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逍遥便开始偷偷尝试每一种换魂的可能,她仔仔细细回忆了那晚发生的事——打斗、暴雨、雷电,她踩着阙从洲正要拿断剑往他心口插的时候,之后他们便互换了魂魄。

    这一个个条件想要集齐可谓是难上加难,她总不能再刺杀一次阙从洲吧,先不说能不能成,就是这刺杀的机会也近乎于无啊。(楼若淳把阙从洲当成她,二人天天结伴,有时候还排斥她,不让她听悄悄话,她碍于身份不能露馅,不得不识趣地他们腾出闺中密话的时间,逍遥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不过没有机会逍遥也要创造机会,好在时值六月,正是梅雨时节,她有很多试错的机会——

    淮南道终日飘雨,天阴如同白纸染墨,灰蒙蒙一片静谧深沉得令人心情惆怅,几乎是立刻浇灭了车队里的欢声笑语。

    崔嬷嬷不再作妖,老老实实窝在马车里捂着关节哎呦哎呦地喊疼,蝶衣一开始还耍小心思,想借机去伺候崔嬷嬷,顺便告告密,还想进入头车对她这个假少爷献献殷勤,结果被智渊连威胁带吓唬一通也老实了起来。

    而整日纵马奔腾的楼若淳没了折腾的兴致,不再带着阙从洲练剑,天天窝在马车里跟逍遥学围棋。

    逍遥围棋下得并不精妙,但她鬼点子多,又果断敢拼,总能下出诡谲有趣的棋招,这让楼若淳学得不亦乐乎,她一旦安静下来,逍遥和阙从洲单独相处的机会就更多了。

    这日雨下得更大了,乌云压境让人分不清是昼还是夜。在遥远彼端,西沉的日头只露出一线微光,很快便被彻底吞噬。

    他们的车队没来得及在关城门前赶到县城里,只好借住在周边的村落。

    给他们行了便利的是个姓佟的土财主,他携妻女到庄子上查账,结果行至半路马车轮子陷进泥水里拔不出来,他们的车队与之偶遇,逍遥见此命人去帮忙解了这家人的燃眉之急。

    佟掌柜为了表示感谢,便请他们去庄子上小住,逍遥没推辞,带人进了佟家庄。

    佟家庄末尾有一处天井小院,是佟掌柜一家人住的地方。虽说是小院,但整整盖了三层,房屋很多,重重叠叠拔地而起,框出一个小小天地。

    仆人护卫们被安排在一楼,佟掌柜一家住二楼,他们三人包括崔嬷嬷等人住进了三楼。

    吃过晚饭后,楼若淳便闭门不出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在研究棋子——

    刚刚在路上逍遥教了她一招“项庄舞剑”,那是逍遥自创的,此招数变化繁多,诡计骗招层出不穷。

    在逍遥吹嘘这一招的厉害之处时,阙从洲在一旁听得很是不屑,于是二人当即便执棋对弈起来。

    这楼若淳第一次看二人下棋,看得是目瞪口呆。而逍遥也是第一次使用这个压箱底的杀招,凭这一招她让阙从洲吃了不少亏。这也是阙从洲生平第一次在棋盘上被人如此戏弄,输得心服口服。

    一盘棋结束楼若淳还在看着棋局久久回不了神,随后她便跟逍遥要来了棋谱,神情复杂地独自看去了,这一看便入了迷。

    逍遥旁观着,总觉得楼若淳的状态有点子古怪,可她又说不上来古怪在哪,就是觉得楼若淳并非单纯地研究棋谱,可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她也无从问起。

    入了天井小院,楼若淳更是把自己关进了屋中,让逍遥找不到机会和她聊上两句。

    天空愈发昏暗几近漆黑,雨下得更大了,众人整顿好行李便都回了各自的小屋,门窗紧闭着,隔绝了人声,唯有灯火透出窗棱,却照不亮天井一角。

    刚刚还吵闹的小院霎时静谧得只剩嘈嘈切切地雨声。

    雨水瓢泼顺着青瓦倾泻而下,仿若瀑布般落入天井,围堵出四面水墙。

    天井中央有一乌青的莲花缸,盛放的睡莲被雨水砸得弯了腰。

    逍遥打伞站在一旁轻触那粉白的花瓣,倏地一尾红鲤一跃而起,逍遥惊了一跳,追随它的身影抬起头,那艳红的鱼儿似是要扎破他们头顶那昏黑的天幕,可最终也只是无声地落回水缸砸出一声闷响。

    逍遥看着那越来越暗的天空心中有些空茫,一种前途无望之感油然而生。余光倏地略过一个身影,逍遥凝神望去,看到了一个青衣女子,她背着光站在三楼的回廊上与逍遥相望,雨帘模糊了她的面目,一层又一层的楼阁将她框住,好似被框进一个无尽的囚笼。

    那女子歪头看了她半晌,然后转身离开了。

    逍遥还在望着那一处神游太虚,直到有人打伞走到她面前,她的神思才慢慢回笼。

    眼前站着的是那个青衣女子,面容秾丽绝艳,斜飞上挑的大眼睛如同狐狸般惑人。

    忽然那女子开口说话了:“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眼神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幼犬。”

    “什……什么?”逍遥茫然,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的脸!”

    “再不露露这张脸,你怕是都要忘了自己长什么模样了。”女子狐眸一眯,不屑至极。

    “你!阙从洲你疯了!你怎么可以摘了面具!”逍遥已经彻底回过神,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大声说话。

    “谁说我摘了面具?”阙从洲笑笑,随即手指伸出伞外,一颗颗豆大的雨水瞬时沾湿了他的指尖,他用湿濡的手指往脸上一揉,只见那张明艳的面皮如融化了一般流入他的手心,露出了“欧蝉枝”清丽的面庞,他不甚在意地将手心里的东西丢进莲花缸,那粉白的一团面皮霎时被红鲤吞入肚中。

    “这条鱼会被毒死的。”逍遥凝眉,有些懊悔自己没能拦住他。

    阙从洲诧异道:“你那副菩萨心肠倒是没变,不过你若再继续下去,下场只怕比这条鱼还惨。”

    “寻仇和善良并不冲突。”

    “你杀过人吗?”

    “杀过。赤仙楼的杀手。”

    “如何杀的?”

    “下毒。”

    “面对面?”

    逍遥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不是。”

    阙从洲咯咯发笑,笑声在这雨夜格外渗人,她凑近两步站在了逍遥伞下,悄声道:“等真正拿刀杀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根本下不去手。否则你我就不会是这番情形了。”

    逍遥愣住,她不得不承认阙从洲说得对,如果她足够果敢,足够狠心,那阙从洲早就死了,她也不至于弯弯绕绕的,又是下毒,又是借刀杀人,耽误了那么长时间,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可事实归事实,心里的隐秘被人这么直白地戳出来任谁都不会好受,逍遥眉眼凛冽,威吓顿生,她猛地抬手钳住阙从洲的脖颈,手指逐渐发力越收越紧。

    阙从洲不气不恼,连挣扎都没有,只笑道:“还想杀了我?”

    天空中雷电一闪而过,照亮了二人的身影,他们贴得很近,同在一柄伞下,像是一对神仙眷侣,也只是像而已。

    没人看到逍遥在闪电滑过的刹那猛地捏紧了阙从洲的咽喉,掐得对方脸颊涨红,而雷声轰隆响过后她又迅速松开了右手。阙从洲一个踉跄跌坐进雨中,逍遥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所思所想。

    阙从洲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按理说他整日练武,体魄该是比原本的身体要好才对,可他不知道逍遥这具女体经脉怪异不能修习心法聚攒真气,还又有胸痹之症。

    是以他再强健体魄,也比不过原本那具拥有六十甲子真气的男体,更何况他不知道的是,逍遥得用毒高手红伊的真传,精通红伊的独门毒术和针灸术,不但会制毒药还会解毒。逍遥自魂穿之后,就隔三差五给男体灸上一次,路过城镇时还不忘配各种药丸吃,这日积月累下来,阙从洲从小就淤毒的丹田虽没有大好,但也不再动不动就真气逆行冲击心脉。

    有了六十甲子真气的滋养,和逍遥健体的手段,现在这具身躯的体魄,可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做男人是病弱,做女人时依旧病弱的阙从洲可就气闷至极了。

    雨势渐缓,不再如刚刚那般凶猛,但也在几个呼吸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阙从洲坐在雨中,只觉得自己手脚发软有些站不起来,刚刚的窒息之感还未完全退却,他捂着被掐红的颈项咳嗽连连。

    忽觉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抬头见是逍遥蹲身将伞罩住了他。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谁都没说话,逍遥更是不好意思看对方。

    于情于理,自己刚刚的行为都有些过分,掐脖就掐脖,给人“姑娘”推倒就太不像话了,尤其这“姑娘”的身体还是属于她的——这事儿越寻思越怪,逍遥尴尬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摇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摒弃,不由分说地把伞塞进了阙从洲手里,然后将人拦腰抱起快步走进了屋内。

    逍遥三步并做两步地窜上了三楼,然后将阙从洲放在了他的房间门口,几乎是飞一般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一声,房门紧关的声音在阙从洲耳边回响,他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恶寒,恨不得从跌坐在地的时候就昏死过去算了。

    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微微发热,不用猜就知道怕是要风寒了,阙从洲摇摇头,被气得嗤笑了一声,只道是自己命里该有一劫,此劫名为逍遥,入了此劫简直是能让他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

    逍遥不知道刚刚的事给阙从洲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当时把人推倒的时候她自己也蒙了,见阙从洲摔在地上迟迟不起来,只当是自己变成男人后手劲太大,差点给人掐出个好歹,可她又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拉不下脸道歉,于是脑子一抽就默不作声地把人给抱上了楼。

    现在回过味儿来一想,她的所作所为怕是要伤了人家的男子自尊了!只是伤成什么程度就不知道了。

    “唉!糊涂啊!管他干嘛。”逍遥哀叹,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册子,她打开一页用炭笔划掉了“雷雨天掐脖子”这一条,而在此之上,还有很多行字,均是她想出的换魂的可能。

    什么“肢体接触”、“雷雨天肢体接触”、“以剑相搏”、“雷雨天以剑相博”等等等等,均是换魂那晚发生的种种细节,而现在都被她划掉了——这段日子她趁楼若淳研究棋谱时,想方设法找借口拉着阙从洲一一试验。现在没被划掉的只剩下“鲜血相融”和“雷雨天鲜血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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