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经商环境在古代封建社会可谓独树一帜,其中又以汴梁为最。

    汴梁有四条河流,皆是运河。自西向东南为汴河,古称通济渠,是隋朝开凿的大运河中重要一段,上游至武陟黄河相连,下游与淮河贯通然后通向江南。

    从西南流进汴京的是蔡河,沿水路可以通向现在的河南南部。五丈河则从开封西北入、东北出,北方物资交易大多通过五丈河进行。还有一条河叫金水河,起贯通其他三条河流的作用。

    四条河中,漕运最繁忙的无疑是汴河,有宋朝生命线的美誉。江南是天下最富裕的地区,每年通过汴河运往汴京的稻米达到了五百万石,占总量的八成以上。

    除了基本口粮外,汴河上往来穿梭的船只上还载着布帛、茶、盐、金属、羽毛、胶、漆等物资,经营这些货物的除了官府就是商人。

    此刻通济渠水上百舸争流,将船只纷纷驶入虹桥码头,无数买卖的货运船来来往往,码头上的工人进进出出,来往仓库的马车好像就没有停歇过,船夫的吆喝声、纤夫的呐喊声、商人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岸上就又是另外一幅场景,茶馆饭店林立,商铺鳞次栉比,招牌随风轻摇,街面上各种各样的摆摊数不尽数。人们有的在茶馆休息,有的在看相算命,有的的在饭铺进餐。水里船只云集,岸上人烟稠密,共同构造了这繁华一幕。

    当田家的商船抵达虹桥码头的时候,原本在茶馆里喝茶的几个富态中年人便纷纷起身,远远地观望着。

    汴河上有一座规模宏大的木质拱桥,在《清明上河图》里有过它的声音,它结构精巧,形式优美,宛如飞虹,故名虹桥。田家的商船就停在虹桥边上,被纤夫们拉进停船位置。

    随后船上就缓缓下来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商人,为首的大概五六十来岁,体型干瘦,身上只是穿着普通黑色丝绸长衣,但却没有人敢小瞧这位。

    因为他是田昌,江淮地区最大的茶叶老板,天禧年间某次行茶,他从扬州运了二十万斤茶叶送到汴梁来,震惊整个东京。

    虽说那次他被宰相李迪整得挺惨,但也因此名声大噪,交钱保命之后,田昌就与汴梁以及江淮等地十七家大型茶商一起组建了茶行,在整个汴梁的茶叶交易市场田家茶铺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眼下正值茶叶上市的时节。

    春茶在惊蛰一月之后,尤其是以清明前最佳,此时田昌就会在扬州、江淮等地收购茶叶,然后立即开始炒制,等炒好茶之后,就会马上打包上船,运到汴梁来。

    所以从三月中四月初采摘出茶,再到炒制,然后再经过一个月的运输,刚好五月中的样子,新鲜的茶叶就会抵达汴梁茶叶交易市场。

    此刻田昌施施然下了船,管家则留在船上与船下的码头工人开始对接,大部分护卫也都留在船上维持秩序,他则只带了七八個护卫登上码头台阶,准备先去樊楼吃个饭。

    结果还没上街,迎面就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田兄!”

    “哦?”

    田昌看着他们,纳闷道:“周兄、王兄、李兄、郑兄,今日怎么有闲工夫来找老夫了?”

    这几个富态中年人也都是各大茶商当家的,跟田昌组建了茶行。

    不过同行之间毕竟有利益相争,虽然他们一起建了茶行维持了茶叶市场混乱的秩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就非常好。

    所以见他们迎了过来,田昌还是颇为不解。

    众人互相对视,随后周家茶铺的周云升就说道:“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田兄还不知晓吧。今日我等做东,一起去樊楼边吃边说。”

    “好吧。”

    田昌看他们表情比较凝重,就意识到可能确实是出了大事,便跟了过去。

    一路上田昌都在想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茶叶是一个受波动比较大的市场,有的时候朝廷一个新政策,油、米、盐等生活必需品价格上涨,或者某茶叶产出地发生天灾,都有可能影响到茶叶的价格。

    周云升他们过来,很有可能就是今年出了什么大事,影响了茶叶价格,所以过来找他商议市场定价的事情。

    只是让田昌没有想到的是,涉及的事情与茶叶价格无关。

    一行人很快到了樊楼,汴梁顶级酒楼有七十二家,尤其以樊楼最甚,传闻背后有大宋皇室的影子,因此成为了汴梁最繁华的酒楼。

    樊楼非常浩大,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有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珠帘绣额、灯烛晃耀、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整体建筑高低起伏,檐角交错,各楼层有廊道相连,富丽堂皇。

    茶商们早就在樊楼订了位置,在进入包厢之后,各路美味佳肴很快就送了上来,周云升帮田昌倒上一杯酒,田昌见他态度摆的那么低,十分不解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

    “这......”

    众人互相对视,周云升才缓缓开口道:“田兄还不知道,朝廷又要实施见钱法,李相公召我等去了太府寺相谈,言称以后若想得到茶引,就必须多运粮草至边境。”

    他的话一下子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另外一位王家家主王敏愁眉苦脸地道:“田兄你也知道,我们比不得你家大业大,多靠边关多虚估一些货物,才能养家糊口。而且今后不仅没了虚估,这茶叶也得多劳多得......”

    “是啊,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运送粮草至边关,本就耗时耗力,花销极高,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造成亏损。若是亏损一些也无妨,能拿到茶叶也好,但茶叶这个东西,谁能说得准呢?”

    “茶叶价格今年看似波动不大,但我们要想拿到茶引,就必须今年运粮去边关,明年才能拿到最好的春茶。万一明年价格有所起伏,我们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倾家荡产。”

    “田兄,这次你得帮帮我们啊。你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在上面能说得到话,若是你能帮忙的话,这个恩情我们一定会记下来,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是是,田兄,你说句话啊。”

    众人七嘴八舌。

    田昌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世人只道茶商们勾结边境官吏,在吸大宋朝廷的血,却不知道茶商们也不好做。

    因为茶叶市场波动比较大,比如说今年某地发生了天灾,朝廷发赈灾米过去,那么汴梁的米价就有可能上涨,造成茶叶的价格下跌。

    还有江淮漕运运河一个堵塞,运盐船、运米船倾覆或者迟来汴梁一些日子,都有可能让茶叶市场接近崩盘,无人购买。

    茶叶再好毕竟也不能和食物相比,相对于生活必需品,茶只能排在米、盐、油之下,远不及前几者重要。

    所以茶商们看似赚得盆满钵满,可受限于最近几年天灾不断,米价上涨,茶叶不好卖等缘故,茶商们日子也每况日下,很多人全靠吸朝廷的血维持奢华的生活。

    现在朝廷不让吸血了,收入锐减,万一明年市场再来一次波动,可能就有不少茶商要破产。

    因此这些人就纷纷联合起来,希望一起反对新政的实施。

    然而田昌却不太想掺和这事。

    因为他是汴梁,乃至全国最大的茶商,为了增加客户的黏合度,田家茶铺甚至还有商标。

    凡田家茶铺批发出去的茶叶包装上都画有一个图标,方框里一朵嫩绿的茶叶,茶叶的形状像个“十”字,组合起来便是田家茶铺的“田”。

    有如此大的名气除非整个大宋没人喝茶了,否则他就不可能倒闭。

    所以别人需要靠吸朝廷的血赚更多的钱,他不需要,以往田昌给边境运粮,都是运最多的粮食,拿最多的茶引,虚估多赚的钱,能赚就赚,赚不到也无所谓,他不差这三瓜俩枣。

    而且最重要的是田昌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民不与官斗。

    他是江淮人,前段时间听说亳州知州郭承祐嚣张跋扈,盯上了亳州富商张家的唐代名画,就设计把张家弄得家破人亡。还有杭州知州孙沔,直接强抢民女,捏造罪名诬陷富商许明,奸污人家的妻子。

    早年间田昌就被李迪整治过,虽然这些年来田昌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也在太府寺买了个虚职捐官,但和人家真正的高官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因此田昌其实不太情愿为商行的人出头,去顶着官府的压力反对新政的实施。

    但现在如果拒绝的话,说不好可能会让全汴梁所有茶商排挤,就算他是最大的茶商也架不住群起而攻。

    所以面对众人的询问,他犹豫片刻,只能委婉地说道:“这件事情我还不了解具体情况,容我先去找太府寺王判事问一问。”

    太府寺执掌官营茶叶,旗下有交引库、茶库,可以说是茶商们的命脉部门,也是打交道最多的部门。

    茶商们都听说田昌与太府寺的官员们交情甚好,一时间喜上眉梢,纷纷感谢。

    “就有劳田兄了。”

    “田兄若是出面,想必就能一帆风顺。”

    “以后田兄但有驱使,我等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众人纷纷恭维。

    而面对他们的吹捧,田昌只是苦笑了一下,用筷子架起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往日的美味在这一刻如同嚼蜡。

    他哪认识什么顶级高官哦,这次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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