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三年,公元年月日清晨五更初,天还未亮,大宋皇帝赵祯兴致勃勃地上朝。

    唐朝的时候京官都必须每天上朝,但宋朝京官多如牛毛,每天上朝太麻烦,所以进行了一定制度上的变动。

    除门下省起居郎、中书省起居舍人及尚书省侍郎、御史中丞以上的官员以外,其余官员上朝并无定例,往往是谁有事要报就过来上朝。

    因此按照以往习惯,晏殊作为御史中丞,负责纠察百官的一言一行、温见奏事,应该是天天要在的。

    但比较意外的是今天倒是不在,只有御史台的几个御史当班,目光死死地盯着走进垂拱殿的官员们,一丝不苟地寻找他们的错处。

    官员们依次进殿,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晁宗悫跟晏殊关系不错,看到晏殊今天不在,就有点纳闷地对旁边谏议大夫兼权御史中丞贾昌朝道:“老贾,晏同叔今天怎么没上朝?”

    贾昌朝也正纳闷呢,对晁宗悫说道:“晏同叔这几天神神秘秘的,也不来御史台,弄得御史台的事全是我在管,今天连朝都不来上,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吕相公他们最近也神神秘秘的。”尚书刑部员外郎郭稹瞅了眼远处站在百官最前面的吕夷简王随他们,低声说道:“枢密院,中书省,都事堂他们都没怎么去了,现在全都是李公、王公、韩公、章公、程公他们在处理公务。”

    郭稹嘴里的章公李公程公是指知枢密院事李谘,同知枢密院事王德用、韩亿,枢密副使章德象以及三司使程琳等人。

    三相三参往往会兼任枢密院,中书省,都事堂主官,负责全国政务,而三相三参的副手则属于各政事衙门的二三把手,有的时候也被称为副相,属于大宋最高级官员之一。现在三相三参不在,那只能这些副手在管。

    “郭员外郎!”

    不远处的一个当班御史瞪了郭稹一眼,他只好闭上了嘴巴,乖乖站在朝列之中。

    “陛下到。”

    随着宦官一声呐喊,诸多中书省、枢密院、三司、门下省、开封府、审刑院等官员纷纷拱手行礼,请官奏事。

    古代没有灯,古人起早贪黑,天不亮就干活,太阳下山就睡觉,所以朝臣们上班打卡的时间也很早。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的样子,很多人都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难怪欧阳修要“却忆滁州睡足时”。

    两侧柱子上盘绕着金龙,龙爪上有托盘,托盘上、殿门口、赵祯的龙椅下以及左右两侧墙边都点满了蜡烛,照得屋里灯火通明。

    往常的时候,赵祯在上朝前都会在文德殿稍作休息,打起精神来,然后上朝。

    但因为以前时常耕于子嗣大业,与嫔妃们大被同眠,所以即便睡得早,可精气神还是很差,往往会哈欠连天,等开完朝会后才去后面补个觉。

    然而今日大宋官家却少见的精神抖擞,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到龙椅边坐下。

    “参见陛下!”

    大臣们纷纷弯腰拱手行礼。

    朝廷大臣们在朝会这样正规的场合上还是会称呼大宋皇帝为陛下,只有私底下才会称呼官家。

    “众爱卿请起。”

    “谢陛下。”

    日常礼仪结束后,宦官王守忠高喊道:“百官奏事。”

    按照常例,应该由宰相和奏事官先把今天要上报的全国大事进行禀报,然后再由各衙门禀报自己衙门内属的事情。

    但今天宰相吕夷简却第一个上书说道:“陛下,赵元昊刁难天朝上使,有不臣之心,且风闻其似有称帝之言,一旦他真的称帝,必然攻打我大宋,臣请陛下裁决。”

    赵祯就立即回应他说道:“吕相以为如何裁决?”

    吕夷简说道:“如今西北武备松弛,陕西路转运使范雍对军事并不是很了解,一旦开战,对我军极为不利,因而请陛下任命一位知晓兵事,上能领兵下能安民的文武官员赶赴西北赴任,以此整顿军务,威慑赵元昊不敢有所妄动。”

    “嗯。”

    赵祯点点头,按照之前的原地计划目光扫向群臣当中,锁定范仲淹的身影,才刚张嘴说了個“范”字。

    就见到范仲淹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有奏!”

    ......

    ......

    晏殊今天早上起得很早,比鸡还早。

    宋朝没有宰相留宿皇宫的先例,所以他必须凌晨两三点就出门进宫。

    事实上要不是赵骏是个瞎子,而且门外全是侍卫看着,按法律他要么被赶出宫,要么就已经给他噶了,当太监的那种。

    这个时候赵骏暂时失明,也失去了时间概念,每天按照晏殊送的三餐,估摸着晚餐是在五六点钟,就以为是五六点钟,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个一两小时再睡觉。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每次吃饭的时间是下午四点钟,按照古人的说法叫哺时,躺在床上一两个小时后再睡觉,基本就是半夜两三点起床。

    差不多早上四点多钟的样子,晏殊就会给他来送早餐,然后开始套话。等到套话结束,就会有个老大夫来给他扎针。

    那老大夫像个哑巴,问他什么话他都不说,要不是从手上感觉到的粗糙感,赵骏都不知道对方多大。

    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五天了,身上的伤势倒是好了许多,就是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

    赵骏都快失去了时间观念,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

    “嘎吱。”

    今天又听到开门声音,赵骏一下子精神起来,亢奋道:“拉日叔。”

    他现在真希望能有人陪陪他说话也好。() ()

    “在呢。”

    晏殊端着饭菜进来。

    赵骏马上道:“叔,我今天觉得好了不少,您能带我去村子里走走吗?”

    晏殊就说道:“这个不急,最近雨小了点,不过外面还在下,雨天出去对身体不好。”

    “可是闷在房间里又很不舒服,眼睛也很难受。”

    “调养身体就是这样,谁也没办法。”

    “好吧,今天又吃什么?”

    “还是粥,不过有包子,猪肉馅的。”

    “那感情好。”

    赵骏乐了,终于有点肉食吃了。

    手摸索着接过晏殊递过来的碗和包子,他又含糊不清地道:“支书还没好吗?”

    “你也说他摔伤了腰,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腰摔了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事情。”

    “这倒也是。”

    “对了,昨天你说范仲淹改革,继续说下去啊。”

    晏殊趁机说道。

    “您喜欢听,那我就继续讲。老范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耿直。”

    赵骏就开始指点江山道:“他写的那《灵乌赋》不是说了吗?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所谓过刚易折,性格刚强的话,很容易钻牛角尖。”

    “唔。”

    晏殊赞同地点点头,范仲淹是这样的,性格是个牛脾气,拉都拉不回来。

    赵骏继续道:“正所谓万事万物都得讲究方法,虽然老范他们发起庆历新政确实是为国为民,但做法却太强硬,这跟老范的性格也有关系,稍微迂回一下应该会好很多。”

    “别的不说,光前面几条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想要改变冗官的现状,看似不错。但问题是这会直接导致至少五成以上的官员丢官,而且这些裁汰的名单还需要丢官的人来执行,相当于自己拿刀斩自己的脑袋,这怎么可能嘛。”

    “所以这三条刚出来就受到了几乎九成官员的抵制,那些受到恩荫减少、磨勘严密影响的人开始毁谤新政,指责范仲淹等是“朋党”,让宋仁宗产生怀疑,从最高领导开始,就让范仲淹渐渐失去了支持人。”

    “范仲淹改革,会让那些已经当官的人丢官,让那些恩荫入仕的人失去上升途径,让那些原本学业不精,却因为考试难度较低而中举的人无法中举。这样他得罪的就不是一个利益集团,而是天下的读书人和整个士大夫阶层以及他们的家庭。”

    “拉日叔,你说要是您想把村子里的田地卖掉,一分钱都不留给村里人,而是想拿这笔钱建设村庄,把村庄发展得更好,您觉得村里人会答应吗?”

    “当然不会。”

    晏殊几乎想都不用想地回答。

    “那就是了,你想拿卖田地的钱建设村庄,让村民们过得更好,但村民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他们只想要钱。”

    赵骏耸耸肩:“三冗问题就是这样,而且利益集团还不止一个两个,想改变的话就是和整个士大夫阶层作对,难度可想而知有多大。”

    晏殊皱起眉头:“难道范仲淹不知道会这样吗?他难道不会改变一下策略?”

    “改不了,他就那脾气。”

    赵骏把粥咕噜噜喝完,末了又补了一句:“要不然他为什么敢和吕夷简作对呢?那《百官图》上得,直接把权倾朝野的吕夷简都给弄得处境尴尬,景祐四年就给罢相了。”

    “《百官图》?”

    晏殊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整个人霎时间惶恐起来。

    “是啊,《百官图》,画着什么百官升迁图,里面说都是吕夷简的朋党,弄得范仲淹被吕党群起而攻,最后被贬去饶州。”

    赵骏应了声。

    但晏殊显然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撒腿就跑,冒着微微细雨,向着垂拱殿狂奔而去。

    ......

    ......

    “范卿,朕正准备叫你呢,你倒是自己出来了。”

    赵祯笑着说道:“朕打算让你.....”

    “陛下!”

    范仲淹打断了他的话,将手中的一幅画卷呈上,然后举着朝笏说道:“臣请上此图。”

    “哦?”

    赵祯不知道范仲淹想干啥,纳闷不已,对旁边宦官道:“取上来。”

    宦官就去把那副画卷接过,两名宦官一左一右展开,将画中内容放到了赵祯面前。

    就看到那副画卷里面画了数十名官员图,里面各个官员表情动作,神态都一一栩栩如生,颇为生动。

    赵祯不解,问道:“范卿,这是何物?”

    范仲淹拱手说道:“陛下,这是《百官升迁次序图》,以示当今朝廷百官升迁之次序。自吕夷简把持授官要务,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甚至后宫内臣都有其耳目,违其意愿之人,纵是皇后,亦难逃废黜。”

    这句话一出,不仅吕夷简脸色骤变,就连赵祯也是惊骇不已。

    然而范仲淹还在继续,他说道:“朝廷授官之法,例如惩罚褒奖之细则,升职降职之次序,陛下应当了如指掌,实不宜全赖宰相。”

    吕夷简拿着朝笏的手已经颤抖起来。

    “陛下!”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大喊道:“范仲淹今日来了否!”

    等他进门一看,看到赵祯面前摆着一副图,范仲淹站在中间奏事,右边吕夷简脸色铁青的模样,就知道情况不对了。

    晏殊近乎本能地颓然一坐,嘴里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来晚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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