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请律师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往下山缆车的地方走去,其实沈以承的税法学习很好,但他还是一直追问李凡一些很基础的问题,李凡也配合他,直接给他背课本上的法条知识。

    “你记忆力这么好?”沈以承对国内文科生的能力感到十分震惊。

    “前两天刚背过这块,正好你问,就当复习了。”李凡对理科生解释道,“因为我现在正在准备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啊,其实我们都知道没有必要把这些都背下来,但是考试要考,没办法啊。”到坐缆车的地方正好有一座小木桥,李凡往前跳了一下,跃上木桥,半开玩笑道。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要这样说,桥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那过不了的人呢?难不成就都摔死了?”沈以承还是有些不解,他确实没有接受过国内的教育,在他的从小读到大的学校里,评价指标十分丰富,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某一个考试上,大家基本上在升高中的时候更有甚者在小学毕业就会在老师和家长的引导下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或者自己应该朝什么方向发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独木桥这个概念,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对啊,没能成功过桥都摔死了。”李凡回答,“在父母、老师以及这个社会的评价标准里摔死了。‘’什么什么考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小学学拼音开始,几乎我的每任老师都对我说过这句话,小升初、初升高、高考,每一场考试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那时候跟你的想法一样,中国人怎么一辈子都在过独木桥,为什么一定要过桥,过不去难道就会摔死吗?直到大一的那个寒假,我碰见了一个初中同学,那个同学初中学习比较吃力,甚至没有来得及参加中考,就被怕她拉低我们班平均分的班主任劝去了职高,那个寒假我生了点病去医院,去窗口缴费的时候,碰见她,她已经生二胎了,我记得她好像是比我大一岁,那时候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她应该十九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李凡对那个女孩子印象不深,她初中的时候也跟所有人一样眼睛里只装得下那一张A4纸大小的成绩单,直到有一周周一的升旗仪式,她低血糖犯了,眼前突然一片黑,意识昏昏沉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那个瘦弱的女生在后边稳稳当当的的接住了她,一个人把她背去了最近的老师办公室,李凡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往她嘴巴里塞了一颗糖,是草莓味的阿尔卑斯,很甜,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那个女生一脸关切的望着她,好漂亮,李凡对着这张脸,第一时间想到。

    李凡对那个女生第一印象就是漂亮,以至于那天在医院见到她时,差点没认出来。

    那个姑娘挺着大肚子,以至于羽绒服的拉链完全拉不上,只能一直敞开着,李凡望着她的肚子十分惊讶,不敢相信她已经怀孕了,直到看见她左手边还拉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两岁左右,额头上贴着退烧贴,李凡这次感到的不是震惊,而是一阵害怕,冬天的门诊大厅人来人往,不停地掀起门口厚厚的棉质保温帘,寒风见缝插针的窜进来,刺得李凡背脊发凉。

    那个女孩突然跟李凡对视上,她仿佛终于认出了李凡,李凡看见她咧开干涸的布满裂纹的嘴角,不那么明亮的眼珠缓缓转动,颧骨高耸,对李凡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那是一个李凡十分熟悉的笑容,从小到大,她曾在无数人脸上看到过这个笑容,奶奶、大姨、姑姑还有自己的妈妈。

    小女孩看着前面小男孩手里抱着的熊出没卡通水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似乎是渴了,但她抬头看了看自己妈妈尖尖的肚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抓着妈妈的手,跟着妈妈往前走,李凡这才发现并不是那个女孩牵着小女孩,而是小女孩用小小的手一直虚虚的握着那个女孩的一根小拇指,有好几次队伍移动,她的手被甩开,却不哭不闹,迈着小小的步伐上前,固执的抓着妈妈的小拇指,而自己的那位同学好像察觉不到一切,只一只手撑着后腰,一只手握着缴费单,双眼无声的望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凡没有回应那个姑娘的对视,她飞快的扭过头,队伍刚好排到她,她飞快的挂号缴费,逃跑似的飞快离开了门诊缴费大厅,她冷的厉害,裹紧身上的羽绒服脚步匆匆地网三楼内科诊室走去,强迫自己不去看身后那对母女。

    有一次李凡跟从初中一起玩到现在的张琳聊起这件事,才知道那个女孩职高没念完就被她妈妈做主嫁给了一个理发师,结婚半年就怀孕了。

    “而且,你知道吗?”张琳叹了口气,换上一副十分悲伤的表情,“她妈妈领她回家那天我正好在办公室交咱班的数学作业,老陈当时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妈妈很久,说她的成绩已经有进步,让她好歹把初三读完参加中考试试,你知道她妈妈说什么吗?”

    “什么?”

    “她这个脑子,读那么多书有什用啊?”张琳模仿着她妈妈当时说话的样子,嗓门粗大,声音尖锐。

    这种事情在她们这里其实屡见不鲜,但是听闻事情全过程,李凡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你说她已经怀二胎了,那她第一个生的是......”张琳欲言又止。

    “女孩。”李凡回答道。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重重的叹了口气。

    “看到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过不了独木桥的人是真的会被摔死的。”李凡将手放在木桥上突出来的木桩上面,手指摸索着并不十分光滑的切面,李凡用手指将凸起的木屑一个个按下去,碰到按不下去的,就想把它拔掉,只有这样她才会舒服。

    沈以承看到她的动作,察觉到她现在有些烦躁,走过去把她正在拔木屑的手拿下来,抓在手里握了握,“小心划伤手”。

    李凡没有挣扎,任由沈以承牵着她往缆车售票处走去。

    这是李凡第一次坐缆车,旁边的工作人员在缆车来的那一刹那把他两像扔沙包一样扔进去,直到缆车渐渐走到最高点,两人才反应过来,笑作一团。

    缆车缓缓往下走,整座山的景色尽收眼底,李凡望着山上郁郁葱葱的树,只觉得氧气穿过窗户一股脑的往自己鼻腔里钻。

    “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再过哪座桥,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过去的。”沈以承转过头,看着李凡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借你吉言。”李凡也转过身,对沈以承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看得沈以承恍神。

    大概是设备老化,走到半路缆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有重要往下掉的趋势,“啊!”李凡心脏一跳,下意识的两只手保住沈以承一边胳膊,把头埋在沈以承颈窝。

    沈以承也吓了一大跳,几乎是在李凡尖叫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的想把她揽进怀里,没想到李凡先抓住了他的胳膊,于是他只好用另一手一下一下轻轻顺着李凡的肩膀,安慰她没事别害怕。

    缆车的小小故障只停滞了两秒就重新往下走,李凡本应该放开沈以承,可她突然觉得沈以承的颈窝十分舒服,于是她动了动脑袋,往上靠了靠,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不动了,左手挽着沈以承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抽出来放在沈以承的膝盖上方,沈以承伸出另一只手,像刚才那样,把李凡的手包在手心里,李凡感觉到他偏头,下巴在自己头顶蹭了蹭。

    接下来一段两人都没有说话,靠在一处静静地等着缆车往下走,越往下走缆车速度越快,风从缆车窗户里进来,把李凡的头发吹起来,粘在沈以承脖子上,痒痒的,沈以承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被一把软毛小刷子轻轻刷过,痒痒的。

章节目录

凡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行知行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行知行至并收藏凡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