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吾卫,卫渊迫不及待地要同萧懿龄回报刚刚发现的事。

    “不知殿下可曾听过,乡野中有门手艺,叫‘劁猪①’?”

    萧懿龄皱眉摇头。

    “属下小时候在乡野中长大,村中多养猪,属下见过劁猪。简单来说就是给猪……去势。老人常说,猪不劁不肥。那些养猪的人家,小猪长到一定大小,家里便要请劁猪匠过来。劁猪匠一行也是正经的手艺人,一把刀子,一副挑担,走乡串村,吃百家饭的。

    “方才在李钧房中,属下只看了一眼,便能确定,那伤口的位置和形状,肯定是个手艺精湛的劁猪匠下的手。”

    卫渊说完,厅中久久没人说话。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过,会有人把这用在猪身上的手艺,用在人身上。而“劁猪匠”这一线索,与猪相关联,彷佛又在暗暗将众人的视线引向卢家。

    昨日前去查探时,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金吾卫并未直接入卢家找人问话。

    而如今调查已入穷巷,萧懿龄决定,今天便打草惊蛇一回,直奔卢家,寻找卢氏母女了解情况。

    ·

    萧懿龄与顾定安一进长盈巷,便被三四个闲坐在巷口的婶子围住了。

    “官爷可是来查卢家的?咱们都帮您看着呢!”

    “您放心,我们姐几个天天在这坐着,巷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我们的眼睛,但有情况,一定第一时间去禀告官爷。”

    “不过昨日我回家又想了半宿,确实是好长时间没看到过黄氏了,该不会是被她那个当小妾的女儿给接走享福去了吧?”

    几人正七嘴八舌,大声地哄笑谄媚着,忽见十几步远外的一户人家,大门突然打开,一个婆婆举着扫帚就冲着人群打过来,嘴里喊着:“我打死你们这群烂嚼舌根的!朱氏,你女儿去给人当烧火丫头都没人要!你凭什么说四娘!我打死你!”

    那婆婆嘴里骂着朱氏,手中扫帚却向卫渊打了过去。卫渊见她年迈,不能反击,只好四处逃躲,边躲边喊着:“阿婆你认错了!”

    而那几个嚼舌根的妇人也趁乱散开,各自回家,紧闭大门了。

    卫渊虽然有功夫,但毕竟这巷子狭小,还是挨了几下扫帚。婆婆听到他的叫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打错了人,连忙上前想要将人扶起,却直奔墙角的蓄水缸而去。

    众人顿觉哭笑不得,卫渊利落地站起身拉住婆婆。

    交谈之中,大家才知道,这位婆婆姓谈,丈夫早亡,儿子是个船工,一年半载才能回一次家,平日里谈婆婆多靠卢家母女照顾。

    “老婆子眼睛不好,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巷子里的人都叫我瞎婆婆,可老婆子我眼瞎心不瞎!

    “卢家母女都是正经人,四娘更从小就是个正直孝顺的孩子,怎么会给人当小妾。那孩子不过是回家里看她娘的时候,穿着府里的体面衣裳,就要被她们这样编排。我呸!”

    谈婆婆显然气得不轻,领着众人回到自家院子时,还在骂着。半晌,才想起来问:“你们是谁啊?打听卢家做什么?”

    卫渊上前介绍:“婆婆,我们是金吾卫。最近城中出了一件案子,可能与卢家有关,我们来是想找卢家母女问问情况。”

    谈婆婆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围着长盈巷打转活了几十年,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实本分的卢家是怎么和官府的案子扯上关系。

    萧懿龄见状,柔声道:“谈婆婆,您放心,我们只是想找卢家母女聊聊,不会有事的。”

    “可是,其实我也很久没见过黄氏和四娘了。”

    “那您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

    谈婆婆回忆片刻,说道:“那得是过年之前了……年前十几天的时候,四娘回来了一趟,给她娘带了两贯钱,一条腊肉一包糖。那天正好我也在卢家,黄氏还给我也拿了几个糖块。

    “再后来,就是除夕那天了。白天的时候,黄氏还来给我送了点菜。可自那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那您去她家找过吗?”萧懿龄追问道。

    “没有,黄氏说,我岁数大了,腿脚不好,眼睛也不好,怕我走丢了,叫我不要随便出门。平日里米面粮油这些,都是邻居们替我买的。不过那个朱氏去看过!她扒着人家院墙看了,说卢家现在空无一人,黄氏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萧懿龄闻言沉吟,卫渊则趁机向谈婆婆打听:“婆婆,方才就听您说那个朱氏,她为何如此关心卢家啊?”

    谈婆婆提起朱氏就生气:

    “这个朱氏,你以为她是关心卢家啊?整个长盈巷,数她编排卢家编排得最起劲!你道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她见卢家四娘发达了,便想让四娘把她那蠢笨的女儿也带进公侯府里当差,将来好能被哪个公子看上飞黄腾达。

    “可四娘知道啊,那朱氏的女儿就是个不安分的,天天跟那些地痞无赖打情骂俏,这样的人领进府里,那岂不是把四娘这样的好孩子给连累了?”

    “就因为这么件事,她都恨死四娘了,还到处说四娘是去给人当小妾了,哼,我看她倒是恨不得敷上二斤粉,也给人做妾去!”

    同一个人。

    同一个卢四娘,同样是街坊邻居,在朱氏口中是上门自荐到公侯家做妾的风流狐媚子,在谈婆婆口中则是孝顺、正直、洁身自好的好姑娘。

    萧懿龄决定亲自去看看。

    ·

    向谈婆婆打听了卢家的具体位置,几人便准备过去一探究竟。

    卢家位于长盈巷巷尾,萧懿龄一路走去,中间还有几户人家将墙壁砌了出来,导致巷子倏然收窄,仅容一人通过。

    这两天正下着雨,路上还有不少积水。巷子里没有石板路,萧懿龄只觉得自己的鞋底从没沾过这么多泥。

    而这样的路是许多人每天都要走的。

    卢家门口画了一只葫芦,萧懿龄很顺利就找到了。韩彬上前为她推开木门,眼前的场景却吓到了所有人。

    不大的院落中,齐齐摆着三口棺材。

    顾定安一个闪身,挡到了公主面前,以防这些东西冲撞到公主。

    萧懿龄却牵住他的衣袖,轻轻拉开他。

    按理说,她是应该怕的。

    她上一次见到棺材,还是五岁时,给母亲办的那场葬礼。

    当时,母亲的遗体按规矩至少要停灵七日,可七月的咸京城实在是太热了……

    最后母亲只停灵五日便下葬了,余下的日子,她都只与那块硬梆梆的牌位度过。

    眼前不断闪过母亲丧礼时的画面,萧懿龄有一阵晃神,旁边的顾定安伸手扶住,她才稳住身形。

    “冒犯了。”顾定安低声道。

    萧懿龄没有在意,吩咐韩彬上前查看。

    卢家的院子本就不宽敞,放下三口棺材后,更是挤得没处落脚,所以萧懿龄几人都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观察。

    身处这座小院中,时间彷佛都是静止的,一切都冻结在除夕那天。

    出门买东西用的篮子还放在卧房门口,里面是一些针头线脑,还有两个纸包,上面盖着张红纸,有回春堂的印记——那是黄氏娘子买的药,她最近身体不舒服。

    回家后她便去厨房做饭。除夕夜女儿要留在主家,不能回家过年,但显然她并不打算糊弄,面粉袋子被摆在灶台上,她应该是打算做点饺子。

    可盛面粉的木盆却扣在地上,面粉洒了一地,厨房门槛上半个白色的脚印。她被什么打断了,又为何要突然跑出来?

    有人来找她?那么除夕当日,有谁会来找她呢?又是什么事,能让她放下过年,走出家门,再无音信?

    萧懿龄看着木门上,一个沾着白色面粉的手印,思考得出神。

    直到韩彬站到她面前,她才听到周围的声音:“回殿下,三口都是空棺。”

    疑点越来越多。却找不到可以解开谜团的突破口。

    眼见时辰已晚,日头西落,萧懿龄决定明日再继续。

    “看来只能撒出人手去找了。黄氏,卢四娘,还有那个失踪的卢三娘,都要找。看看他们可还有什么亲族好友,附近的镇甸村庄也都去打听。今日就先这样,明日若有消息,便传信去濯园。”

    萧懿龄说完,便带着韩彬转身走出小巷。

    顾定安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卫渊,你觉不觉得她有什么事……”

    “啊?什么事?”

    他回头看着卫渊满脸直白的无知,不禁叹了口气,笑道:“没什么,回家吧。”

    ·

    萧懿龄则惦记着昨日庄掌柜说过的话。

    眼看不思归快要到热闹的时候,她换了身男装,跟在韩彬身后,假装是韩彬的仆从,顺利进了不思归的大门。

    她仗着自己不经常在京中走动,没多少人认识这张脸,甚至没有多作伪装。

    可不思归的鸨母阅人无数,岂会认不出男女?她见到这大胆的女子,以为是哪家的闺秀跟着兄长出来长见识,便要上前阻拦。

    可她没走出两步,便被一个男子阻拦,抬头一看,却是自家掌柜。

    “徐娘子,那二位是我的贵客,我亲自招呼,徐娘子去招呼别的客人吧。”

    鸨母徐娘子闻言退下。

    向玉楼则站在暗处,冷眼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挂上笑脸上前,作揖道:“二位,六姑娘已经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吧。”

    萧懿龄一看到此人,便认出,他就是花朝那日,在鹤望楼险些撞到她的那个男子——不思归掌柜,向玉楼。

    庄掌柜所说的,张峤的故人,恐怕就是此人了。大概也只有不思归的掌柜,才能把一个大活人稳妥地藏在楼中,躲避宾州和鲁国公府明里暗里的探查。

    萧懿龄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前头带路。旁边几个喝了酒的客人却听见了向玉楼的话,突然挤过来道:“凭什么他们可以去见六姑娘啊?我们在这等了六姑娘十几天了,六姑娘什么时候见我们啊?”

    向玉楼只得陪笑道:“几位稍安勿躁,这二位客人是六姑娘的旧友了,六姑娘说了,今日只见这二位。几位要不再看看楼里其他姑娘?”

    萧懿龄和韩彬只听他满口胡言,没有出声。

    ·

    从一楼大厅走上二楼包房,这一路就没有他向玉楼叫不上名号的人,还有好几拨人来问那位“六姑娘”何时才能见客,都被他不露声色地搪塞过去。短短一段路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不思归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楼中人极多,几乎是摩肩擦踵。有人来只是喝酒欣赏乐舞,也有那不喜风雅的,一来便直奔姑娘房间。

    尽管有韩彬护着,萧懿龄被带到六姑娘房中的时候,头上的幞巾也差点挤歪了。

    向玉楼对着他们作揖道:“几位慢聊,在下先去招呼客人了。”说完便退下了。

    萧懿龄则打量着这房间。

    这间房倒一点也不像个风尘女子的房间,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是哪位官宦人家女儿的起居处。

    入门处正对一张茶桌,上面是一整套考究的白玉茶具。四君子图案的刺绣屏风,挡住了窥探内室的视线。悬挂垂下的竹挂幔和珠帘,又添了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整个房间看得出布置得有些仓促,但不失雅致。

    珠帘后还有一个人影,虽看不真切,但能认出是一个高挑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走出,姿态婀娜,面容清秀。

    她开口说道:“卑职宾州军第五营什长张峤,拜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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