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隆冬清晨，疏星残月点缀着半边天，霜寒露重。
才过卯时，公主府门外已经乌泱泱跪满了披麻戴孝讨说法的人，周围围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甚至连卖馒头的小贩，都把推车停在了不远处。
跪在最前面的是个老妇人，满面风霜，眉眼间结了冰霜，犹在哭泣不止。
“苍天啊，求您看看我们这些可怜人吧！我女儿前两日失手打翻了汤羹，弄脏了容和公主的衣裙，竟被活活打死了！”
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听者无不动容。
跪在她旁边的老汉揽着她的肩，咿咿呀呀地比划，原是个哑人。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谈论，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这位娇纵蛮横的公主的不满，劣迹斑斑，视人命为草芥。
有起哄者，握拳高举，义愤填膺地高喊着“苍天垂怜！还我公道！”
府外乱成了一锅粥，婢女落音从门缝观此情景，交代小厮关紧府门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落音循着回廊，穿过雕花拱门，径直走进落梅轩中。廊下房檐的冰锥尚未打落，森森冒着寒气，看的人心底生凉。
从厨娘手中接过托盘，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屋内烧着地龙，炭盆正旺，偶尔响起轻微的噼啪炸裂声。
美人塌上，女子只穿着单衣，尚未梳妆，乌发随意洒在塌上，衬得脸颊更加白皙，秀丽的双眉微蹙，额间满是薄汗，似是被梦魇住了。
落音将托盘放在桌上后，轻轻晃了晃女子的裸露在外的肩膀。
“殿下，醒醒，今日要与陛下同去国子监，太傅也在，耽误了时辰又要受训了。”
晃了片刻，人犹未醒。
落音无奈从袖中取出银针，就要往女子手腕上扎，却被反手紧握住了腕间。
她赶忙向后闪避，才避免了手腕被扯断的下场。
殿下什么时候习武的？
疑惑着抬头，只见女子已借力坐直了身，目光审视，眼底闪过凌厉之意。
叶云岑看着脸庞尚且稚嫩的落音，恍惚了一瞬，冷冷开了口：“落音？”
“奴婢在。”落音压下心里的震惊与疑惑，微微欠身收了针，把姜汤端过来，“殿下，天气寒凉，用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方才殿下的身手，没个三年五载的苦练，绝对做不到。
只是……公主素爱玩乐，从未习过武。
这个消息一定要传给陛下。
叶云岑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无一不告诉着她这就是落梅轩。
可她前一刻，明明还在城墙上游荡。
敌国大军兵临城下，为保百姓无虞，她挥剑自刎，魂却被困在城墙上无法离去。
这是重生了？
“殿下？”落音见她醒来一直神游，又提醒道，“姜汤要凉了。”
叶云岑接过碗，刺鼻的姜味冲入鼻尖，刺激得脑中嗡嗡作响，有些偏头痛。
她小口小口抿着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试图理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落音神色犹豫，似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叶云岑将空碗搁在一旁，起身走到了梳妆台边。
“殿下，莲儿的亲眷寻上门来，正在门外哭闹，招来不少百姓围观。”
叶云岑拿梳子的手一顿。
莲儿？亲眷哭闹？
她心下瞬间了然，竟是回到了那场悲剧的开端吗？
莲儿原是青楼女子，仗着歌声动人攀上了将军府三公子，而那人恰恰是前世自己瞎了眼才会纠缠不休的人。
得知他欲纳莲儿为妾，前世的叶云岑醋意大发，寻了由头罚莲儿跪着，谁知竟然活活冻死。事情莫名闹大，朝中对她的蛮横积怨已久，借此发难，外忧内患。
若不是后来这个贱人莫名起死回生，狐媚将军，误了战机，也不至于让三十万将士血染天石湖。
即便现在没冻死，叶云岑也要千刀万剐了她。
前世醒悟太晚，一切均是来不及。
这一世，她一定会守住自己的臣民，守住自己的国家，把奸细作乱之人通通剔除。
方莲儿，你最好藏好了。
——
府外的人越聚越多，长街尽头处男人策马疾驰，人群让开一条路，议论纷纷。
“将军家的三公子来给莲儿撑腰了！”
“听说公主嫉妒莲儿姑娘，才故意弄死她的。”
“堂堂公主和青楼女子争宠，还败了，真是……”
穆昭翻身下马，得意地听着人们议论着两个女人为了争他的事，装模做样地站在妇人身侧，“伯母放心，今日穆某定要给莲儿讨个说法。”
妇人听了哭嚎声更甚，寒风中几欲晕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残害百姓，理应接受惩罚，如今却躲在府中，实在无担当。”
穆昭耳边满是人们的赞同之声，声音更大，“还是说，在公主眼中，人命即为草芥，杀了一个两个侍女也无所谓！”
群情激愤，甚至有人开始和守门侍卫纠缠起来。
眼见就要失控，大门忽的朝两侧打开，门后的人身着碧霞云燕锦衣，玉冠束发，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意味。
此时天已放亮，一抹暖阳不偏不倚地洒在她身上，更显贵气不可直视。
叶云岑抬手轻摆，她身后立刻涌出数十侍卫，个个手持棍棒，有序地站到了门两侧。
又有小厮抬了椅子，落音扶着她款款坐下。
穆昭身形未动，眼前闪过惊艳。以前只见她衣裙翩然，如今劲装加深，别有韵味。
他很快回过神，忽略心底的异样，指着侍卫继续喊话。
“公主这是何意，难不成恼羞成怒，要将在场的百姓都殴打一番吗？”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当今圣上只娶了皇后一人，生下容和公主后再无所出，自然骄纵上了天。
大丰又有女子登基的先例，以后的江山肉眼可见的要交到公主手上，如此蛮横暴虐，百姓不由心中生怯，连举家搬迁的言论都出来了。
叶云岑凤眸微眯，声音凌厉：“穆昭，本宫是不是给你脸了！”
“什、什么？”
穆昭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叶云岑。
事实上，从大门打开，他的视线就在她身上。
他非常期待叶云岑会如何缠着自己，在众目睽睽下求他原谅的。
习惯了她温声细语的穆昭，却兜头撞到了铁板上。
不仅穆昭愣住了，连常年服侍左右的落音也愣了，震惊地看着叶云岑。
这还是那个成天追着穆昭纠缠不休的公主吗？
“见到本宫不行礼，还带人闹事围堵公主府，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这就是将军府教出来的好儿郎？”
叶云岑声音不急不徐，不怒自威，携带着不经意察觉的冰冷，随着寒风吹彻在场众人的心底。
“草民问公主安好，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群中，不知谁带了头，紧接着大片百姓跟着跪拜。
“叶云岑。”穆昭咬牙切齿，“你疯了吧。”
岂料叶云岑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都起来吧。台下妇人，本宫且问你，你如今以何身份来向本宫讨说法？”
那妇人似是被吓到，哆嗦着答道：“我是莲儿的娘……”
“你所说的莲儿，姓名作何，多大年岁，为何沦落青楼，又如何相认？”
“莲儿随父姓方，及笄之年。我，我家穷，莲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竟然瞒着我们到这种地方赚银子……”
妇人声音越来越低，呜呜哭噎起来。
跪在她身后的女子轻拍妇人后背，“公主这是打死了人，不准备偿命，也罢，我家区区农户，怎抵得上公主的千金之躯。”
人群中有女者不少，很多跟着眼眶湿润，看向叶云岑的眼神中多了义愤。
叶云岑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莲儿的长姐！”
“是长姐啊……”叶云岑意味深长地看着几人，芊芊玉手轻拍，立刻有人拿了薄子出来。
小厮扯着嗓子：“方莲儿，兰泽县人士。大丰十三年，父方子全贪污受贿，侵占民田，欺上瞒下，已斩首示众。幼子流放，女眷充奴充妓。”
“这是户部的文书。方莲儿肩处刺字，乃是罪臣之后。所以，你们是方家的几房夫人，又是几子？没想到当年一事，还有漏网之鱼。今日撞到本宫这里，还真是运气不佳。”
叶云岑一挥手，侍卫纷纷挥棍拿人，跪着的人欲逃跑，却因跪的时间太长，走不利索，和侍卫纠缠起来，乱作一团。
“慢着！”
穆昭疾言厉色道：“休要混淆是非，莲儿冤死在你府中，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如此轻描淡写一笔略过，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莲儿死因蹊跷，尸体已移交大理寺，由仵作验尸。诸位不如稍安勿躁，且等一等，查个水落石出。百姓的命是命，本宫的命也是命，断不能失了公正。”
百姓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容和公主虽然蛮横，今日之事却有几分在理，众人逐渐散去。
侍卫将穿孝衣挑事的人押走，最后只剩下穆昭还站在那。
叶云岑根本不想理他，大概是重生有危害。她脑中依旧嗡鸣不已，总是打哈欠。
“落音，备马车，进宫。”
临到上车时，穆昭面色铁青，快步上前拧住叶云岑的手腕，“你不是叶云岑，你到底是谁？”
落音垂首在侧，默不作声。
“放肆。”叶云岑翻手将人推了出去，上了马车，“穆公子冲撞本宫，送回将军府，让穆将军好好教导教导。”
进宫的路上，叶云岑看着落音若有所思，在落音头皮愈渐发麻中，交代道：“以后再随便让他如此轻易近身，就让别人来侍奉。”
“奴婢知错。”落音慌忙跪地。
叶云岑烦躁地挥挥手，“起来吧。”
前世她到底是有多瞎，才会让近身侍女都觉得她非穆昭不可。
到了宫门后，叶云岑遣散侍卫，揣了个汤婆子，带着落音慢慢往景仁宫的方向走。
及笄之后，她为方便寻人，自请住到公主府，父皇母后虽是不舍，还是依着她。以前只顾玩乐，从未细细看过这宫中的景致，如今一砖一瓦，都让她觉得安心。
一切都还来得及。
忽起了北风，阴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落在红墙绿瓦上，别有一番雅致。
路尽头迎面有人身着朝服，撑着伞缓缓走来，周身萦绕着安逸之气。
叶云岑脚步一顿，走得更慢了。伞虽然遮挡了大半容颜，她却从衣袍处知晓了此人是谁。
“臣给殿下请安，问公主殿下安好。”
依旧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
伞被收起，露出那张威武不足俊秀有余的面容，雪花飘落在长睫上，映进了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眸，多了几丝清冷。
这位太傅大人可是没少上折子弹劾她，父皇又对他敬重有加，对着她就是一顿禁足受罚。以至于每次李清允见到他，都恨得牙痒痒。
可就是这样的人，城破当日，在她被敌将逼迫拔剑自刎后，自城墙一跃而下。
她游荡那几日，见他尸首无人收，白衣被踩入泥泞中，脸上满是血污。
现在再见这人清冷似谪仙般的面容，心底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走上前，双手托住他的手腕微微往起抬，“太傅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沈淮序直起身，略微退开两步，袖子遮在嘴边，低低咳嗽了起来。
叶云岑的手还扶在半空，冰凉的触感仍在，恍然失了神。
“臣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殿下，先退下了。”
“太傅，天寒路远，本宫正好带了汤婆子，借与您捂捂手罢。”叶云岑将汤婆子往前递了递。
沈淮序没接，原本略微紧蹙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公主凤体要紧，臣无碍。”
他一直是看不上我的……
叶云岑收回手，恍然地想着。若是一开始就随着太傅学习，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诸多祸事。
“也罢，你去吧。”
“臣告退。”
她回首望去，那人背影挺拔，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宛如雪后松竹，引人注目。
在落音震惊的目光中，叶云岑垂眸微微欠身，声音轻得如雪花一般。
“云岑恭送先生。”
才过卯时，公主府门外已经乌泱泱跪满了披麻戴孝讨说法的人，周围围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甚至连卖馒头的小贩，都把推车停在了不远处。
跪在最前面的是个老妇人，满面风霜，眉眼间结了冰霜，犹在哭泣不止。
“苍天啊，求您看看我们这些可怜人吧！我女儿前两日失手打翻了汤羹，弄脏了容和公主的衣裙，竟被活活打死了！”
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听者无不动容。
跪在她旁边的老汉揽着她的肩，咿咿呀呀地比划，原是个哑人。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谈论，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这位娇纵蛮横的公主的不满，劣迹斑斑，视人命为草芥。
有起哄者，握拳高举，义愤填膺地高喊着“苍天垂怜！还我公道！”
府外乱成了一锅粥，婢女落音从门缝观此情景，交代小厮关紧府门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落音循着回廊，穿过雕花拱门，径直走进落梅轩中。廊下房檐的冰锥尚未打落，森森冒着寒气，看的人心底生凉。
从厨娘手中接过托盘，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屋内烧着地龙，炭盆正旺，偶尔响起轻微的噼啪炸裂声。
美人塌上，女子只穿着单衣，尚未梳妆，乌发随意洒在塌上，衬得脸颊更加白皙，秀丽的双眉微蹙，额间满是薄汗，似是被梦魇住了。
落音将托盘放在桌上后，轻轻晃了晃女子的裸露在外的肩膀。
“殿下，醒醒，今日要与陛下同去国子监，太傅也在，耽误了时辰又要受训了。”
晃了片刻，人犹未醒。
落音无奈从袖中取出银针，就要往女子手腕上扎，却被反手紧握住了腕间。
她赶忙向后闪避，才避免了手腕被扯断的下场。
殿下什么时候习武的？
疑惑着抬头，只见女子已借力坐直了身，目光审视，眼底闪过凌厉之意。
叶云岑看着脸庞尚且稚嫩的落音，恍惚了一瞬，冷冷开了口：“落音？”
“奴婢在。”落音压下心里的震惊与疑惑，微微欠身收了针，把姜汤端过来，“殿下，天气寒凉，用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方才殿下的身手，没个三年五载的苦练，绝对做不到。
只是……公主素爱玩乐，从未习过武。
这个消息一定要传给陛下。
叶云岑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无一不告诉着她这就是落梅轩。
可她前一刻，明明还在城墙上游荡。
敌国大军兵临城下，为保百姓无虞，她挥剑自刎，魂却被困在城墙上无法离去。
这是重生了？
“殿下？”落音见她醒来一直神游，又提醒道，“姜汤要凉了。”
叶云岑接过碗，刺鼻的姜味冲入鼻尖，刺激得脑中嗡嗡作响，有些偏头痛。
她小口小口抿着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试图理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落音神色犹豫，似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叶云岑将空碗搁在一旁，起身走到了梳妆台边。
“殿下，莲儿的亲眷寻上门来，正在门外哭闹，招来不少百姓围观。”
叶云岑拿梳子的手一顿。
莲儿？亲眷哭闹？
她心下瞬间了然，竟是回到了那场悲剧的开端吗？
莲儿原是青楼女子，仗着歌声动人攀上了将军府三公子，而那人恰恰是前世自己瞎了眼才会纠缠不休的人。
得知他欲纳莲儿为妾，前世的叶云岑醋意大发，寻了由头罚莲儿跪着，谁知竟然活活冻死。事情莫名闹大，朝中对她的蛮横积怨已久，借此发难，外忧内患。
若不是后来这个贱人莫名起死回生，狐媚将军，误了战机，也不至于让三十万将士血染天石湖。
即便现在没冻死，叶云岑也要千刀万剐了她。
前世醒悟太晚，一切均是来不及。
这一世，她一定会守住自己的臣民，守住自己的国家，把奸细作乱之人通通剔除。
方莲儿，你最好藏好了。
——
府外的人越聚越多，长街尽头处男人策马疾驰，人群让开一条路，议论纷纷。
“将军家的三公子来给莲儿撑腰了！”
“听说公主嫉妒莲儿姑娘，才故意弄死她的。”
“堂堂公主和青楼女子争宠，还败了，真是……”
穆昭翻身下马，得意地听着人们议论着两个女人为了争他的事，装模做样地站在妇人身侧，“伯母放心，今日穆某定要给莲儿讨个说法。”
妇人听了哭嚎声更甚，寒风中几欲晕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残害百姓，理应接受惩罚，如今却躲在府中，实在无担当。”
穆昭耳边满是人们的赞同之声，声音更大，“还是说，在公主眼中，人命即为草芥，杀了一个两个侍女也无所谓！”
群情激愤，甚至有人开始和守门侍卫纠缠起来。
眼见就要失控，大门忽的朝两侧打开，门后的人身着碧霞云燕锦衣，玉冠束发，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意味。
此时天已放亮，一抹暖阳不偏不倚地洒在她身上，更显贵气不可直视。
叶云岑抬手轻摆，她身后立刻涌出数十侍卫，个个手持棍棒，有序地站到了门两侧。
又有小厮抬了椅子，落音扶着她款款坐下。
穆昭身形未动，眼前闪过惊艳。以前只见她衣裙翩然，如今劲装加深，别有韵味。
他很快回过神，忽略心底的异样，指着侍卫继续喊话。
“公主这是何意，难不成恼羞成怒，要将在场的百姓都殴打一番吗？”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当今圣上只娶了皇后一人，生下容和公主后再无所出，自然骄纵上了天。
大丰又有女子登基的先例，以后的江山肉眼可见的要交到公主手上，如此蛮横暴虐，百姓不由心中生怯，连举家搬迁的言论都出来了。
叶云岑凤眸微眯，声音凌厉：“穆昭，本宫是不是给你脸了！”
“什、什么？”
穆昭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叶云岑。
事实上，从大门打开，他的视线就在她身上。
他非常期待叶云岑会如何缠着自己，在众目睽睽下求他原谅的。
习惯了她温声细语的穆昭，却兜头撞到了铁板上。
不仅穆昭愣住了，连常年服侍左右的落音也愣了，震惊地看着叶云岑。
这还是那个成天追着穆昭纠缠不休的公主吗？
“见到本宫不行礼，还带人闹事围堵公主府，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这就是将军府教出来的好儿郎？”
叶云岑声音不急不徐，不怒自威，携带着不经意察觉的冰冷，随着寒风吹彻在场众人的心底。
“草民问公主安好，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群中，不知谁带了头，紧接着大片百姓跟着跪拜。
“叶云岑。”穆昭咬牙切齿，“你疯了吧。”
岂料叶云岑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都起来吧。台下妇人，本宫且问你，你如今以何身份来向本宫讨说法？”
那妇人似是被吓到，哆嗦着答道：“我是莲儿的娘……”
“你所说的莲儿，姓名作何，多大年岁，为何沦落青楼，又如何相认？”
“莲儿随父姓方，及笄之年。我，我家穷，莲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竟然瞒着我们到这种地方赚银子……”
妇人声音越来越低，呜呜哭噎起来。
跪在她身后的女子轻拍妇人后背，“公主这是打死了人，不准备偿命，也罢，我家区区农户，怎抵得上公主的千金之躯。”
人群中有女者不少，很多跟着眼眶湿润，看向叶云岑的眼神中多了义愤。
叶云岑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莲儿的长姐！”
“是长姐啊……”叶云岑意味深长地看着几人，芊芊玉手轻拍，立刻有人拿了薄子出来。
小厮扯着嗓子：“方莲儿，兰泽县人士。大丰十三年，父方子全贪污受贿，侵占民田，欺上瞒下，已斩首示众。幼子流放，女眷充奴充妓。”
“这是户部的文书。方莲儿肩处刺字，乃是罪臣之后。所以，你们是方家的几房夫人，又是几子？没想到当年一事，还有漏网之鱼。今日撞到本宫这里，还真是运气不佳。”
叶云岑一挥手，侍卫纷纷挥棍拿人，跪着的人欲逃跑，却因跪的时间太长，走不利索，和侍卫纠缠起来，乱作一团。
“慢着！”
穆昭疾言厉色道：“休要混淆是非，莲儿冤死在你府中，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如此轻描淡写一笔略过，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莲儿死因蹊跷，尸体已移交大理寺，由仵作验尸。诸位不如稍安勿躁，且等一等，查个水落石出。百姓的命是命，本宫的命也是命，断不能失了公正。”
百姓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容和公主虽然蛮横，今日之事却有几分在理，众人逐渐散去。
侍卫将穿孝衣挑事的人押走，最后只剩下穆昭还站在那。
叶云岑根本不想理他，大概是重生有危害。她脑中依旧嗡鸣不已，总是打哈欠。
“落音，备马车，进宫。”
临到上车时，穆昭面色铁青，快步上前拧住叶云岑的手腕，“你不是叶云岑，你到底是谁？”
落音垂首在侧，默不作声。
“放肆。”叶云岑翻手将人推了出去，上了马车，“穆公子冲撞本宫，送回将军府，让穆将军好好教导教导。”
进宫的路上，叶云岑看着落音若有所思，在落音头皮愈渐发麻中，交代道：“以后再随便让他如此轻易近身，就让别人来侍奉。”
“奴婢知错。”落音慌忙跪地。
叶云岑烦躁地挥挥手，“起来吧。”
前世她到底是有多瞎，才会让近身侍女都觉得她非穆昭不可。
到了宫门后，叶云岑遣散侍卫，揣了个汤婆子，带着落音慢慢往景仁宫的方向走。
及笄之后，她为方便寻人，自请住到公主府，父皇母后虽是不舍，还是依着她。以前只顾玩乐，从未细细看过这宫中的景致，如今一砖一瓦，都让她觉得安心。
一切都还来得及。
忽起了北风，阴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落在红墙绿瓦上，别有一番雅致。
路尽头迎面有人身着朝服，撑着伞缓缓走来，周身萦绕着安逸之气。
叶云岑脚步一顿，走得更慢了。伞虽然遮挡了大半容颜，她却从衣袍处知晓了此人是谁。
“臣给殿下请安，问公主殿下安好。”
依旧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
伞被收起，露出那张威武不足俊秀有余的面容，雪花飘落在长睫上，映进了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眸，多了几丝清冷。
这位太傅大人可是没少上折子弹劾她，父皇又对他敬重有加，对着她就是一顿禁足受罚。以至于每次李清允见到他，都恨得牙痒痒。
可就是这样的人，城破当日，在她被敌将逼迫拔剑自刎后，自城墙一跃而下。
她游荡那几日，见他尸首无人收，白衣被踩入泥泞中，脸上满是血污。
现在再见这人清冷似谪仙般的面容，心底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走上前，双手托住他的手腕微微往起抬，“太傅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沈淮序直起身，略微退开两步，袖子遮在嘴边，低低咳嗽了起来。
叶云岑的手还扶在半空，冰凉的触感仍在，恍然失了神。
“臣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殿下，先退下了。”
“太傅，天寒路远，本宫正好带了汤婆子，借与您捂捂手罢。”叶云岑将汤婆子往前递了递。
沈淮序没接，原本略微紧蹙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公主凤体要紧，臣无碍。”
他一直是看不上我的……
叶云岑收回手，恍然地想着。若是一开始就随着太傅学习，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诸多祸事。
“也罢，你去吧。”
“臣告退。”
她回首望去，那人背影挺拔，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宛如雪后松竹，引人注目。
在落音震惊的目光中，叶云岑垂眸微微欠身，声音轻得如雪花一般。
“云岑恭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