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绪宁擦掉自己眼角不小心流下的一滴泪,她渐渐冷静了下来,轻声对景宸说:“我本来只是想安慰你而已,没想到自己倒是越说越激动,让你见笑了。”

    景宸给她递上从山洞里带出来的饼和水:“吃吧,吃点东西心情能好些。”

    程绪宁接过饼,撕了一半递给景宸:“也不知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出去,粮食先省着些。”

    她咬了一口饼,嚼了几下才对景宸说道:“我前面其实只是想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着相了。”

    景宸抬起头定睛看着她,只听女孩儿继续说道:“《弃子》听起来凄惨,可实际上未必就是坏事。就像我这新得的《幸运》,听上去虽是好听,可如果所谓的《幸运》只是让人勉勉强强地活到最后,吃不饱饿不死地赖在这世上,身边所有至亲全都离开自己,要真是这样,这又是哪门子的幸运?”

    程绪宁停下来又咬了一口饼,这才继续说道:“《幸运》不一定是你以为的那种幸运,所以《弃子》也不一定就是你以为的弃子。你天资极佳,要不然也不会在门口听个响儿就悟出《听音》,像你先前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多少人努力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得些不入流的技能?说不定你这《弃子》升级以后会很厉害呢。”

    景宸像是有些被她的话感动了,他安静片刻才说:“此前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有些人只是嘲弄我,还有些良心好些的,只是安慰我有技能总好过没有技能,或者说,我自小生在富贵之家,自然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价……。”

    程绪宁潇洒地摆摆手道:“你原来身边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净说这些丧气话,这到底是为了你好还是落井下石啊。”

    “不过话说回来,” 程绪宁靠在树上朝着景宸扬了扬下巴:“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景宸摇摇头:“之前只是想有朝一日逃出来,不过逃出来后,还没想好之后要去哪儿。”

    程绪宁凑近了对他说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你听还是不听?”

    景宸对程绪宁印象极佳,她这样卖起关子,让他不免有些好奇:“你有什么想法?”

    程绪宁笑着说:“我能《辩矿》,你有《大力》又能《听音》,我们要不都别回去了,组队卖艺赚钱养活自己?”

    她已经没有家了,她急切地想给自己找个伴。

    景宸有些乍舌:“是我们一起卖艺吗?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卖艺啊,你这《辩矿》只能发现矿石,你怎么卖艺?”

    程绪宁有些吃惊道:“欸?我先前在洞里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这样机灵呢?我这《辩矿》能鉴宝,有了它生财自然不愁,可你别忘了要想钱生钱,我们也得先有本钱才是啊!要不你先去锤个大石卖艺让我们赚点本金,然后我们就去买矿如何?我这眼睛一看就知哪个矿金贵,等开出些好石头可不就发财了!”

    景宸这是看明白了,程绪宁自己无处可去,所以想忽悠自己和她结伴一道流浪。说实话,他倒也不觉得她在骗人,她的能耐他先前见识过了,凭她的本事,想让钱生钱定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其实算得上是一条出路,只可惜,他心里挂念远在天岳的胞兄,还没有下定决心在外漂泊。

    程绪宁见他不说话,心里凉了半截:“你是打算回家吗?不过……”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完全可以理解你,若是我还有家,我也是一定会回去的。”

    景宸见女孩儿看上去很是低落,不由想到自己天赋树最右下角的那两个字:《弃子》。

    《弃子》:你命犯天煞孤星,因而你总被人牺牲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他抬起头看着清朗的夏夜,他在心里默念:胞兄,你有成功用我换取到了更大的利益吗?

    他不知道这与生俱来的技能到底是在预言他的命运,还是只为了搅乱他的心。如果技能从不骗人,那么他也许暂时不该回去。

    既然已经受了这么大的罪,他就应该让留在天岳的胞兄趁此机会干掉几个仇敌——绑走皇子意欲杀人这可是死罪!

    这样一来,也不枉费他如此颠沛流离了。

    景宸抬起头对程绪宁说:“我考虑了一下,我不回去了,我跟你一起。”

    程绪宁惊喜地笑了起来:“真的?你这是下定决心了?”

    景宸点点头。

    既是已经确立了长期伙伴关系,程绪宁便放松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靠在树上,女孩儿霸道地朝他扬了扬下巴:“你的名字,哪个景?哪个宸?”

    “景色的景,宸:宝盖头下一条龙,” 他捡起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程绪宁奇道:“这宸字……写起来倒是气势磅礴,这字是什么意思?”

    男孩回答:“本意是高大的房屋。”

    景宸看着远处,又说:“其实,相传在上古时期,宸字还有个别的意思”,他用树枝在先前写的宸字外头画了一个圈,将它包围起来:“相传,它是帝王死后的居所。”

    他将树枝一扔,靠回大树:“说白了,就是个华丽的大墓,将人困死在里头罢了。” 转头见女孩定睛看着他,又补充道:“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晚风习习,景宸刚一说完,又用树枝赶紧将方才写在地上的名字全部划去。

    程绪宁心想,不就是名字吗,至于这样谨慎吗?

    见那些字都已看不清,他这才将树枝一扔,又将双臂枕在脑后,看着晚星与游云。

    程绪宁瞧着他留下的一地乱迹喃喃道:“难怪说是墓穴,龙本来就应该在天上飞,遨游自在才最好,偏要把它圈在一方天地,可不就说明它死了。”

    景宸并未回答,少女又说:“你的名字意向好大,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景宸不以为意,他看着苍穹下的繁星,下意识地说道:“真要说最不一般的,应是能与你在这荒郊野外中相遇。要不是你,我到现在恐怕都还被困在那破洞里,我好像……还未曾向你道过谢。”

    他认真地对她说道:“谢谢你,程绪宁。”

    程绪宁闻言一怔,又点点头,然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赶紧换个话头。

    她上下打量景宸,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你这人其实长得还挺好看,就是身上这衣裳实在是有些不像话,等我们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得想办法给你弄套新的!你这样只穿着破破烂烂的中衣就乱跑,这和赤身裸体有啥两样?”

    景宸一时有些语塞:“你以为我想穿成这样啊,我这也是无奈,那些贼人把我从天岳国绑来也就算了,竟然还把我衣服都扒了,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景宸心想,这姑娘脑回路清奇很是跳脱,而且似乎还有种想要避免煽情的倾向——景宸之所以能感觉得这样细,是因为他其实还有一个先天天赋:《敏锐》。

    《敏锐》 - 你心细如发,能探查出别人细微的情绪,能留意到事物的细节。

    也许这就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吧。程绪宁虽是长得柔柔弱弱,她说话做事却比很多男孩还要爽快利落,反正自己也已经向她表达了感激之情,相信她虽然面上逃避,心里是明白的。

    她看上去有些累了,景宸看了眼周遭便体贴地说:“今晚你先睡,我来守夜,我怕此地有野兽出没。”

    程绪宁点点头:“荒郊野外的也没个人影,要是能遇到谁能给我们带路就好了。” 她话才说完就没了声音,景宸转头一瞧,她累极了,头一歪就进入了梦乡。

    女孩的睡容看上去有些倔强,景宸目视前方,《听音》和《敏锐》足以让他当一个称职的守夜人。一直到天开始有些蒙蒙亮,他才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程绪宁精神饱满地醒了过来,景宸还在一旁熟睡。她刚想起身去采些红桑果,景宸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站住,你别乱跑。”

    程绪被他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干什么!你吓我一跳。”

    景宸坐起身来,像是昨夜没有睡好,他看上去很累,皱着眉头哑声道:“不是说了吗?别乱走,这树林有些古怪。”

    他揉了揉肩膀:“昨夜我怕野兽偷袭,守夜到天微亮才睡去,今天,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生火的工具。”

    程绪宁点点头:“那你也一起陪我去采果子吧,红桑果汁血红能拿来作记号,这样就不怕又绕回来了。条件有限,现在也只能这样。”

    山洞中带出来的干粮还剩下一些,其实,在树林里就算只吃果子也不至于饿死,可一直困在这里哪能行啊,他们必须赶紧找到出去的路。

    二人走了一日,沿途坚持用红桑果汁作了记号,可不知怎的,等到傍晚时分,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前一日过夜的大树底下。

    步行一天未果,一时无人说话,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里是朗月地界,程绪宁是土生土长的朗月人,可她竟然对这里一无所知,这叫她心中有些惭愧。

    如今既没寻到出路,又没能找到生火的工具,走得腿快断了却还是白白耽误一天,程绪宁心中很无奈,这树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撞见鬼打墙了还是什么?

    景宸看起来心绪不佳,他一言不发地呆呆坐着,程绪宁一开始只当他是被这树林给绕懵了才这样的。

    可是,景宸的话提醒了她:“我们必须赶紧从这树林出去……不然一定会被发现的。”

    程绪宁一愣,这才想起景宸可是被匪徒关在山洞中的,而那匪徒隔段时间就会回一次山洞给他送水送食——他一定会发现景宸逃跑这件事。

    如果没有程绪宁,那山洞本是个板上钉钉的死路,所以他们甚至都没有讲景宸绑起来,《辩矿》留下的沙土痕迹他们没来得及清理,只要绑匪去山洞内走上一圈,自然能知道景宸是朝哪个方向逃的。

    现在想来,他们身后恐怕还跟了个小尾巴。

    景宸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说道:“绑我的人叫老邢头,他有个瘦小跟班叫张大,正是这两人将我从天岳俘来困在此处。这几回送水时,他们听上去像是对我极不耐烦。”

    程绪宁深吸一口气安慰他:“他们也许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景宸摇摇头:“我在这两个人眼中,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活人,他们只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拿去换金子的货物。他们此前每过两三天就会过来一次,只要他们去了山洞,就一定会追到这儿来,若是我们还原地绕圈,最后一定会被他们逮住。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匪类之所以不远万里会把人绑到这儿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熟知的地界,以他们对多罗山脉和朗月的了解,只要发现景宸跑了,抓住他是迟早的事,要是再迷路几日,他恐怕就真要成为刀下冤魂了。

    景宸心中烦闷,只觉自己好似脚踩棉花那般完全使不上劲。一时间,挤压许久的憋屈一齐涌了上来。

    自己明明并非池中物,可为什么从小到大,总像鲲鹏被卡在山涧狭道那般,老是受限于难以挣脱的困境!

    他越想越气,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重重地将它扔了出去。本来他只是单纯泄一泄火,谁知在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暴跳如雷的声音:“哪个不长眼的乱扔东西,是谁?给我出来!”

    这一声怒喝划破宁静,程绪宁惊得一抖,景宸心中一惊,若有人来,《听音》为何没有提前作出反应?还是说是因为他前面心里有情绪,因此才听不见任何声音?

    只一会儿,树影婆娑间,走来一位老人。老翁身型瘦削,身着灰色外袍,一根古朴的、刻着竹子花纹的木簪插在发髻上。他手提一只带盖方形竹篮,竹篮看上去轻飘飘的,像是里头并未装什么东西。

    老翁见两个半大孩子有些拘谨地站在自己面前,虽说气顿时消了大半,但他仍是用不客气地语气问道:“刚才是谁砸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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