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吧,那书不是给你们俩看的。”

    语出突然,程绪宁吓得一抖,二个小人转过身来发现,不远处站着他们好久没见的老师杨一闲。

    老翁吹着胡子:“怪道哪儿都找不着你们,原来两个小家伙竟躲在此处!”

    “是老师!老师回来了!” 程绪宁赶紧起身小跑到杨老翁面前:“老师好!” 她亲热地拉着长者袖子,有些撒娇道:“老师究竟去哪儿了,这么久都未曾露面!”

    景宸也快步前来,对着杨一闲作揖:“老师好久不见。”

    老翁笑着拉起程绪宁的小手,面向景宸说道:“走,喝茶!”

    ***

    “所以说,老师送我们到这儿,次日又回了朗月树林?” 程绪宁一边吃着茶点一边问道。

    “那可不,上回为了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我可是空手而归啊。” 杨一闲往嘴里扔了个果子:“不过我可没有老老实实走官道,我痛快得抄了条近道。”

    杨一闲嘿嘿一笑:“仰月草只长在朗月境内,仰仗月矿而生,我总不能带着你们两个孩子下矿道不是?”

    杨一闲见程绪宁和景宸看着有些疑惑,便解释说:“仰月草这种草药,只生在月矿里,越靠近月矿核心效用越好。矿脉性燥,仰月草与之相反,所以是一味可用来治疗热毒的药。”

    老翁含糊地说:“我这也是帮一老友的忙。”

    景宸有些不明就理:“朗月矿脉严防死守,老师如何能进矿道?”

    你这是在质疑我吗?

    杨一闲吹胡子挑眉:“那你又是如何被关在朗月地界的山洞?那山洞位置可多半就在矿脉上方。连那几个匪徒都能利用朗月矿道为自己办事儿,于我老翁而言去次矿道又有什么难的!”

    程绪宁问道:“关我们的山洞可通往月矿?可洞内山道皆是死路呀。”

    老翁捋捋胡子说道:“朗月建国距离今日才多少年,朗月那地儿原就只是个寨子,几百年来没头没脑地造了无数矿道、山道,还是尹弈建国称帝之后才渐渐废弃大半。那些地方根本就没人管。寻几个长有仰月草的矿道,一点不难。”

    几十年前,朗月不过是一个以冶炼武器著称的村落。

    地界偏僻,又靠近山脉,在月矿武器助力天岳击败冬尘国之前,此地根本无人问津。

    那些山道被开垦出来,有矿的便采矿,空空如也的便供采矿之人休憩,也算是物尽其用,没白花力气。

    传说,很久很久之前,多罗山脉有很多神秘的洞穴,位置佳灵力足的,多被上古神仙占作修行之用,剩下一些平平无奇的,大约就被朗月先祖用以居住了。

    过去,外祖父哄小绪宁睡觉时,也曾对她说过好些类似的传说。

    外祖说,相传那些神秘山洞各有不同,有些夜里会发光,有些散发着香气、里头住着神仙,还有些听闻藏着上古秘药,只等有缘人发现。

    外祖年幼时父亲病重,他信了那些传说,孤身一人半夜上山寻觅,期盼着能找到神仙为其父赐药,只可惜……他从未遇见过。

    外祖感叹,他不知究竟是因为传说太过久远,朗月山洞早已被神仙所弃,还是因为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仙缘与福德。

    这番话,让小绪宁自小对命运之说生出一些疑惑:她不知命运到底是上天注定,还是掌握在人自己手里。

    多罗山脉神秘的山洞,渐渐地只被人当作不再灵验的传说。

    杨老翁一边拿出茶叶,一边对他们说:“朗月皇帝尊崇的方术,不过只在那几片月矿附近的树林才有用。我年轻时云游四方,去过的地方多得数不清,像这种……不过小把戏。”

    景宸本想解释自己方才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他见杨一闲面色轻松,看来老翁说话虽是夹枪带棒的,其实心中毫不在意,他便也没再提。

    老翁继续说道:“尹弈建国后规整了多处,好些地方都被弃了。不过,朗月人少,他们也没去费什么力气封死那些地方,反正朗月地方偏,去的人其实并不多。”

    杨一闲此时开始泡茶,程绪宁吃着茶点果子。

    景宸见老翁身姿随意,只是随手抓了把茶叶扔进壶中倒水冲泡,他既没有要洗茶的意思,也丝毫不讲究手法。

    杨一闲倒了三杯置于各人身前,茶汤金黄,散着好闻的味道。

    “喝茶,”他兀自一饮而尽,马上又续了一杯。景宸将茶杯举至鼻尖,茶香沁润,他啜饮一口,这是上等好茶。

    “老师真能喝!” 程绪宁见杨老翁连饮三杯,由衷赞叹。

    “还不是因为忙着赶来看看你们这两个小鬼头!虽是口干得很,却连茶都没来得及喝。” 杨一闲一边牛饮一边说。

    程绪宁闻言,心里感到温暖。

    她笑着说:“老师,这里可真是好了!大家都待我们甚好。景宸来了第二日就病了,我只好自己玩耍,后来我也病了一些时日,不过如今我们全都好了!”

    她开始给老翁显摆自己新鞋上的刺绣:“老师你看,这是云意姐姐给我绣的。”

    杨一闲不以为意,只是点点头,转头问景宸:“景宸,这小丫头生病时,你可有好好熟悉此地?”

    景宸没想到话头突然转向自己,便老实回答:“我只在一闲庄内四处转了转,每日都会去东阁小书房看书。”

    老翁又泡一壶茶,漫不经心地问:“ 都看了些什么?”

    景宸认真回答:“主要看的风俗志、人文志,因为这些在别处从未见过,实是新奇。”

    杨一闲盖上茶壶盖子,说道:“辰墟不像天岳,举国尊崇圣人之言,虽说天岳那些读书人琢磨来琢磨去,翰林间更为精通的反倒是厚黑之术……但,他们是向来看不起辰墟这些玄而又玄的学问的。”

    程绪宁抬起头来:“玄而又玄?辰墟所信奉的,是什么样的学问?”

    杨一闲端起茶盅又喝了一口,不甚在意地说:“你们今日不是看了那本紫书吗?其实,我倒是不避讳让你们看,小书房内所有藏书你们都能看,反正看不看得懂另说。今日你们瞧见的那本,是与上古龙族结了契约的古辰墟人留下来的藏书,并不是凡人看得懂的。”

    程绪宁有些不解:“凡人不可看吗?可是书里有字啊,不过封面空空罢了。”

    杨一闲放下茶盅:“是有字,没说无字,又不是天书。但更精深的部分,普通人就看不了了。你呢,则是连书名都没瞧见。” 他用手指隔空点了点程绪宁的方向。

    景宸想到了出现在书封上的《云中寄》三字,但这书名不过转瞬即逝,便觉没什么必要再提。

    “要了解辰墟国,可先看这本。” 杨一闲从身后拿出一本面貌古朴的书册,:“只此一本,你们二人一起看便是了。”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看向程绪宁:“小丫头,你识字吗?”

    程绪宁顿时羞红了脸,难得地有些扭捏道:“只识得一些,认不全……”

    杨一闲并不惊讶,只点点头说:“开蒙开得晚,这也算不得什么,学习,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程绪宁闻言马上抬起小脸,眼睛灼灼看向老师:“老师不嫌我识字少?”

    “嫌,我怎么不嫌。” 杨一闲摆摆手:“但识字这等小事是可以学的,还是顶容易学会的部分,因而我说这算不得什么。”

    程绪宁看上去一派天真,老翁继续说:“老师教学生,说到头来,只讲究一个缘分。有的学生再聪明,我也教不了,有的学生再愚钝,也不过只因没遇到我罢了。”

    他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看向程绪宁道:“不过,你还是得先把字识全了,要不然小书房那么多书册,里头讲的所有好玩的事儿,可就都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程绪宁听了顿时有些着急,忙点头道:“我学!这就开始学!”

    杨一闲转向景宸:“识字此等小事,交由你来教吧。”

    景宸点点头,向着杨一闲作揖道:“学生谨遵。” 程绪宁在一旁感激万分地看着他。

    杨老翁瞥见景宸的姿态,轻轻笑了笑:“收起那套客气罢,老翁我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他将目光移至窗外,初秋的风缓缓掀开晴朗的天光。

    只听老翁徐徐说道:“我收留你们,只因机缘如此,你们不必如此紧绷,只把此地当作一个暂且停靠的驿站便是。”

    景宸心中一紧,只低头说了声:“是”。

    程绪宁听不太懂,却有些紧张,她想:老师这是说的什么话?暂且停靠的驿站?难不成等我长大些就要把我赶走吗?

    可是她想到云心云意两姐妹对自己的照拂、想到钱叔的宽厚、想到老师此前还给自己斟茶。

    她将视线移到杨老翁身上,见他身着灰色粗布衣袍,面色平静如水。自从遇见老翁那日起,他一直待自己很是亲厚。

    程绪宁宽慰地想:老师待我这样好,绝不会让我无家可归的。

    再说,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如今最紧要的事,是先要把字都认全了才是。

    杨老翁忽然站起:“饿了,走,用饭!”

    ***

    今日晚膳非常丰盛,程绪宁胃口大开。更让女娃儿开怀的是,此刻天色还早,等吃完了还能去小花园散步消食,又能玩上一会儿。

    杨一闲自己是个没规矩的,所以一闲庄也不怎么讲规矩,没人在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训,这顿饭吃得大家都很自在。

    钱叔坐在杨一闲身旁,云意云心坐在程绪宁身侧,众人都在一张桌上用饭。云意自己年纪不大,却已把自己当作程绪宁的姐姐,总忍不住给她夹菜。

    “宁宁吃鱼,这是涌泉池附近才有的冰鲑,我以葱姜祛腥,小火蒸煮,你此前毒火攻心这才病了的,药补不如食补,此物最是解热毒,你快尝尝。”

    程绪宁快乐地点头,用筷子夹起鱼肉,尝了一口便夸赞说:“这鱼实在是鲜嫩美味!我此前从未吃过。”

    钱叔也笑了:“这是先生特地带回来给你们二人尝鲜的。” 钱叔说着,便为景宸添了些鱼肉,顺道盛了一碗肉羹:“多吃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景宸顺从地接过小碗:“多谢钱叔。” 他尝了一口,鱼肉嫩滑,肉羹鲜美,他心中感到温暖,一切都恰到好处。

    一闲庄地方不小,但庄内人口却不多,众人此时围坐一起享用美食,就好像是一家人。

    景宸明白,与其说是为了修业,不如说他是在此地避难。尽管如此,一闲庄上上下下却待他好似自己人,让他丝毫没有寄人篱下之感。

    每日饮食丰富但不至精细,他居住的南阁被人用心打理,有古风之美,却无半点造作。

    景宸虽说心思颇深,但那多半也是因为此前处境使然,再说他不过一个半大小子,又能真的深到哪里去呢?

    众人还在热闹地吃晚饭,景宸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

    此话,甚是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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