉好像是尚在闺中时的娘娘。眉目间纯洁无暇,清丽脱俗之色便在暗沉的阴冬之下也无半分掩盖。

    “别叫我大公主,我不是的,请喊我叶姑娘”梨玉很烦这个称呼,纠正道

    “好孩子,你不要和我置气好不好,我知道对不住你,害你吃了不少苦,可这并非我本意,这些年我不断的寻找你,都没有放弃过,阿弥托福,老天开眼,真让我寻到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满足你的一切愿望”苦口婆心劝道

    “我绝对不离开陵光,即便你强行将我抓走,我也会逃走”梨玉很平静的告诉她的生母,她一直说的是实话,而且说了很多次,可为什么她就是不相信呢?她到底是怎么当皇后的?梨玉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傻孩子,你为何要这样说,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娘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吗,他们在四处寻找你吗?”

    “没有,我不想知道,你也不要和我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事有我师父管,而且,马上,我也要成亲了”

    成亲?

    众人面面相觑,她要和谁成亲?

    梨玉看向沈弘“沈师兄,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你就向我师父提亲,娶我为妻”

    沈弘再次呆住,现在怎么个提亲法?师父和他透露过,掌门已经许下此事,不过要再考察他几年。等几年算的什么,便是等一生又何妨。自己虽是长房嫡子,因和家中并无密切来往,师父让他过了年就出门走动,闯荡一番,他日娶梨玉之时,秦华面上也好看一些。

    “你说你喜欢我是骗我的吗?”梨玉见沈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是的,”沈弘急道“怎么可能,那天,在陵光后山,你从树上掉下来,我见到你后,此生非你不爱,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

    “你既如此,待我,那你现在就和我师父说娶我”

    沈弘怜惜梨玉身世坎坷,但对晴川的人直接上门抢人也很不满意,梨玉又不是一个物件,想要就要的,此刻很是钦佩掌门的作派。

    佳人所求又不是让他去犯上作乱、背祖悖宗、作奸犯科之事,还是他日思夜想之事,沈弘有何可惧,直接向秦华跪下磕头求婚“弟子爱慕梨玉已久,求师叔将她许给我为妻,弟子日后定以性命相护,请师叔成全”。

    这一下的变故太快,加之张文并未阻拦,他一直想亲耳听梨玉的态度。弘儿这个呆子是一头跌进去,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还闹的人尽皆知,他担心这孩子受伤,但愿是他多虑了。

    秦华噎的好半响没说出话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事回陵光再说”,“你先起来,即便我要将玉儿许给你,要你先回去禀明父母,然后沈家到陵光三媒六聘才行,你也是名门望族嫡子出生,婚嫁礼仪从小就知的,若我现在草草答应,那不是显得对玉儿太不重视了吗,你说对不对?”秦华放缓语气,伸手扶起沈弘。

    沈弘不敢忤逆,随着起身,暗想:掌门这是答应了?

    陈后一听也急了,在家从父,嫁女从夫,若梨玉真成亲就难办了,“傻孩子,婚姻大事怎可儿戏,你和我回去,晴川优秀才俊数不胜数,王孙贵族都由的你慢慢挑”

    “王孙贵族?”梨玉眉宇间透着淡淡的轻嘲,冷言道“我没有儿戏,夫人你搞错了,其一,我本就和沈师兄情投意合、情深意重,我之前未和师父说是因师父如今膝下再无弟子,旁边无人侍奉,孝乃天地立身之本,为人弟子怎可只考虑自己。此刻,你要强行掳走我,我当然要说了。其二,若我真和你回去,你说的王孙贵族那是看重我的身份,不是我这个人,一旦失去你给我的身份,就会对我如弃草芥,沈师兄他不一样,”梨玉侧头和沈弘对视一眼,脸颊微红,随即移开目光,让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下去“在我什么都没有时,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时,他爱我,敬我,怜我,护我,为我付出一切,牺牲了他最重要的东西,此等深情天下还有谁能给的起?君不负我,我定不负君。”

    沈弘已经被巨大的喜悦感砸中,晕晕乎乎。

    胡渐青听的暗暗心惊,大公主在这里的生活质量很高,生活品质有保障,上有长辈宠爱,旁有爱侣守护,娘娘想要带走,难度很大。就拿今日来说,她们扣住大公主不到半日,秦华就亲自找过来,可见对大公主的重视。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厅堂里更添几分寒意。因都是习武之人,平日并未备炉子炭火,胡渐青向张文找沁园的丫仆要了一件厚棉披风给娘娘披上。

    陈后好说歹说见梨玉依旧毫不动摇,紧紧皱着眉头,但还是有几分理智的,和梨玉说不通不要紧,和秦华说才是正理,“秦掌门,刚刚你亲眼所见梨玉是我的女儿,我要带她回晴川”

    “不行”秦华摇了摇头

    “秦掌门,陵光怎么不讲道理”陈后愣住,正想问‘我自己的女儿难道不能和我走吗?’

    “夫人,我念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好好和你说一说,你且静心听,梨玉七、八岁时我带她入的陵光,在此之前她无父无母、流落街头,饔飧不济,自入了陵光,虽不比你们锦衣玉食婢仆环绕,但也起码是衣食无忧,有人关照”

    “或许我一开始带她回陵光只是存了两分怜惜,可渐渐的我发现玉儿她心地纯良孝顺,性子温柔和顺,待人谦虚宽厚,我越来越喜欢她,视她为掌上明珠,”秦华的眼神也柔和起来“怕她受了委屈,我将本该传给下任掌门的嫡传信物送给她,怕她心善被人欺负,陵光多年未再收入室弟子,怕照顾不好她,我将少时的婢女找回来照顾她,陵光剑术我亲自教导,琴棋书画、读书写字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陵光事务她从不用避嫌,平日里送到陵光的东西,都有她的一份,玉儿在陵光有身份,有地位,过的很好!”

    张文心中苦笑,为了这棠梨,惹了多大的风波,秦华如今承认的大方。

    梨玉第一次听师父这样称赞自己,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满心喜悦之情几欲涌出来。

    “如今夫人一来,便是二话不说要带她走,夫人可有想过,她就这样走了,岂不是不忠不孝贪图富贵之人,她还有何名声?”一句句说的入情入理,晴川几人半句反驳不了。

    “即便她愿意走,我也绝不同意,当年我收她入门定下的第一条规矩便是——不可忤逆师尊半句,若犯此错,逐出陵光,若她不听我的,陵光就当没有这个弟子,我也权当没收过这个徒弟”秦华肃穆,起身负手而立

    “那秦掌门就忍心我们母女分离,不得相认”陈后不敢相信

    “你们已经是血亲关系,我改变的了吗?”秦华一笑,“你们是母女,我承认,你可以来陵光看她,陵光没有不让亲人见面的规矩,若她想去你那里,我不会拦着,陵光也没有不让弟子回家探亲的规矩,”

    “但是她不可能和你走,因为她是我的弟子,她的事情我说了算”秦华面沉如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师父已经说了不同意我和你们走了,你们就死心,不要再纠缠不休了”梨玉见师父为她撑腰,底气大足,无半分惧意。这些人真的很烦。

    陈后心痛如绞,不觉微湿了眼眶,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胡渐青瞧出了娘娘的窘境,斟酌了一下用词,轻声细气“娘娘,要不咱们先给点时间叶姑娘,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叶姑娘就回心转意的”她起先以为叶梨玉是在故意拿架子,现在看来,根本不是的,她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一种厌恶的神色,她完全不愿意认亲。秦华更不同意呀,两个人都不愿意,怎么走得了?秦华的话乍听只是门规,其中深意却厉害,按秦华的意思是,叶梨玉想走,可以,他不会拦着,那就别认他这个师父了,从此一刀两断。他师徒二人相处近十年,上慈下孝,怎可能说分就分,娘娘贸然要人确实考虑不够周全。不过,说起来还是这些年娘娘在宫中说一不二,从来不会考虑对方愿不愿意这个问题。

    “是啊,母亲,咱们先回去,给点时间叶姑娘”经过这几个月,太子觉得叶梨玉就是个定时炸弹,若真将她带回家,那才叫要命。她定会搅的整个皇宫不得安宁。

    听秦华这般口气,心知再说无益,静静看了梨玉好一会儿,往事涌上心头,心酸不能自已,“好吧,等你想认我时,就来找我”“渐青,你将你的令牌和我头上这个簪子给梨玉”

    “是的,娘娘,”胡渐青从怀中拿出手帕将两样东西包好,放在桌子上。

    “这簪子是你父亲登基那日,我册封皇后时,亲自插于我发髻的。我素来喜欢海棠,他便命人精细打造了这支纯金的并蒂海棠花簪,不论你认不认我,我都要送给你,这令牌你且收好了,你若想来寻我,只消将它递到禁门处就立刻会有人带你来见我的。”下了这个决心,陈后仿佛抽干了力气,摁住眼眶中的湿润,掩面而走。

    晴川的人终于走了。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人,静若落叶可闻,秦华疲乏的厉害,也懒得多说什么,起身道:“罢了,我们都回去罢。”

    今日真是风险浪急,波涛万丈,亏得秦华稳得住,拿得下,担得起,刚刚走几步路,他突然心头猛冒出一个古怪念头,沉下脸色,停下来微微侧头对梨玉道“把手伸出来”

    梨玉不解师父何意,顺从的伸出右手递给师父,秦华扣住她脉搏半炷香才松开,淡淡的说了句回去吧。

    张文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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