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应付走了阙昌,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后她就格外饥饿,正想让智渊去找点东西吃,就看到有个小厮匆匆而来,对她恭敬道:“大公子,严世良严捕头上山了。”

    逍遥眉头一跳,心里乐道:“好戏开场了啊。”

    严世良,安州府衙门捕头,是个远近闻名的神捕,他的到来让人很是意外。

    放眼整个北裕地方官,基本都对江湖人之间的恩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犯到明面上,不犯到朝廷里,不祸害民间百姓,他们就不会多管闲事。而安州府衙上上下下皆不一样,他们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曾经就有一华山弟子和全真弟子,在安州城外的茶铺里犯了口舌之争,这二人一怒之下大打出手,没想到刚过十招胜负未定,严世良便带人冲到现场,不由分说地将这二人立即抓获。安州知县得知此事,直接按照律法判刑将二人关入了大牢。

    华山、全真听闻各派了人跟知县周旋,最后连长老管事都出动了,也没能将这两个弟子提走,那叫一个憋屈。

    自此江湖人绕着安州走,更有犯了事被人寻仇追杀的,直接逃进安州府自首,蹲在牢里变相寻求保护。

    是以,这安州的官吏跟江湖人之间,别说交情了,没有点仇怨都算不错了。严世良等人前几天之所以来参宴,也只是因为盟主阙昌和六扇门总督有故交之情,总督的长女萧楚楚替父献礼,礼献过了便自顾离去没人会觉得他们狂傲,反而都松了口气,毕竟这满院宾客,身上背着案子的可不在少数。

    现下严世良和他的一众手下去而复返,众人皆是心中一惊,有些人直接避而不见了。

    逍遥本以为引路小厮会带她去迎客院,没想到他们直接去了停放死者尸身的院落。

    还未进院就看到两个少女站在门口,她们一高一矮,身姿高挑的少女青丝束成一股,身着利落劲装,腰间别着把宝剑,稍显娇小的那位一袭粉白裙衫,气质优雅仪态端庄。

    这二人正是楼若淳和“欧蝉枝”。

    只见“欧蝉枝”侧手轻掩红唇,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楼若淳微微垂首侧耳倾听,时不时点头称好,她们瞥见逍遥的到来不约而同地停住话头没再多言。

    楼若淳笑着叫了一句从洲哥哥,随即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笑意缓缓收敛了回去,也不等逍遥回应就转身进了院内。

    逍遥想起他们之间那场错位的谈话,幽幽叹了口气,快步走向“欧蝉枝”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欧蝉枝”不答反问道:“你对楼若淳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逍遥睨着她冷笑一声:“说起来这事可怪不着我,都是你惹出来的事端。”

    阙从洲凝眉:“晚上云鹤阁等我。”

    话落她便迈入院内,逍遥跟在他身后问道:“听说严世良来了,你准备怎么做?”

    “进去就知道了。”

    正堂里放了许多冰,用以保存那些受害者的尸身,等待他们的家人来接,逍遥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寒意透骨,激得她连连咳嗽。

    此时里头站着寥寥几人,有男有女,他们围拢在一起背身看着什么,听到逍遥的咳嗽声齐刷刷回过头,逍遥心头一紧,随即发现他们的目光看向的都是自己身旁的女孩,顿时松了口气。

    是了,她现在已经不是“欧蝉枝”,而是“阙从洲”了。

    留着大络腮胡的吕信看到他们,立马指着我们这边忿忿道:“严捕头,之前我们怀疑的凶手就是这位欧小姐!”

    人群中一个人直起身,双眸倏地盯向逍遥几人,他的眼眸太过凌厉,犹如一柄宝剑能洞穿人心,刺破所有伪装。

    逍遥羽睫轻迭,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一旁的阙从洲罔若未闻,恭恭敬敬对阙昌和在场的几位前辈行了福礼,然后慢悠悠道:“我的确曾被指认为凶手,但是,后续也洗脱了嫌疑,这是公认的,不是么?”

    阙从洲语气平淡,眼神中隐隐透出威慑。络腮胡吕信见此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严世良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微微蹙起了眉头,他直觉眼前的少女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略一沉思,他道:“这魔教徒的尸身的确是被人藏进冰窖里模糊了死亡的时间,听蓝前辈说,欧小姐你也是这样的推测的。”

    众人这才忆起,当时“欧蝉枝”曾为死者尸检,还将手伸进了尸体的嘴里判断尸温,他们当时极为不屑,认为她是在胡说八道,还曾出言不逊对她冷嘲热讽,现在神捕都承认“欧蝉枝”推断得没错,多少让那些看不起人的有些难堪。

    当即就有人羞恼地嘀咕道:“怕不是就是她做的,否则她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楼若淳听闻火大极了:“若她是真凶,何故道明魔教徒的死亡真相?况且蝉枝那日分析得没错,凶手能将尸身藏在隐蔽的冰窖内不被人发现,还能来去无踪地伤人性命,定是熟悉山庄的人犯案。长了张嘴就在那里胡诌,就你会说话不成?”

    刚刚说话那人是吕信的好友,本就对楼若淳几人厌恶至极,现下被骂,更加恼羞成怒,他正要开口骂回去就听严世良冷声道:“诸位若是怀疑谁就请拿出证据,可莫要在暗处恶意揣度,污了旁人的名声。且大裕律例曰:诬告人者,各反坐。【1】杀人可是要处以极刑的。”

    他话一出口,那人就变了脸色,再不敢多说一句。

    在北裕的律法中,如若有人诬告他人,则会把诬告罪行的刑罚,施加在诬告人的身上。

    也就是说,此人若是在严世良这个捕头面前,状告“欧蝉枝”杀人,在查清是诬告后,此人就会被按照杀人的罪行处刑。

    在场的人知道,那人只是呈口舌之快,说的话也不至于定罪受刑,但同时他们也知道严世良的刻板顽固,若是犯了丁点律法让他抓住了小辫子,保不齐就会被按上罪名抓去受审了。

    严世良此人,在民间百姓眼中是铁面无私的神捕、是个大好人,可在他们这些江湖人眼中,他更像是条疯狗,被咬上就不会松口,直到咬死为止。

    自严世良拿刑律说事后,场面就变得凝重起来,严世良也不理会旁人对他的厌恶与忌惮,直直望着“欧蝉枝”的双眼道:“严某来得晚,不知事情始末,既然欧小姐有断案之才,可愿为严某解惑?”

    逍遥暗暗抽了口凉气,只感觉此人太过难缠,她悄悄望向一旁的阙从洲,只见他抬起柔荑掩唇轻咳道:“我不过是胡说一通,做不得数,怎好在严捕头面前班门弄斧。”

    话落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逍遥一眼。

    这一眼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暗示,仿佛只是眼波流转间,不经意地瞧了眼身旁人而已,但逍遥就是莫名其妙的在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脱口道:“她昨日遇刺,受伤又淋了雨,怕是现在还惊魂未定,就莫要为难她了。”

    不给严世良开口的机会,楼若淳在一旁紧接着道:“说起来,这一切都发生在严捕头离庄之后,恐怕那凶手知道你们会来,所以一直按捺着不犯案,等你们一走立即就痛下杀手了。”

    她顿了顿道:“就像刚刚说的,这个凶手定是庄内熟悉布防的人,所以才能悄无声息地将魔教徒放进来刺杀盟主,还连杀多人。”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不大好。

    逍遥站在一旁看戏,视线扫过众人时,发现阙昌依旧面带微笑,依旧一派儒雅随和,在看向他亲儿子阙天晟时,眼神停留了片刻便若无其事地挪走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阙天晟,逍遥发现这男人比起他爹,定力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此时的阙天晟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那眼神已经开始东瞟西瞟了,看向他爹阙昌时,眸中的惶恐更是显而易见。

    逍遥估计他都没发现自己的破绽这么多。

    严世良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扫了一圈就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没急着针对心虚的阙天晟,而是拱手向阙昌问道:“敢问盟主,可否让晚辈去这些死者的身亡之处一探究竟?”

    话一落地,无人回应,一直老神在在的全真老师尊此时忽地睁开眼睛,转眸看向阙昌,看他拿古怪的神色就知道,他一定是认出了竹林里,那些打斗的痕迹出自阙昌的定海剑术。

    严世良似有所感,也看向了阙昌:“前辈,可有不妥?”

    阙昌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轻笑道:“严捕头,这里不是安州府。”

    严世良微怔,随即拿出一块令牌道:“晚辈前几日接到随州调令,可暂查随州界内的所有案件。”

    “随州?”阙昌摇头轻笑,笑声中带着些许无奈,“世良,随州是随州,白鹤山庄是白鹤山庄。”

    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是面对着一个不懂事的晚辈般充满了耐心,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是那般凌厉,让严世良皱紧了眉头。

    在严世良的观念里,这简直就跟私立朝廷没区别了,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不用查了,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1】《唐律疏议》:“诸诬告人者,各反坐。即纠弹之官,挟私弹事不实者亦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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