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萧承禃身边的鹤林在外面提醒,二人才起身前往兴庆殿,参加除夕宫宴。

    为了掩人耳目,萧承禃还特地换了身银白长袍。

    萧懿龄看着换装过后,依旧容色出众,却神奇地不再那么引人注目的萧承禃,心中不禁啧啧称叹。

    除夕宫宴一如往年,毫无波澜。除了今年多出一道群臣向太子敬酒的程序外,几乎没有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吧。萧懿龄想。

    去年今日,她还在为那个糟心的婚约惴惴不安,谋划良久。还有那位不同于中原女子,充满着野性的力量的茵支公主,即便身处不同阵营,萧懿龄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着不同凡响的魅力。

    还有,去年今日,她与顾定安初见。

    彼时,他是护送狊乌特使团有功的少将军,又代表其父忠毅侯顾衡,所以被特赐以从五品将军之身,列座于除夕宫宴。

    而今年,他已经是左金吾卫将军,堂堂正正的从三品官职,却要忙于除夕夜的京城治安,而不能出席宫宴。

    萧懿龄心头的那一点点怅惘,随着酒意上头而不断扩大,撑满了整颗心。

    宫宴散场,萧懿龄深夜乘马车回府的时候,还在心里想着,准备明天去金吾卫府找人。但在濯园门口看到靠门而立的顾定安那一刻,萧懿龄发现,她的心似乎被一根绣花针戳了一下,然后瞬间被另一种情绪涨满。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此刻,便值得一生。

    “你怎么来了?”萧懿龄扶着顾定安的手下了马车,怔怔问道。

    顾定安握紧了手中有些冰凉的小手,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的方位,心道时间刚好,笑着说道:“新年快乐,诸事顺遂。”

    “啊?”

    “我想做新的一年里,第一个祝福你的人。”

    顾定安那独特的低沉微哑的嗓音,如同一阵细腻柔沙,滑过萧懿龄的心头,令她浑身一暖。抬眼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萧懿龄便沉溺在那乌黑瞳仁所映出的,直叫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却又无法闪躲的绵绵爱意之中。

    她十指微收,同样也握紧了顾定安的手,眉眼弯弯地笑道:“好,你也是。诸事顺遂,不要再受伤了。”

    二人就这样牵着手,含笑对视,除夕雪夜,呼呼北风似乎也为这对有情人变得柔和,只剩下不知什么时候变大的雪花,飘飘然地无声落下。

    “雪下大了,进去坐会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萧懿龄拉着大手,便要往园子里走,却听顾定安道:“不了,我改日再来。手下有个校尉,老母亲突染重病,向我告了假,我去替他看着街面上的动静。”

    今晚除夕夜,没有宵禁,不少人都出来通宵玩乐,却也是多事之秋,负责京城治安的京兆府和金吾卫均是绷紧了精神,生怕出什么乱子。

    萧懿龄知道,他是掐着宫宴散场的时间来的,今夜恐怕还有得忙,而自己明日起也要开始着手魏鸿轩一案,恐怕二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这样静静地呆在一起。

    想到此处,萧懿龄的心中生出一丝不舍,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晃动着,垂着头不说话。而顾定安则是揉着她的指尖,低声劝慰了一会儿,才将她送进门。

    ·

    第二日清早,一觉睡醒的萧懿龄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不可置信地望着帷帐顶。

    “殿下,起了吗?”

    文杏估摸着快到萧懿龄起身的时候,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温水柳盐等物进来,凑到床帏边柔声说道。

    萧懿龄将冬日略显厚重的床帏拉开一角,勾着文杏的脖子将她拉进来,问道:“昨晚,门口……”

    还不待她说完,文杏便一脸了然地笑道:“殿下放心,奴婢们什么都没看见!”

    萧懿龄看着文杏那“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的模样,越发确定了,那不是自己醉酒做的梦。

    想到自己竟会做出那般依依不舍的小女儿情态,萧懿龄瞬间涨红了脸,翻身整个人钻进被子中,双腿不住地扑腾着,无声尖叫。

    文杏见状,默默地退了出去。替殿下重新掩好床帏,免得被下面的小丫鬟看到,失了公主威仪。

    同时,心中不禁慨叹,公主虽然智谋过人,屡破奇案,早早地便能独当一面,但到底还是年纪小,过了年才十七。文杏私心里觉得,公主往日在宫中时,还是太过谨慎威严,倒是这一年来,见过的人经过的事越来越多,人却越来越活泼,更像个年轻姑娘了。

    ·

    萧懿龄的情绪也只是一阵儿的,待消解过去,她又如往常一般起身洗漱,用了几口早膳,便带着韩彬出门,去了东市,那栋魏鸿轩一跃而下的风晚阁。

    谁料刚到风晚阁楼下,便见到了汝南侯家的次子,萧容照心心念念的那位,柳再思。

    他正同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起,在风晚阁的楼边,身边小厮的手中还拿着纸笔、纸钱、酒坛等物,一群人站在那里,时而肃穆悲切,时而慷慨激昂的样子。

    “柳二郎这是在做什么?”萧懿龄走近了问道。

    柳再思一回头,见来人竟是荣惠公主,神色瞬间转为惊喜,脱口而出道:“殿下!你放出来了啊!”

    “放出来?”

    “啊、不、不是,殿下到此地有何贵干吗?”柳再思说着话,将手中一叠纸折起,想要藏于身后,却不想还是被萧懿龄注意到。

    萧懿龄只看到,那几张纸上均是不同的字迹,写的诗句中似乎有“芳魂”、“香消”等几个词。

    “原来如此。”萧懿龄心道。

    魏鸿轩生前是京中有名的雅妓,这些喜欢以风流不羁自诩的文人书生,自然与之有些交情。听闻魏鸿轩不幸去世,便在此吊唁一番,也算是有情有义。

    想到这里,萧懿龄对柳再思一行人道:“孤也曾在临川公主的宴会上一睹魏娘子的风姿,想到美人就此陨落,不禁感伤。孤今日路过东市,便想来此凭吊一番。只是听说,这魏娘子并无父母亲人,也未曾婚配,如今无牌无灵,恐怕会成了孤魂野鬼,实在可怜、可叹啊。”

    大景的风俗,人死之后,灵位和墓碑只能由亲人或配偶来立,否则就算立了牌燃了香,亡者的魂灵也不会相认。

    所以旁人即便再怎么惋惜哀悼,也只能是赶在魏鸿轩头七之内,来这风晚阁吊唁。

    柳再思大喜:“诶呀!没想到荣惠公主也是同道中人,真是太好了!不过不瞒您说,我今日出门与这些同窗们一起,来吊唁魏娘子,还是瞒着父母偷偷出来的呢,这会儿就得回去了。”

    “柳二郎急什么呢?这会儿时间还早,不如孤请诸位才子一同,到旁边的茶楼中饮一杯热茶,柳二郎再回去也不迟。”

    风晚阁因出了死人的事,又正逢过年,掌柜的便心灰意冷地打算关几天门,好在这附近茶楼酒肆不少,大年初一开门的也有几家。

    几位少年书生见有机会能得公主青睐,都连连称好,唯有柳再思有些犹豫,萧懿龄见状又道:“莫不是,柳二郎家中有人在等?”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一个少年嗤笑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位临川公主呗!”

    少年心直口快,说完就被柳再思瞪了一眼,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位亦是公主,听说还与临川公主关系不错。他猛地闭上了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萧懿龄却似乎并没有在意,一边朝旁边的一间茶楼走去,一边同那少年说着话。柳再思和他那些国子监同窗见二人说话,便走在前面,给两人腾出空间。

    萧懿龄像是寻常闲聊一般问起:“听你的语气,临川公主经常去汝南侯府?”

    “是啊,公主对柳家很好,应该是因着先驸马的关系,爱屋及乌吧。”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

    “是。”

    “可我怎么觉得,你还知道些别的?”

    “殿下恕罪,小生不该妄言临川公主!”书生说着便要跪下请罪,却被身后的韩彬一把捞起来,不许他在大街上跪,免得引人注意。

    “怎么?只知道不该妄言公主,却不知不该欺瞒公主吗?难道在你眼里,只有临川才是大景公主吗?”萧懿龄的声音很轻很柔,可传到书生耳中却仿佛是魔女低语。

    “小生不敢!殿下还请明示,您究竟想问什么啊?”书生又急又怕,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萧懿龄看他这样子,心中有些莫名,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问道:“柳再思对你们,是怎么说临川公主的?”

    书生身子一软,差点靠在韩彬身上,脱力道:“您就想问这个啊?”

    书生张了张嘴,刚想否认,就听荣惠公主道:“说真话,孤不怪你,说假话,严惩重罚。”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茶楼门外。大年初一,许多人昨晚守了岁,还在家中休息,茶楼的生意并不红火。

    萧懿龄站在门口,看柳再思与几个同窗正在张罗着,吩咐小二将两个桌子拼在一起,又点了不少好茶和茶点,一副全然已经忘记忧愁的样子。

    书生道:“嗐,其实慎之倒是没说什么,是小生自己看出来的。小生此前去过一次汝南侯府,正巧碰到临川公主也在,她看慎之的神色,分明就……就是,不清白。小生还问过慎之,他只叫我别多想,可小生自信,绝不会看错的,所以就……”

    “所以就对临川公主心生不满了。”萧懿龄替他说完。

    书生垂首而立,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萧懿龄突然问道。

    “小生钟颐,字吉贞,家父是刑部尚书。”

    “好,我记住了。”萧懿龄说完,便向茶楼里走去。

    ·

    昨日就与昭肃君,也就是四哥萧承禃商量好,她负责调查魏鸿轩的事。

    今日出门,便碰到这么一群涉世未深,又与魏鸿轩多有来往的少年书生们,萧懿龄本以为会有什么收获,却不想,与他们交谈了许久,只有那个钟颐,说了点有用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魏娘子,其实是冬至那日。她独自走在街上,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我刚要上前去打招呼,便看见一个中年锦衣男子上前,同她说了些什么,她看起来好像又伤心,又绝望,隐隐地还有些愤怒,犹豫了一会儿,她便上了那男子的马车走了。”

    “吉贞你又跑出去,在大街上当半仙儿了吧?说得好像什么都能看出来一样。”旁边的书生打趣他道。

    钟颐闻言,怏怏地垂下了头。

    萧懿龄没有将旁人的打趣当回事,反而追问钟颐道:“可看清那男子是谁?”

    “……没有,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管事的样子。”

    钟颐言辞间颇有闪烁,萧懿龄看出来,他有所隐瞒,恐怕那男子的身份他不仅看出来了,还是一个他惹不起的人。

    萧懿龄并没有当场逼问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记下此事,又随意同众人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了。

    回到公主府,便听下人传道,襄王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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