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七月初五,临近立秋,金地玉城却依旧燥热。

    在正午的烈阳下,整条东市大街熠熠生辉,仔细瞧原是玉瓦反射的光辉。石板路上镶嵌着无数金线,若是站在高处便能看到那无数金线勾勒出一幅巨大的祥云托日八卦图。

    这是北裕国都独有的奢豪。

    市集一角聚集着各种药铺和药郎,路上人来人往,一女子带着兜帽瞧着地上的金子发呆,正是逍遥。

    她踩了踩比她手指还细的金线:“这是真金?”

    一旁年轻的药郎笑道:“姑娘第一次来吧,这金丝和玉瓦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这么豪横?不怕有人偷?”

    “偷了可是重罪,谁敢啊。再说了,这玉城里人人富足,连乞丐都没有,就算是我这最末等的摆摊小贩都比外头有门有店的商户有钱,所以根本没人会偷这些东西触霉头。”药郎越说越有兴致,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金地玉城的由来。

    说是这东市原本只是普通的市集,二十多年前坐拥金矿玉矿的南诏富豪在此豪赌五天,赌术高超无人可敌,许多人都输光了家产悔恨不已,第六天有人输红了眼当场暴起想杀了富豪夺钱,一个名为司徒兰的侠女出手相救,制伏了暴徒。

    在得知原委后,她和富豪开了一场赌局,若她输了,就付出全部身家且当场自裁;若她赢了,富豪则如数归还所有人的家产。

    富豪同意了,两人赌了精彩纷呈的一局,司徒兰险胜赢回所有人的钱财。可富豪不服气,要求再来一局,他压上了自己的一座金矿。

    两人赌了一整晚,从一座座金矿到一座座玉矿,每次富豪都差一点点就能赢了司徒兰,这回轮到富豪输红了眼,他压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最后司徒兰竟以碾压之势完胜了他,这下大家才明白司徒兰赌术超绝,之前一直是收着力呢。

    “之后那位司徒女侠便大手一挥,请工人将整条街的青瓦换成了玉瓦,地上的石砖全部镶了金线,宝矿也交给了当时的太子,这就是现今的圣上!后来还曾有人偷金线玉瓦,被抓住后当街问斩呢,”药郎摇头叹息,又满眼崇敬向往道,“说起来,传闻中那位司徒女侠倾城倾国,是武林第一美人,现在那位欧家大小姐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

    逍遥嘴角抽搐,压低了兜帽,她回味着这个故事只觉得惊奇无比,喃喃道:“司徒兰……那卷竹简上,剑圣闻人善的妻子。”

    她没想到竟能在这儿听到这个名字。

    “您说什么?”

    “没什么。”

    药郎摇头轻叹,自顾自感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啊,司徒女侠十七年前不知所踪,那位欧大小姐也在前几日和未婚夫双双身亡,唉。”

    逍遥没想到他们的死讯都传到了这里,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抬眼瞧见一个男人从药铺中走出来,立马两步迎了上去。

    “买完了?”

    男人没说话,只点了下头,一脸的沉默寡言,样貌看起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仿佛放在人堆里就要消失不见。

    “走吧。”男人说道,声音温润如涓涓细流,与那张平凡的脸有着极大的反差。

    逍遥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趋,在去往客栈的路上遇到一个卖芙蓉花的小姑娘,看到他们立马举起手中的鲜花:“郎君给您娘子买一朵吧。”

    逍遥倒吸一口气,没等反驳身旁的男人道:“这是我妹妹。”

    小姑娘尴尬了一瞬:“那给您妹妹买一朵吧,插在鬓边很好看的。”

    男人偏头瞧了眼逍遥:“想要么?”

    逍遥挑眉,想到这一路上两人像逃荒一样没日没夜赶路,什么有趣的新奇的都不能多看两眼,逍遥非常憋闷。

    她理解他是为了隐匿行踪于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可昨日在茶肆休息时,她不过是顺手在路边买了个糖葫芦,跟卖货郎说笑了两句询问金地玉城的事情,男人竟冷脸吓走了货郎,更是对她摆上了冷脸,还不许她对人笑。

    思及此,逍遥冷哼:“ 不要。”

    说罢她提步就走。

    男人失笑,还是买了一朵,两步追上逍遥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

    逍遥拈着芙蓉花,冷漠道:“不是赶路么,哪来这么多闲情逸致。”

    “没有闲情逸致,不过是想哄你开心。”

    “我倒是不知道,你也会油嘴滑舌。”逍遥虽然这么说,可嘴角还是没压住那抹淡淡的笑意,她轻咳一声,把刚刚听到的故事讲给了男人。

    见男人没反应,不悦道:“阙从洲你怎么不回我话。”

    阙从洲嘘了一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抬头。

    逍遥顺势望去,只见那茶楼上一男一女凭栏而立,举止很是亲昵,待看清那男人的脸,逍遥惊得差点咬掉了舌头:“他他他!他不是出家人吗?”

    阙从洲笑得意味深长:“那女子,是金玉楼的花魁。”

    “什么!”逍遥更惊讶了。

    因为那茶楼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阙家一别后,许久未见的终南山道士苏钧言!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竟意外注意到女子双手手心里布满了数条狰狞疤痕。

    她目光太过直白,楼上的苏钧言似有所感垂头望来,吓得逍遥立马低头,阙从洲仗着自己易了容,淡定地挪开目光,四处张望假装看风景。

    逍遥拽了拽阙从洲的衣袖小声嘀咕:“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说得对。”话落,拉着逍遥转进了深巷。

    殊不知,苏钧言望着那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开目光,那妖娆貌美的女人圈住他的脖颈挡住了他的视线:“郎君在看什么?”

    苏钧言笑意温柔:“看到了故人,”他请求道,“若有一日一个名为逍遥的女孩找到你,你定要帮帮她好吗?”

    女人落了脸色:“女的?”

    “她会带着她的良人一起来找你。”

    听罢,女人脸色微霁,伸手扶了扶鬓发,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了声好吧。

    从金地玉城去往西洲走水路很快,不过四五天的路程他们就抵达了西洲码头。

    从此处出发,只需一日便可到藏剑山庄。

    逍遥抻着懒腰催促阙从洲走快点,在船上那几天她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两圈,人皮面具戴着都不服帖了。

    逍遥快步往酒肆里冲,阙从洲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忽然二人听到前方一阵喧哗声,只见一个男人飞出酒肆狠狠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有热闹!”逍遥眼睛一亮,更快了两步。

    摔在地上那男人面相猥琐,正捂着腰哎呦哎呦叫唤,见酒肆里走出一红衣少女,立马跪了起来磕头道:“饶命饶命!祖奶奶饶命!我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少女横眉冷对,一双大眼睛中盛满怒意。

    “没有!绝对没有!我再也不调戏女子了!”他忙不住磕头,瞟了眼少女手里碧翠的剑瑟瑟发抖,脸上的汗成股成股流下,生怕那长剑下一秒削在他脖子上。

    少女睨着地上的人怒气难消,正想断他一只手,旁边一灰头土脸的小子忙拦住她:“别别别,在这儿可不方便伤人,旁边有官兵看着呢。”

    少女眉头一皱,冷哼道:“滚,别让我在西洲看见你。”

    猥琐男人听罢,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逍遥看着那少女百感交集,想与之相认却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察觉到她怪异的模样,少女扭头盯住她,忽然她眉眼间的戾气一扫而光,跑过来一把掀开逍遥的斗笠:“蝉枝!”

    她惊喜万分,一把保住了逍遥:“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眼泪模糊了逍遥的双眼,她回抱楼若淳,万分庆幸她平安无事。

    *

    酒肆内,逍遥和楼若淳相对而坐,顶着平凡人样貌的阙从洲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无垠叽叽喳喳地和小二点菜。

    逍遥默默喝着茶观察楼若淳的情绪,少女已经退却了最初的激动,有些落寞地摆弄面前的空杯子,很多次欲言又止,逍遥大概猜到了她想问什么,悄悄瞄向了阙从洲。

    阙从洲只瞟了她一眼,那一眼很快,但逍遥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她收回目光看向楼若淳,见少女正狐疑地看了眼阙从洲,心中似乎有某种想法又不太确定,看了一眼又一眼,但还是没张口询问。

    无垠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她坠崖后,他们都遭遇了什么事。

    逍遥这才知道,他们早就到了藏剑山庄,可楼若淳心里惦记着他们,在山庄里住了两晚后便来码头附近等着他们了。

    逍遥心下感动,正要说些道谢的话,就听无垠话音一转,兴致勃勃道:“你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叫她祖奶奶嘛?”

    逍遥茫然:“为什么?”

    楼若淳瞪了无垠一眼,面对逍遥好奇的目光脸颊微红:“这……说来话长。”

    “我知道!我知道!”坐没坐相的无垠挺起身子,“她啊,几年前被一个剑痴缠住,天天叫嚣着要和她比剑,甚至口出狂言说她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那剑痴一路追她,从华山追到云鹤山庄,又追到金地玉城。最后她被缠得烦了,当街和那人比剑,出手那叫一个狠,差点给人打死!”

    逍遥倒吸一口气:“然后呢。”

    “然后啊,”无垠挠挠头,眼神乱飘似乎难以启齿,一旁楼若淳斜睨着他冷哼。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逍遥相信现在无垠已经被楼若淳给活剐了。

    只听楼若淳语气阴沉道:“然后他在一旁说‘呦,还碧水仙子呢,这不就是一悍妇。’”

    无垠咧嘴赔笑:“我当年年少无知,这几天不一直在承认错误么。”

    逍遥有些茫然:“这和祖奶奶有什么关系。”

    “当时她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无垠憋笑,手舞足蹈学着楼若淳的的模样,“她大喊一声‘我是你祖奶奶!’,然后把我也给揍了一顿,嘴都打肿了呢。”

    “那是你活该,”楼若淳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真是想不到啊,你我之间还挺有缘分。”

    气氛显然轻松起来,就连阙从洲脸上都有了笑意,可不知怎么他吸引了楼若淳的注意,被楼若淳探究地盯住了。

    “他是谁?很眼熟。”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逍遥回忆着早就对好的口供:“我掉下悬崖后,是他救了我,他是个剑客,想去藏剑山庄求剑,得知我们顺路于是护送我回来。”

    “求剑?”楼若淳探究地盯着阙从洲,“那我的从洲哥哥呢?”

    话落,她看向逍遥,眼神中带着些许怒意。

    逍遥张张嘴,“他死了”三个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的犹豫让楼若淳眼中的怒意更胜:“说话。”

    “我醒来后就没看到他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逍遥越说越小声。

    “你!”楼若淳霎时红了眼眶,她忍住脾气问道,“你没找他吗?”

    “找了,没找到。”

    听了这话,楼若淳生出一种有气撒不出的无力感,她偏过头两行泪瞬间滑下脸颊,胡乱擦了一把,楼若淳装作无事道:“没关系,他不会出事的,吃饭吧,吃完上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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