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见舟眉梢带笑踹他一脚:“回头等着向明朗女朋友收拾你吧。”

    潘多装傻充愣,挠着头:“关老向什么事,咱们店真正的老板不是你吗。”

    程见舟缓了笑意:“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又对杨余茵说,“别搭理他,他开起玩笑来没个分寸。”

    杨余茵倒不以为意,目光落在程见舟拎回来的黑箱子上:“这是什么?”

    “哦,这个啊,”潘多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保险箱,里面装了大把现金,整捆整捆的钱,没见过吧。”

    杨余茵笑道:“取那么多现金干嘛,赎人啊?”

    “这是我和程见舟抢银行得来的钱,拿回来销赃。”

    杨余茵说:“下次带我一个呗,我给你们放风。”

    “不怕进去踩缝纫机?”

    “正好帮我把工作和食宿都解决了,求之不得。”

    潘多笑得前俯后仰:“行啊,下次一起行动。”

    程见舟听不下去,倾身勾过箱子提手。

    手搭在锁扣上,往下一按,盒盖弹起,里面躺着一架碳灰色无人机。

    潘多继续胡侃:“看见没,这是微型侦察机,程见舟自己设计组装的。夜深人静时抢银行好使,可以探测敌情。”

    程见舟忽略噪音,简短介绍:“比赛用的飞行器。”

    杨余茵问:“你做的?”

    “和团队一起做的。惯性测量单元突然感知不到飞行姿态变化了,拿回来重新编程调试。”

    杨余茵拨弄了下旋翼,挺感兴趣地问:“能飞吗,教我玩玩。”

    程见舟合上盖子:“控制器坏了,飞不了。”

    “潘多也是你团队里的吗?”

    “你可抬举我了,我就是来蹭饭的。”潘多左顾右盼,“对了,怎么不见西西妹妹?”

    杨余茵:“她在看书,三个小时没出来了。”

    潘多惊讶:“这么努力。”

    “三小时?她能专注三十分钟就算不错了。”

    程见舟低笑一声,“八成是睡着了。”

    方萧西学习一心一意,看书基本能做到不走神不摸鱼,但就是架不住容易犯困,特别是背政治时。

    没翻多少页就开始打呵欠,连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更别说听见敲门声了。

    程见舟推开门,果然看见她趴在书上睡觉。

    手里还攥着一支笔,头枕在臂弯里,鬓间头发一片凌乱,从边上望去,只能看到脸颊柔软起伏的弧度。

    窗户全敞,白纱帘微拂。

    夕阳长驱直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玫瑰色。

    他倚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微微垂下眼帘。

    喉结动了动。

    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的瘾冲上来。

    想抽烟。

    或者干点别的什么。

    开学初,南城一中请过心理老师开课帮高三学生调节心态。

    老师说人长期处于精神紧张下容易失眠,睡眠不好会影响记忆力,希望大家考前能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

    方萧西倒不失眠,只是多梦。

    梦回九岁那年,她还和杨典住在城中村的筒子楼里。

    筒子楼的房子像监狱,挨挨挤挤,不见天日。

    住在这样的地方,邻里间难免起摩擦。民警三天两头上门调解,做友睦宣传,吵架斗殴仍是层出不穷。

    她脚背有道浅浅的疤,就是被战火殃及的产物。

    当时她放学回家,必经之路上碰见两户家庭站在楼道里激烈对骂。

    她攥紧书包带贴着墙根走,冷不丁有人拎出一壶开水泼出去,双方尖叫着扭打起来。

    方萧西只感觉脚背一凉,趁乱迅速溜走了。

    回到家被开水烫到的地方才开始疼,脱掉袜子,那片皮肤又红又肿。

    杨典从厨房出来,埋怨她怎么又这么晚回家。

    方萧西把脚往后别,若无其事说因为要在学校写作业。

    杨典问:“回家写不行吗?”

    她摇头:“我就喜欢在学校写。”

    其实她真的挺喜欢在教室完成家庭作业再回家,但晚归却不是因为这个。

    方萧西同桌是个胆子很小的女生,父母都外出务工了,和年迈的奶奶住在民居巷深处。

    独门独户,条件虽然比筒子楼好,却也好得有限。

    巷子里的人鱼龙混杂,有初高中小混混、醉醺醺的酒鬼、浓妆艳抹言语轻佻的女人,还有凶神恶煞的看门狗,一有风吹草动就冲过来龇牙狂吠。

    同桌每次走那段路都提心吊胆。

    方萧西便总是先陪她回家,再反方向回到筒子楼。

    杨典没有起疑,她知道女儿总是很乖,不会撒谎。

    所以关于焮红的脚背,也轻易被她给骗过去了,以为只是蚊虫叮咬所致,塞给她一瓶清凉油。

    后来烫伤处起了水泡,方萧西挑破后陆陆续续发过几阵低烧。即便如此,为了不落下功课,也还是咬咬牙每天上学。

    等她伤好得差不多,杨典却和楼下住户起了冲突。

    那是个独来独往的单身汉,某天傍晚突然来敲门,让她们挪东西时声音轻点,太吵了。

    那几天杨典想给室内陈设换个布局,的确搬动过家具,还搞了一场大扫除。

    她觉得不好意思,第二天就买了糕点上门道歉。

    从那以后,杨典不再移家具,有意识地轻手轻脚走动,但男人依然每天都来敲门,一次比一次不耐烦,说晚上被吵得睡不着,警告她们小声点。

    甚至有次两人早早上床睡了,他照样来拍门,暴跳如雷地吼:“能不能别大半夜拖椅子了?再搞出动静来老子砍死你们啊!”

    后来听人议论,那个男人叫钱照,脑子不太正常,有被害妄想症,此前在原小区因骚扰邻里被联名驱逐,这才搬进筒子楼。

    邻居劝杨典换个地方住,这种疯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杨典那时候年轻气盛,自认无过错凭什么要迁就他,没有退让。

    梁子便这么结下了。

    钱照经常会在她家门口扔死老鼠,堵锁眼,贴下三滥的造谣大字报,或者深更半夜用擀面杖疯狂砸门,叫嚣着不让我睡觉你们也别想好过。

    杨典直接报警。

    警察来了两三趟,钱照终于消停了,只是每回楼道碰见杨典或方萧西,那眼神都是阴森森的。

    模糊记得初秋的一天,杨典临时有事要晚点回来,方萧西送完同桌回到筒子楼,天已擦黑。

    她站在家门前,低着头在书包里翻找钥匙。

    突然听得一道粗重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抬头,只见钱照拽着一截钢筋朝她走来,眼睛死死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

    她愣了两秒,拔腿就跑。

    方萧西回回体育课跑步都是垫底,那天不知怎么回事,竟一溜烟从五楼跑下去,把钱照甩得没影。

    她自以为安全了,打算从东出口出去,突然看见立柱旁站着道黑蒙蒙的影子。

    一楼的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在某个炽亮的瞬间照亮那人的脸,赫然就是钱照。

    原来他抄了另一条近道,早早在那守株待兔。

    方萧西这回没有那样的好运气,躲避不及,直接被他两三步傍近,一把拽过去搡倒在地。

    胳膊擦过粗粝的水泥地,火辣辣的疼。

    她站起来,强压下恐惧,佯装镇定地和钱照周旋。

    “叔叔,我和妈妈明天就搬走,你不要生气了。”

    钱照只是冷笑:“带我去你家。”

    “我妈妈不在家。”

    “我知道她不在,我等她回来来个瓮中捉鳖。喜欢报警是吧,我把你绑了看她还敢不敢报警,这笔帐咱们今天好好算算。”

    钱照踹她一脚,“起来。”

    方萧西站起来,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走一步。

    钱照耐心耗尽,朝她啐了口口水,高高抡起钢筋,不知哪儿突然飞来一块砖,正正好砸在他手臂上。

    钢筋霎时脱手,“锵”的一声落地。

    钱照吃痛,抱着手臂呻吟。

    方萧西转头朝外看去。

    柱外模糊立着一轮身影,晦昧光线下看不清脸,她却认得那个声音。

    “外面警察在抓赌博,很快就摸排到这里来了。叔叔,你不跑吗?”

    是程见舟。

    程见舟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身量却快赶上钱照了,加上语气沉着冷静,倒真把钱照唬住了。

    他步履烦躁地来回兜圈,最终心有不甘地走掉。

    程见舟手撑在高垒的水泥壁上,轻巧越过来,刚落地,衣角被轻扯了下。

    “哥哥。”

    他垂下眼睛,一只纤细的手臂映入视野。

    纵然四周昏暗,那肌肤却白得发光,衬得擦伤处的渗血格外触目惊心,目光上移,脸也是灰扑扑的,唯有眼眸在月光下亮闪闪。

    方萧西眨了一下眼睛。

    “你不要告诉妈妈这件事,就说是我自己摔的。”

    那是方萧西第一次主动叫程见舟哥哥。

    哪知下一瞬,手被毫不留情拍开,奚落的声音响起——“谁是你哥哥,我可没这么白痴的妹妹。”

    方萧西从小乖巧听话,碰见的叔叔阿姨都很喜欢她,从没被说过一句重话。

    听到他这样讥讽,一时呆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程见舟又骂了句:“笨蛋。”

    方萧西又气又急,搜肠刮肚想不出什么狠话,只好眼泪汪汪地回敬:“你才是笨蛋!你大笨蛋!”

    程见舟反倒笑了:“喂,我带你去报仇好不好?”

    方萧西不解地看着他。

    “别人欺负你,就一千倍一万倍还回去啊。”

    他下巴颏儿一扬,“带我去看看他住哪儿。”

    程见舟看起来老气横秋,也只是个初中生,和成年人硬碰硬毫无胜算,方萧西说什么也不肯带路。

    程见舟不由分说推着她往楼上走:“根据刑法,我俩杀人不会蹲监狱,知道吧?”

    方萧西听到“杀人”两个字腿就软了。

    程见舟却说得煞有介事,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甚至还问她:“你家里哪把刀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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