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惯常阴晴不定。

    刚刚还夕阳无限好,转眼间天空便灰败一片,乌云低低往下坠来,似是要将一切吞没。

    竹林中有冷风滑过,裹挟着竹香与土腥味扑在脸上,闻起来会让逍遥联想到腥甜的鲜血,令她的心绪隐隐不安。

    竹林深处有一个石亭,白柱白瓦很是普通,不普通的是那亭中的石桌石椅,和白石为基的地面——一片殷红。那是大股鲜血喷溅上去,又流淌一地的痕迹。

    被挑断手筋脚筋的缥缈宫宫主徐离月,和那个被拦腰斩断的玉笛郎君班星就是死在此处

    逍遥站在亭外,看着一地干涸发黑的血迹,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当时的惨状。

    风更急了,让人有些刺痛。

    “今夜疾风骤雨,怕是能将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你说是不是。”

    风声如涛,竹叶沙沙作响,没人回答她,但她知道阙从洲一直跟在身后。

    她似乎本也没想要个答案,自顾自接着道:“听说什梦刹的最出名的,不是什么易容术,也并非浮生掌,而是毒和蛊。”

    “是么。”阙从洲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

    “是呀,”逍遥回身,歪头微微笑道,“醉梦香就是他们最厉害的毒。浮生掌之所以厉害,正是因为有醉梦香的辅助。”

    “哦?”阙从洲眼眸微动,稍稍来了兴致。

    “醉梦香可使人陷入迷梦,心跳骤停,血走不通。”逍遥又道,“《黄帝内经》有言道:‘营卫者,精气也,血者,神气也,故血之与气,异名同类焉。故夺血者无汗,夺汗者无血,故人生有两死而无两生。’你可曾读过?”

    “未曾。”

    逍遥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头:“营卫之气和血液同名不同类,因此,失血的人,不可发汗;伤气的人,不可失血。所以脱汗又亡血则死,仅脱汗或仅失血者才尚存生机。”【1】

    “醉梦香伤的是血,浮生掌夺的是气。”她似是意有所指,纤细的手指抚上一旁的竹叶,“先伤血再夺气,猎物便会如同一棵草一片叶一般,乖巧地死去,否则就会让其找到契机逃跑。”

    如同阙昌和甘罗,他二人都未被醉梦香所伤,才能双双逃过一劫,可惜甘罗最终又落入了他人魔爪。

    竹叶被逍遥一点点折断,可她并未捏得太紧,风一过那片叶子便脱离了她的指尖,她收回手指又看向地上的血迹,轻声道:“那些人不是被斩断四肢,就是被挑断手筋脚筋,就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所以凶手没有醉梦香,只能先将他们击伤,再掠夺他们的真气。”

    “他们之中不乏有绝顶高手,能将他们轻易击溃,凶手又该是有何等实力?”阙从洲轻轻咳着,声音里似乎带了点笑意,可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般淡漠。

    逍遥紧盯着他,总觉得他现在很是得意,忽地她敛去眸光,再次看向亭中。

    细看过去,能看出许多难以发觉的细枝末节——比如:梁上深有半寸的脚印。一根石柱被利剑斩断成数截,竟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没有倒塌,摧毁一样东西很简单,可要摧毁的同时还让其保持“原样”,可见持剑者功力多深。

    同时石柱上的剑痕极细,却深浅不一,走势不同,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石桌上和石柱上还有很多细小如针孔的洞眼,如同被什么虫子狠狠啃咬了一番……

    逍遥忽地笑了一声,她想起小时候总想跑出村子玩,甚至还曾偷走花访微的银钱细软打算去闯荡江湖,可不论她计划得有多精密,都能被百晓生钟离先生看出端倪,跑走不超过半天就会给人抓了回来。

    后来她才知道,她每次都会无意间留下些许破绽,钟离先生便会以此推断她的计划与踪迹。

    那时先生曾阴着脸嘲讽道:“你看看你,犯案都不会把痕迹抹干净,这一看谁都知道是你干的。”

    现在这个凉亭,便存在着一堆未被抹掉的痕迹。

    逍遥笑眯眯道:“蓝前辈在给班星验尸时提到,他的颅骨在生前被人击碎,腰斩则是死后的事。”

    她抬起嫩如葱白的手指指向梁上的脚印:“所以当时凶手定是藏匿于梁上,找准了时机,趁班星一人在亭中时,由上而下一掌拍向他的脑袋,班星颅骨碎裂登时昏厥。

    徐离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人有胆子、有本事能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伤人。

    是以,她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深浅,右手提剑攻上却并未近身,用的是缥缈宫独有的功法——缥缈剑法。剑未到,剑气先行。

    徐离月招招快如残影,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击向凶手的要害。然而,三道剑气连他的发丝都没碰到,皆被他旋身躲过,纵横交错地劈在亭柱上。

    徐离月感叹对手轻功诡谲,又发现对方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拔出兵器反击,她便估摸出凶手是以掌为器。她轻易就能猜出对手就是用浮生掌杀人的那个凶手,恐怕她也知道,凶手并没有醉梦香,且功夫并不决定,所以才会耍手段偷袭班星,先让其失去行动力。

    她也知道,血气同源,虽血是独一,气却繁多。它们化生相同,异名同类,共居脉中,只是血归于心脏,真气归于丹田。以那等血腥手段使人失血,真气也会随之而泄,是以凶手最后夺走的也将大打折扣。

    徐离月的武功境界,只差一步便能登上顶峰,成为与武林盟主、四大宗师齐名的高手。所以她对自己很自信,正是这种自信让她断定眼前人哪怕吸食再多人的真气,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她提剑攻上,不再手下留情,决定发挥缥缈剑法最大的威力将其一剑击杀。”

    “可是,她不知为何被凶手夺了剑,而且凶手还是个左撇子,所以柱子上才会出现以左手打出的剑痕,只不过剑痕很浅,显然是凶手无力用剑。”

    “无力用剑的人,却一定要将班星腰斩,将高大如山的封必福以板斧砍成肉泥,还有那些被磨断四肢的人……手段这般残忍,像极了报复呀。”逍遥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阙从洲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笑道:“姑娘的故事编得很好。”

    逍遥食指摇晃:“不是我故事编的好,是我观察得够仔细。”

    她抬抬下巴又道:“梁上那个脚印,八寸有余(26cm+)。有这样一个脚印的人,身高定然在五尺到六尺之间(185-190cm),女人恐怕没有如此高大的身量,是以这是个男人。”

    说着她将阙从洲从头到尾扫了一眼,阙从洲的身高正是将近六尺,如此身量的人不算常见,只是阙从洲看起来有些纤瘦,倒是让人忽略了他的个头。

    逍遥又睨向男人的手臂,眸中的审视毫不遮掩,她缓缓道:“阙大公子可知道,人的脚长与小臂是一样长的。”

    阙从洲一愣,看了眼梁上那个脚印,又看向自己的小臂,随即似是反应过什么,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沉闷又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天更阴沉了,雷声在厚重的云层中隐隐作响,他的脸隐藏在一片昏灰中,让人有些瞧不真切,但是那双精致的桃花眼格外晶亮,狡狯又危险的光流转其中,如漩涡,似寒雨,寸寸打在逍遥身上,让她遍体生寒。

    那股熟悉的、让她颤抖的杀意再次将她包裹,心脏细细密密的刺痛起来,逍遥深深吸气捏紧了手指,以痛驱散恐惧,慢慢平复起伏的心绪。

    她站得笔直盯着阙从洲一字一顿道:“就是你做的吧。”

    “你不是她,但你比她有趣得多。怎么办,我有点不想杀你了。”言语中好像有些惊喜,有如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玩具,全然没了平日那股冷然,却让人觉得更加可怕。

    在逍遥看来,此时此刻的阙从洲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终于,阙从洲撕开了往日那层清冷贵公子的假面,不再是故作高冷,就连声音似乎也不再清润和善,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傲慢,会让人生出一种自卑之情。

    逍遥的腿肚子有些转筋,她依旧站得笔直,或者更确切来说,是站得僵硬,僵硬到眨眼都是艰难。

    “你是怎么夺走徐离月的玉剑。”她转移话题,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可沙哑的声音将她出卖得一干二净。

    “哦~你说那个,”阙从洲对她的紧张恍若不知,满面含笑地望着她,“这么想知道?”

    逍遥没有说话,她观察着阙从洲的双手,忽然灵光一现,猛地看向身旁的亭柱,上面几个细小的孔洞映入眼帘。

    她的手比她的脑子反应还快,几乎是在看向亭柱的刹那间就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可一个东西比她速度更快,寒光一现卷住她的手掌勒得她皮肉刺痛无比,来不及反应,又一道寒光圈住软剑一抽一拉,软剑便从她手中脱出。

    逍遥霍然抬头,就见男人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阙从洲竟是不知何时无声地瞬移到了她面前,一掌便钳住了她的双手!

    如此诡异的轻功步法让逍遥惊诧又毛骨悚然。

    如此近的距离,逍遥在男人那双泛着幽绿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眼眸微动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东西——如暗纹般和刺绣混在一起,勾缠在阙从洲衣袖间的牵丝刃!

    逍遥无比确信这就是自己的牵丝刃,唐门隐世而居不可能与阙家往来,那么就是蝶衣不知何时偷走她的牵丝刃,献给了阙从洲!

    唐门暗器天下无双,若能巧妙使用就连绝顶高手都要避其锋芒,难怪他能夺走徐离月的剑,轻而易举就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眼见阙从洲将牵丝刃缠在上自己的脖颈,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纤细的脖子齐齐切断。

    逍遥咬紧牙关,倏地探身凑近阙从洲,她速度很快似是要亲吻一般,然而在阙从洲看不见的角度,她红舌一卷,从口中吐出一片小小的刀刃,红唇叼着直接割向男人的喉咙。

    阙从洲被这突然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折腰后退拉开了距离,却也免不了被逍遥划伤,细细的红痕与血珠瞬间从他颈间渗出,如一根红绳将他死死拴住。

    只差一毫,他就要被逍遥割破喉咙了。

    然而他被伤到,逍遥更不好过,在阙从洲后退时,缠在逍遥脖子上的牵丝刃猛地收紧,若不是她用手挡了一下,又快速将其扯开,她的人头此刻定然会砸在地面,砰砰作响。

    逍遥左手满是鲜血,痛得她颤抖不已,这是刚刚挡牵丝刃时割破的伤痕,几乎深可见骨,好在没有被完全割断。

    她心中庆幸:还好知道牵丝刃没有刀锋的刃柄在哪,若不是快速卸了刃丝,后果……

    她将外衫的腰带抽出,紧紧缠住自己的手掌止血。

    阙从洲看着她不慌不忙,跑都不跑的样子拧起眉头:“你不逃?”

    逍遥哼笑。

    阙从洲见她如此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他眉头一松了然地“噢”了一声,纤长的手指揩下颈间的血渍,看着手指尖上的殷红,他摇头失笑道:“你果然有意思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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