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闲这段时间突然化身劳模,几乎每日都给程绪宁他们上课。

    程绪宁才吃了早饭正往学堂方向走,路遇景宸不由感叹:“我今天本想带上云飞飞一起去上课,谁知它如今不喜欢待在篮子里,不久前它还那样温顺,小猫变得真快!”

    云飞飞如今长大一些,一夜之间有了自己的脾气,它明确表示不想再被人放在竹篮里提来提去,高冷得很。

    自上次杨一闲问起练剑之事,景宸每天早起练功得更为起劲。仍旧是拿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仍旧是无人教导,可他明显感觉到每天都神清气爽、英姿勃发,心中的杂念了少了。

    “这是小猫的天性使然,云飞飞越是这样,就越是讨人喜欢。” 景宸随口说道。

    二人进了小学堂的院子,只见杨老翁正与身旁一位身型圆滚滚,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在说些什么,听见动静,杨一闲转过头来对二人招招手:“景宸,来得正好!这位是源木叔伯,我给你找的剑术师父。”

    程绪宁乖巧地站在一旁,打量着源木叔伯——他看上去面目和善、有些憨态可掬。

    这是剑术大师?这看着可不太像啊。

    慈眉善目的源木倒是摆摆手说道:“欸,话别说早了,我这还没说会收他呢,收徒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听他这样说,杨一闲看起来不服气:“你瞧瞧这孩子行走间的气度,你瞧瞧他那筋骨,虽说身量还未长全,可要真长全了,长得好似你这般很大一只,那还怎么来得及练武呢!”

    杨一闲很护短,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学生半句不是。

    源木还没来得及说话,杨一闲继续说道:“赶紧给我收起你那套似是而非的样子!我这学生,给你做徒儿我还觉得亏待了他呢!你倒还在这儿拿乔。”

    杨一闲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源木倒也不生气,他对景宸说:“我来看看。”

    他在景宸身上转了几圈,又绕到他身后,景宸面色如常巍然不动。

    你随便看。

    源木站在他身侧,说:“扎个马步我看看。”

    景宸跨开双腿,扎起马步,源木又问:“平日里可曾站桩?”

    景宸摇摇头。

    源木接着又问:“此前跟谁学的?”

    景宸老老实实回答:“八岁那年跟我府上剑师所学,他只教了我一个月。”

    源木拍拍他的肩膀:“行了,站好吧。”

    杨一闲站在一旁抽着烟斗,吞云吐雾之际见缝插针地问:“如何?”

    源木圆圆的眼睛定在景宸身上,对着杨一闲点点头说:“心性强于根骨,根骨强于筋骨,筋骨……其实也算是不错,可唯独他这基本功……稀烂无比,简直就是没有!”

    源木一锤定音道:“不管你那师父姓甚名谁,我可不敢苟同他这套教弟子的路数。”

    杨一闲听了源木对景宸的评价,显然乐开了怀,直笑着说:“早就与你说了,我这学生要能是跟着你学功夫,你可得管我一声舅伯,如此才能谢我!”

    源木无奈地说:“……您这又是在说笑了,您本来不就是我舅伯吗?” 杨一闲只当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源木此时转过头来看向景宸,问道:“小伙子,你姓甚名啥?”

    “姓景单名宸。”

    “景宸,你可否愿意随我习武?” 源木站在他身前,有些郑重地问道。

    “我愿意!”

    源木点点头:“那行,从此我就是你的剑术师父,你跟着我学。”

    “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景宸说着便跪下去,直直向源木磕了三了响头。

    源木示意景宸起身,杨一闲在一旁啃着甜烧饼笑说:“外甥啊,如此大礼我可都未曾受过,哈哈!”

    见景宸二话不说便在地上哐哐磕了三个响头,程绪宁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大跳。

    她突然想到杨一闲包吃包住、还给她上课,实在算得上对她有恩,可她却从不曾向老师行过拜师礼。

    行动力是第一生产力。

    程绪宁快步走到杨一闲身前,向老师鞠了一躬说道:“老师!我顽劣不堪、不懂礼数,此前并未向老师行过拜师礼,今日……”

    杨一闲像突然抬手打断道:“免了免了,我心领了。”

    程绪宁看上去有些不解,这是一种对她的拒绝吗?

    只听杨一闲看着一旁的景宸说道:“你瞧景宸那小子头上如今那么大个包,你想给我行礼,是也想在头上弄个大包吗?”

    程绪宁有些呆呆的,她没听明白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见丫头有些懵懂,杨一闲直接了当地说:“你这呆丫头,我就问你,你心中是否信服我、敬重我?”

    程绪宁赶紧点点头,坚定地说:“这是当然,老师收留了我,还给我上课,实在是我的救命恩人!”

    杨一闲又说:“你并未给我行拜师大礼,但你心中已然将我当作师父看待。你见我情绪不佳,便马上提着云飞飞前来看我;你见我爱吃甜,小厨房若有甜糕你总记得拿几块带来我这边。别以为你偷偷放在盘子里,我就不知道是你。”

    程绪宁心想:啊,原来老师都知道啊。

    杨一闲接着说道:“你能想到这样做,只是因为你早在心中把我当作你的师父。”

    他看着女孩:“若你已将我当作老师,此心天地可鉴,我要你磕一头大包作什么?若是你并不真心把我当作老师,你今天就是在我面前磕出血来,我受这虚礼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一闲看向程绪宁和景宸二人,正色道:“我这人不怎么讲规矩,所以我们之间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只要你们心里当我是你们的老师,我便会在心里将你们视作是我的学生。”

    程绪宁这下听明白了,她站得笔直,不再试图行礼。景宸听到这番话,有些说不清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源木摇摇头无奈地说:“舅伯,你说起道理总是头头是道,如此一来,倒显得是我俗不可耐了。”

    末了又道:“总之,你这孩儿我是收下了,日后便跟着我好好习武便是。先把根基打牢,不说功夫睥睨天下,自保总是没什么问题。”

    景宸向源木叔伯点点头,程绪宁呆呆地站在原地。

    杨一闲似是有些不耐烦:“行了,赶紧都给我进屋,都在磨蹭些什么,上完课我等会儿还要去看小云云呢。”

    ***

    朗月都城建在月矿高处,冬天极为寒冷。

    多罗山脉蜿蜒环抱着朗月国,像一条巨龙守护着自己的财宝——朗月城就是皇冠上的那颗珍珠。

    从前冬天,程绪宁总爱在炉子边烤馒头片,吃饱了就开始犯困。

    而辰墟国的冬季,对程绪宁来说就两个字,不冷。

    一点都不冷。

    程绪宁抱着云意给的热汤婆子在一闲庄内散步。

    用完早饭她想活动活动,可她心中却止不住地想:好热,这样的气候,我真有必要抱着这手炉吗?身上已经穿了那么多,简直像头熊。

    景宸在南阁门前遇见她,看她穿得鼓鼓囊那个,脸又红扑扑的,笑着问说:“你这究竟是热还是冷?”

    程绪宁发愁地说:“你说呢?我都快热疯了……”

    景宸指了指她的额头:“你这都出汗了。”

    程绪宁急忙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压低声音说道:“云意姐叫我穿的,说是怕我着凉。我说我不冷,她说我这叫冷而不自知。”

    程绪宁叹了口气:“唉,这也就算了,她竟然一早还塞给我一个热得发烫的手炉!”

    她抬起头问:“想要手炉吗?两个铜板就卖给你。”

    景宸惊呆了:“明明是你不要的东西,居然还想卖给我?我以后跟着你一起做生意准能发财。”

    程绪宁见他面色一滞,又说:“那……要不我给你两个铜板?你来帮我将它弄走?”

    景宸笑了笑:“你从小生在朗月,体质耐寒也不奇怪,回头我去帮你跟云意说说。”

    程绪宁点点头:“两个铜板先欠着。”

    她说完抬起头,看了看景宸身上薄薄的单衣,随口问道:“你也不怕冷?”

    景宸点点头:“天岳地处东北,我所在的都城冬季十分严寒,辰墟的冬天实在算不上什么。不过我身上这些,是前面为了方面练剑。”

    随即又问:“今日杨师不上课,你打算几时习字?”

    程绪宁想了想说:“习什么字,我这早就都认得差不多了,姑奶奶我脑子好使!不过我倒确实想去小书房看书,要不一起?”

    景宸点点头:“那你先进小院等我换身衣服。”

    程绪宁随景宸一起步入南阁后院,景宸回房换衣服,她则坐在石桌旁甩着两条腿。

    此地多了一处武器架,上面放着好些硬家伙,最违和的倒是一把木剑,它像是刚被使用过。

    景宸很快便衣着整齐地从房中出来,程绪宁对着他喊了声:“景宸,你有剑啦?”

    他点点头:“这些都是源木师给我的,让我拿着先练习基本功。”

    程绪宁眼睛扫了一遍武器架:“这么多精钢铁锤,可偏偏给你一把木剑。”

    景宸说:“我心里也觉得奇怪,我还问了源木师父为何是木剑,他只跟我说了句‘木剑可辟邪’,说是之后再给我弄把别的。”

    程绪宁恍然大悟道:“木剑真能辟邪!我在书里见过!”

    程绪宁滔滔不绝地对景宸说起书中所见奇闻异事,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向东边的小书房走去。

    ***

    小书房中。

    摊开的草药书放在一旁,两个孩子头正靠在一起细细地看。

    “你瞧就是此处,说是桃木剑可辟邪。景宸,你那把可是桃木剑?”

    景宸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源木师父给什么就用什么呗。

    此刻他却突然看到什么,指了上面的草药图说:“你瞧这是什么?仰月草!”

    程绪宁凑了过来:“仰月草?老师先前去朗月不就是为着这个。”

    杨一闲还说过,仰月草是用来解热毒的一味良药,后来又说,他是给一位老友帮忙。

    程绪宁和景宸二人对视一眼,程绪宁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青眉姑姑看着虽然身子孱弱,可却与一般病人不同,一般人生病总是面色苍白,而她却是面色潮红……”

    景宸点点头,伸出手指点着书册上那一行字轻声念道:“仰月草,月矿伴生物,长于朗月境内。月矿深埋地底而性燥,仰月草与之相反,是治疗热毒的一味奇药,尤其对阴火引发的热毒有奇效。”

    “阴火?” 程绪宁又重复了一遍:“何为阴火?”

    景宸低声说:“我也不知,但看那青眉姑姑的模样…… 她在一闲庄只住了短短一月,却看着比来时还憔悴许多。”

    程绪宁补充道:“还有你曾见过那青紫色的手腕。”

    他们还在轻声讨论,此时身后却传来什么声音,程绪宁怕得喉咙一紧。

    “谁在那儿?” 景宸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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