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抵达公主府时,萧懿龄没有如往常一般邀请顾定安进去,径自走开了。而顾定安也没有跟上去,只是牵着隐骓,慢慢走回了家中。

    他知道,萧懿龄此时需要独处。她要想明白,皇帝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眼前的局面可有破解之法,如果真的无力回天,他们二人的关系又该如何。

    而这些问题,也同样困扰着顾定安。

    升职加官的喜悦被完全掩盖,他疲惫地思考着对策,旁人只以为他是因为舟车劳顿,为他端来晚膳。顾定安看着那些平日里爱吃的菜色,突然没了胃口。

    原来心中藏着事,是会吃不下东西的。

    此刻,他才突然明白了萧懿龄的心情。

    ·

    另一边,萧懿龄回到濯园,便招来了韩沉。

    这次出京办差,萧懿龄便没有带着韩沉一起走,而是将他留在了咸京,继续探查京中各种势力的动向。是以萧懿龄顾不及休息,便先叫韩沉来回话。

    韩沉一走进来,萧懿龄便看见了他眼下两团硕大的黑影。

    “你这是……多久没休息好了?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累?”她不禁问道。

    韩沉虽满脸疲惫,眼中却闪着光。他没骨头地坐到了萧懿龄对面,语气中是兴奋到恍惚的样子,说道:“殿下,您离京这段时间,真的太精彩了,我是一刻都不敢多休息啊。”

    “您也知道,自打圣上封了三皇子为太子之后,对他却反倒不如之前那般重用,近来更是连着因为几件小事,被圣上批评,还罚了俸禄。虽说天家父子,谁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可罚俸事小,丢面子事大啊。豫王一党本就意在,这样一来,是越发蠢蠢欲动了。”

    “而且,圣上以往并不怎么器重豫王,近来却频频召见,还派了几件颇为体面的差事给他。朝中一些举棋不定的,也闻风而动,纷纷跑去巴结起了豫王。”

    原来,在城门口那里时,费潜说的“豫王与太子平分秋色”,是这么回事。

    萧懿龄沉吟片刻,又问道:“王家呢?”

    韩沉听她提起王家,倏然一愣。

    萧懿龄见状,也反应过来:韩沉即便背景强大,又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但他的手应该也伸不到皇宫里去,自然不知道皇帝为顾定安和王姮赐婚之事,便也无从提前关注查探王家的行踪态度了。

    没想到,韩沉面上却浮现出一股热烈的钦佩之情,他大呼道:“殿下怎么猜到,此事与王家有关的?没错,那个河东王氏的王绩进京之后,说是拜访好友,但却经常往宫中跑,听闻圣上很喜欢同他一起探讨经学,鉴赏诗词。连带着他那位侄女王十一娘,也经常在后宫行走。听说,不仅是宫中几位娘娘喜欢她,就连太后也召见过两次。”

    “而这个王绩,入京拜访的好友,便是赵国老的唯一的嫡子赵俣。”

    京中唯一能被称为“赵国老”的,便是如今的同中书门下,平溪赵氏的家主,信国公赵锡章。

    赵锡章生有二子三女,最小的嫡女便是当今太后赵妫。而他膝下唯一的嫡子赵俣,则更是非同凡响。

    赵俣自小在松风书院求学,学成之后参加科举,便高中探花,后入朝为官,现在门下省任给事中,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

    赵俣的嫡长女出生后,便被指给了当今圣上为妃,便是后来的赵贵妃。赵贵妃入宫两年,十分得圣上宠爱,后因生产临川公主,血崩而亡。圣上哀恸不已,又纳了赵贵妃的妹妹入宫,照顾公主,也就是现在的赵淑妃。

    “如此说来,”萧懿龄道,“王氏已经与赵氏联手了?”

    赵俣既然曾在松风书院求学多年,那与王绩便是有师徒之谊,所谓“天地君亲师”,王氏若真有入仕的想法,自然会倾向于同赵氏联手。

    而豫王,自从与赵氏女定亲成婚,便得到了整个赵氏的支持。

    有这样的关系在,王绩入宫,与皇帝谈经论道,言辞中透露出欣赏豫王的意思,暗中引导皇帝重用豫王,打压太子,便也不奇怪了……

    真的是这样吗?

    表面上看,当然没什么问题,甚至王绩、赵氏和豫王,都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但萧懿龄却并不认同。

    因为她太了解皇帝。他自信又多疑,固执又善变,绝不是那种容易接受他人暗示,而去怀疑自己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皇帝一向对赵氏等世家多有防备,又怎能会真的打压自己一手扶持的太子,转而去器重豫王呢?

    这里面,多半是一场戏。

    王氏与赵氏虽然是强强联手,不容小觑,但他们的势力却多在文官之中。豫王想要争夺储君之位,自然是希望文臣武将都能支持他,只可惜他自己在军中也没有攒下多少威望。

    此时,皇帝将王绩的亲侄女王姮,赐婚给夏州大都督之子顾玄,外人看是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对于豫王一党,那便是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忠毅侯顾衡若是也能支持豫王,必会让他如虎添翼。

    至此,萧懿龄推测,所谓赐婚,不过是一次针对豫王和赵氏野心的试探。以顾定安所代表的夏州兵力相诱,逼豫王一党露出马脚,顺便也可以试探一下顾定安对荣惠的心意,和荣惠的态度。对于皇帝来说,一道圣旨,便可以看清京中人心。

    至于为何是让顾定安与王氏联姻,而非直接与赵氏联姻,恐怕皇帝还是疼爱这个小辈的,不忍让他真的与赵氏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否则,将来一旦出手清理赵氏,只怕会牵扯到顾定安,到时候只怕没法跟老友和女儿交代了。

    想到这里,萧懿龄才感到轻松了些。

    只不过,皇帝这盘棋,还是有些冒险了,一步步逼得太紧,恐怕有任何一点异动,都会影响这个棋局。萧懿龄决定,顺从皇帝的谋划,暂时按兵不动,亦不会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任何人。

    她只吩咐了韩沉继续严密观察王绩、赵家、豫王、太子等人的动向,自己则选择静观其变。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没了,萧懿龄今晚的胃口格外好,拉着文杏、赵云袖,还有向玉楼、舒意芳等人一起,吃了个热热闹闹的接风团圆饭。

    ·

    萧懿龄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在府中过起了逍遥日子,但有人却迫不及待。

    回京第三天,前院来报:“王十一娘前来拜见。”

    萧懿龄不禁皱眉,想不到王姮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道歉?她应该不知道自己与顾定安的事。炫耀?她没有那么蠢。

    她疑惑折,吩咐下人将人请到东花厅,随即更衣梳妆了一番,才过去。

    “十一娘,请坐。怎么今日过来了?”萧懿龄坐在上首,轻摇团扇,含笑问道。

    此时,小丫鬟来奉上茶水,萧懿龄端起茶盏,意外地一挑眉,正要说什么,却见王姮一言未发,突然在厅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声音听得萧懿龄膝盖都在发酸。

    奉茶的小丫鬟是第一次在萧懿龄面前服侍,本就绷着一根弦,却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手中茶盘一颤,那杯还没来得及为王姮奉上的茶水,竟摔了出来,滚烫的茶水直接泼上王姮的左肩。

    “奴婢该死!殿下饶命,王娘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那小丫鬟立时哭着跪到了地上,不停地朝萧懿龄和王姮磕头,好不可怜的样子,让人都不忍心责罚了。

    萧懿龄在茶水泼到王姮的一瞬间,便站起来,吩咐人去请府医来。随即又上前扶起王姮,命文杏将她带到侧堂歇息诊治。然后,才看向那跪伏在地上的小丫鬟。

    “……”萧懿龄叹了口气,道,“一两金,你这又是偷穿侍女衣服,又拿茶水泼人的,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丫鬟抬起头,满是泪痕的小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正是萧懿龄从宾州带回京的那个小乞丐,一两金。

    她那张洗干净后看起来十分清秀的小脸微微扬起,说道:“那个女人抢了殿下的情郎,自然要教训一番。只是一杯热茶而已,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萧懿龄自然知道,一两金是为了自己,只是咸京毕竟不比花坞镇,行事还是要注意分寸。萧懿龄知道,若是一开始立不住规矩,以她这样的野性和大胆,恐怕早晚会闯下大祸。

    她朗声佯怒道:“云袖,将这没规矩的丫鬟立刻带到正令司,领十杖。”随后递给赵云袖一个隐晦的眼神。

    赵云袖点头,将满脸不可置信的一两金带出了花厅。

    而萧懿龄则来到侧堂看望王姮的情况。

    府医杜仁已经到了侧堂,正站在屏风外,与里面王姮的侍女一问一答着。

    “烫伤处可有红肿?起了水泡吗?位置在何处?烫伤面有多大?”

    杜仁问得耐心仔细,可这些问题十个中却有八个,得到的回答都是“不便告知。”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还把这屏风挪过来了?杜仁,还不快为王娘子看诊?”萧懿龄故作不知,问道。

    杜仁满脸写着为难,苦着脸看着萧懿龄。榻上的王姮则出了声:“殿下,请不要责怪杜郎中。是姮儿家中规矩严,男大夫终究不方便。杜郎中,请拿些普通的烫伤药膏给我的侍女便好。”

    走近了榻边,萧懿龄才看到王姮半躺在榻上,外衫褪去只着中衣,正靠在侍女身上。想来是方才自己检查过伤处,那中衣衣襟并没有系紧,而是松松地掩着,领口处还露出粉色的肚兜一角。

    萧懿龄坐在榻边,伸手想要掀开衣襟,看看她的伤处,却被王姮挡住。

    她微微侧过脸,不敢看萧懿龄,满面绯色的样子,不知是被烫伤疼得,还是因为萧懿龄想要看她伤处羞得,按住衣襟的那只手也轻轻柔柔的,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态。

    “殿下……”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却是莫名的婉转多情。

    萧懿龄直觉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骤然收回了手。

    此时文杏也从杜仁那里取来了烫伤膏,递给王姮的侍女。萧懿龄主仆俩也走到了屏风外。

    直到一盏茶后,王姮才换了套衣裳,重新走到萧懿龄面前。

    “殿下,姮儿今天来,是有些肺腑之言,想同殿下说。不能可否请殿下屏退左右?”王姮跪坐在萧懿龄面前求道。

    萧懿龄虽然直觉不太好,但也不觉得王姮对她有多大的威胁,遂让文杏等人都退下了,屋中只剩她和王姮两个人。

    王姮这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忽略的情意和委屈,她说:“殿下,姮儿愿意服侍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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