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爷子想要求一个心安,是求不到了。

    好在他的心也不算不安。

    大争之世,谁都无法独善其身,郭老爷子默认了当下的局势。

    议事结束后,郭老爷子便带着家族元老返回北方,并不打算横渡虚空,而是乘坐马车,一路走马观花,已经很多年不曾好好在大地上走动过了。

    宇文君和景佩瑶两人走在郭老爷子两边,亲自相送这位老爷子。

    郭盛和则跟在后面,想起即将拥有自己的郭家军,心中仍在暗爽中。

    横龙山壮丽磅礴,世人皆知,早些年便有许多宗门想要在横龙山修建祠堂殿宇,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郭老爷子昔日也曾有过此类想法,未能付出行动,根基在北方,他到了横龙山这道分界岭也不知该如何生活,不可否认,这里确为风水宝地。

    笑道:“其实我家这小崽子一开始想要来恒昌宗,我就知晓事情不简单,他虽是全才,却无一技之长,且有一颗好战之心。”

    “有些事的苗头,其实从一开始就能看得出来,却往往到了最后才会知晓。”

    宇文君嘴角上扬,轻声安抚道:“也不是我藏得深,谁也不知往后如何,昔日在白鹿书院时,也曾想过我会做这么多事。”

    “好在,大体上还算是顺心意。”

    郭老爷子慈爱笑道:“我家小崽子以后就交给你了,我不要你的承诺,他若有所不懂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指点迷津,有时候我说的话并不好使。”

    宇文君回头看了眼郭盛和,郭盛和眯着眼睛吐了吐舌头,也没敢说一句硬气话。

    老爷子忽然笑了笑,无人知晓他为何发笑,可能只是无缘无故的笑了笑。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成婚后便要好好过日子,你接下来也会更加忙碌。”郭老爷子平和言道。

    宇文君从容道:“不打紧的,我还可以多送你一会儿。”

    郭老爷子实话实说道:“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宇文君,景佩瑶停下脚步,对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微鞠一躬。

    郭盛和没有跟上去,他知道爷爷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就绝对不愿被多做打扰,老人家总是会有诸多谨慎的思考。

    上了马车后,老爷子打开了窗帘,看着眼前的风景飘然而过。

    身旁做着一位家族元老,名曰郭越,虽白发苍苍,却气血旺盛,面色红润,犹如一个闲散又武功高强的富家翁。

    郭越轻声道:“大体上我们倒是了解了,成立一路郭家军也是好事,家族底蕴更加深厚,不过有一事还未交代清楚。”

    郭老爷子笑问道:“何事啊?”

    郭越言道:“内阁成员究竟都有些谁,而今恒昌宗虽说人才济济,可具备治国理政才能的人,并不是很多,而今的内阁全指望井寒清这位姑娘家挑大梁。”

    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

    老爷子也没多看他一眼,冷淡的说了一句:“闭嘴。”

    郭越脸色略有羞愧的低下了头,不再多言。

    有些距离,无需别人明示或是暗示,都要刻意保持。

    郭氏家族成心在恒昌宗内阁安插一位成员,以郭氏家族对恒昌宗的贡献而言绝非难事,只是那样做了,风骨就会缺斤少两。

    也会被那位年轻的八顾之首记在心里。

    长远来看,绝非好事。

    恒昌宗壮大至今时今日,算是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老爷子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绝不会有任何贪功之举。

    宇文君,景佩瑶,郭盛和一行人缓步返回恒昌宗。

    一路上有说有笑,轻松和睦。

    宇文君轻语道:“我将选拔内阁成员,还得劳烦你一次,给我一份具体的名单。”

    郭盛和略有诧异道:“难道不是通过考核进入内阁之中吗?”

    宇文君笑了笑,言道:“我所设下的考核内容,未必会有人通过,反之,你给我一份名单,也能让我的心里更有定数一些。”

    郭盛和反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通过井寒清之手?”

    宇文君徐徐说道:“井寒清内政能力着实出色,对得起八顾之名,其外政能力也在中上水准,但有一点她不如你。”

    郭盛和狐疑问道:“哪一点?”

    就才能一事,郭盛和略强于井寒清,可具体用处并不如井寒清那般实用。

    宇文君微笑道:“对人性的把握她不如你。”

    郭盛和脸色未变,眸光闪过一道精芒,当即心领神会。

    “我给你一份具体的名单,人数大致在十位左右,这些人的才能具体有多少我还未来得及仔细试探,交由你来定夺。”郭盛和应道。

    宇文君点了点头,当下而言,内阁成员具体都有谁,绝非大事,长远来看,内阁成员则决定着恒昌宗未来的百年大计。

    此事成了当下的重中之重。

    返回恒昌宗后,郭盛和便去了高志那里,两人要一同拟定参与内阁考核的名单,此事干系重大,郭盛和需要高志的建言。

    宇文君则和景佩瑶来到书房里,大婚结束后,两人都如释重负。

    蒲维清也曾在现场险些落泪,秋清倒是从头到尾一脸笑意。

    案台上,摆放着诸多卷宗,均是井寒清已阅过的。

    宇文君言道:“郭盛和送来的名单,每一个人的才能都已具体的流露过,大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考核内容,依你之见,该如何?”

    景佩瑶未多做思考,正襟坐在椅子上,脱口而出道:“可参考八顾之宴的文试。”

    “恒昌宗治下疆域,而今户数已过十万,人口已过五十万,除却原本建设恒昌宗的苦力匠人,后来者都是以商贾之流的投机者为主。”

    “但边缘地带,仍有不少穷苦之家,且有些贫苦之家情况一言难尽。”

    “家中四口人,夫妻两人,卧床不起的老人一位,以及一位在恒昌书院求学的寒门稚子。”

    “日子虽有盼头,可妻子苦于照顾家中卧床不起的老人,心情烦闷,家中诸多农务,无法亲力亲为,丈夫无法得到妻子的第一帮扶,亦是苦不堪言。”

    “有许多可挣钱的事,却又抽不开身。”

    “老人,便成了最大的拖累,常言道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

    “此类事宜,虽上不了台面,且被多数人下意识忽略,但实则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本明明白白的账。”

    “这样的老人,究竟是赡养到最后,还是杀之,这样的考核内容很是适合此次挑选内阁成员的章程。”

    “忠孝之间如何抉择,良心与利益如何抉择,是舍小家顾大家,还是求问心无愧,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越是难以下手的事,便越是考验一个人的器格。”

    宇文君单手托腮,看着案台对面的景佩瑶,正襟危坐的小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看着看着,便一不小心龙抬头了。

    尽可能维持理智,控制体内真元流转,柔声笑道:“夫人不愧是院长大人亲自培养成才的,这番见识,确实不俗。”

    景佩瑶眸光清澈灵动,嘴角微微上扬,眼神耐人寻味道:“正经事前,你最好正经一些。”

    宇文君连忙故作正襟危坐,深呼吸一口气道:“夫人说的极是。”

    景佩瑶含蓄道:“不知宗主大人有何高见?”

    宇文君道:“就依夫人之见,论才能,郭盛和所能看重的人,才能都不差,只是并未亲自上阵实战过,只能通过这些不好拿捏的事,来判断他们的器格。”

    微微动念,良久后武宓来了。

    进入书房后,武宓瞥了一眼这对新人,神色端庄,当是为了正经事而如此。

    “何事?”武宓问道。

    宇文君言道:“已订好内阁的考核内容,从两难之事下手,如拖累家庭的老人究竟是杀还是不杀,亦或是嗜赌成性的独子留还是不留?”

    “家中缺财,女儿卖还是不卖。”

    “以盘龙之力,搜寻符合以上症状的门户。”

    武宓嗯了一声,补充了一句道:“这等考核内容倒也实用,只是内阁初期成立,当真不考虑直接略去这些过程,以你的能力观字识人当是不能。”

    “再者当下恒昌宗内虽以武将居多,文臣稍弱,可成心挑挑选选,总还是有那么些可堪重用的人。”

    此言不虚,恒昌宗四位八顾聚集,对于年轻一代的读书人与武夫是极大的鼓舞激励,虽有不少才子来到恒昌宗投机,但也有被八顾之名吸引而来的正人君子,且这类人数量并不少。

    不说宇文君亲自出面,便是以张本初当下的慧眼,亦能甄别出可用之人与无用之人。

    武宓觉得这过程着实繁琐了一些。

    “而且当下消息已经放出,宗内不少谋士门客,可都翘首以盼呢。”武宓又补充了一句。

    宇文君老神在在道:“郭盛和会给我一份具体的名单,他能给我名单,就自然能有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你所言不虚,内阁成员的考核也无需搞的过于繁琐。”

    “能进入内阁的人只有五位名额,参与这一次考核的人,至少有十人,总得有一个具体的章程,来堵住落选者的嘴。”

    “恒昌宗当下谋士文人不下于三百,上得了台面的人不下于一百,总不能将这一百人挨个挨个的检验成色如何。”

    “观字识人是最快的办法,可哪有一个具体的事情能将他们的器格体现的更仔细一些。”

    “可初次选拔内阁成员,必须要郑重一些,更能增添份量,等到了往后,或是通过具体功绩挑选,或是观字识人,皆宜。”

    武宓默默点头,应道:“我会尽快挑选出符合考核内容的门户。”

    宇文君道:“最好复杂一些,可让人彻底陷入两难的那种。”

    武宓会心一笑道:“知晓了。”

    距离恒昌殿大约二十里处的后山里,有一条宽约三丈的河流,河水清澈却没见底,水中亦有不少鱼儿,都是体积不大的柳根鱼,或者品相古怪的蟒鱼。

    此类鱼作为食材,上不了大场面,有点狗肉上不了正席的倾向。

    可不妨碍其味道鲜美,口感上佳,野炊之中可入上流。

    郭盛和与高志两人在这里垂钓,两人的箩筐里的鱼加起来已超过五十之数,足以熬煮一锅鱼汤了。

    “宇文君将参与内阁考核的人员交由我来决定,心中虽有定数,但还是找你商议一下。”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盘龙的谍子是否知道我们在这里钓鱼,还是不知道。”郭盛和倍感无奈道。

    这么扎手的事情,为何要让自己来决定。

    高志眉头微皱道:“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并无试探之意,再者,恒昌宗的人才多数都出自于北方,南人甚少。”

    “过来过去,都是我们认识的那些人。”

    “多数人的学问深浅,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

    “交由你来做这件事,或许仅是信任。”

    鱼漂晃动,郭盛和微微用力,一条三寸长的蟒鱼被甩到了箩筐里,是这会儿钓来最大的一条蟒鱼。

    郭盛和言道:“我也觉得是这样,或许是即将建立郭家军,再加上当下制度完善,我心中有些飘忽不定,如今的恒昌宗已算是一个庙堂。”

    “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

    高志道:“我这里已有了人选。”

    郭盛和道:“说出来听听。”

    高志慢悠悠的说道:“文玉,刘淳,段平,孙立尧,严奋,张瑾,尤常,孟怀,叶春年,丁峰。”

    “不多不少,正好十人。”

    皇都惊变以前,郭盛和与高志在北方本还招揽了部分人才,许多事还没得及详议,便匆匆散了,惊变之后,有一部分权衡利弊,并未加入恒昌宗,选择投靠其余的世家,亦或是成为庙堂之上某些大佬的门客。

    高志所说的这十人,近乎就是当下文臣中最为能干的十人了。

    郭盛和道:“和我心中所想一样,其实宇文君大概能猜到我们会选择这十人。”

    高志补充道:“也许是刻意来一出心有灵犀呢?”

    郭盛和笑了笑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话又说回来,最后能进入内阁的人,也未必能在内阁里不动如山旱涝保收,当出现了更优秀的人,肯定是要更换的。”

    “大争将至,文臣可以拉帮结派徇私舞弊的空间是越来越小,都以武将为主了。”

    高志默默点头,忽然说道:“成立郭家军既是为了安抚郭氏家族,可能也是为了满足于你,你厥功甚伟,这些都是应该的。”

    “而成立横龙铁骑,可能是为了让你心里没那么负担,恰好我是七律之一,也担得起横龙大帅的名号。”

    “说起来,他早就想到了。”

    “恒昌书院仍在缓慢的建设之中,只是进展没以往那么快速。”

    “我们也很幸运,初期安抚寒门,往后又要参与大争,无论哪件事,我们往后都可名垂青史,不负才华。”

    郭盛和笑意盈盈,鱼漂再次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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