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问题,师妹。”陈惊霜拐了个弯,说,“师兄拒绝回答。”

    裴良失语半响。

    这人真是阴晴不定,上一秒还直呼自己的名字,下一秒就师兄师妹的互称,让人搞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师妹可以换一个问题。”陈惊霜说,“没准问得师兄心情好,嘴巴一松就什么事都说了,你觉得呢。”

    裴良站着看了他一会,觉得手有点痒,想拿这白毛给孟姜磨一下刃。

    “大师兄早就知道你堕道的事了,对吗。”

    陈惊霜笑意一僵,看见她站在那神色不变,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答:“是。”

    *

    漆黑的夜空挂着弯弯的月牙。

    窗口处响着水声,缓慢又清晰,劈啪的落在窗沿,溅起水花。

    宋之琅面无表情的看着中指内侧的疤痕,湿气使身上的旧伤疼的无法入眠。

    房间书柜上摆着各色药瓶子,他去拿了一瓶内服的养身丸,倒出几粒顺着水咽下。

    喉咙里的灼烧仿佛又带他回到了那个雷雨天。

    天雷滚滚,陈惊霜白发蜿蜒而下,红眸晦暗,血如泣泪。

    宋之琅一路追陈惊霜到醒妖境,两人对峙许久,终于以双方重伤,宋之琅勉强占据优势收尾。

    “你发誓。”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惊霜。

    陈惊霜衣服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他就在这么狼狈不堪的情况下,歪着头,堪堪抬起手,三指而并,虚虚的点在太阳穴上。

    “苍天上神为证。”

    他的神情又变得温和而平静。

    “血海妖魔窥指。”

    他唇边溢出黑血,血顺着脖颈滑落,洇入衣襟里,他没有动,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抹。

    “陈氏孽种陈惊霜,如若做半点有害裴良之事,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修为皆废。”

    漆黑的天空倏地一闪,刹那间如身处白昼,每道闪电都像一条细长的蛇,吞噬着暗沉的夜,直至没入地平线里。

    誓言成立。黑云不断翻滚,最终凝成震天动地的阵阵响雷。

    一闪而过的光亮照得宋之琅脸色煞白,他的两指间夹着血符,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血液。

    陈惊霜卸力躺在地上,呼吸声断断续续,他费力抬起手腕,然后盖在疲惫的眼皮上。

    “大师兄。”

    他透过指缝打量他,说,“禁术不能用了吧?”

    宋之琅抿紧唇线。

    “哈…”陈惊霜放声大笑,又被喉咙里涌出的血呛到。他撑着手坐起来咳嗽,脸上血纹若隐若现,饕餮的图案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沿着脖颈向下没入衣襟里。

    震耳的雷炸响,随后天空中落下雨点。

    宋之琅直勾勾望着地上坐着的血人,生生的呕出一口血。

    陈惊霜,堕道了。

    指尖夹的符咒好像黏在了肉上,怎么撕扯也扯不下。宋之琅仰颈,血符自焚,连着贴在一块的表面薄薄层皮也化为落地散灰。

    他就这么站着不动,任凭大雨冲刷掉身上的血。

    *

    裴良拿着孟姜翻来覆去的看,脑海里响着宋之琅的话。

    孟姜不会坏了吧。

    屈指弹了一下剑柄,似乎是感应到裴良在想什么,孟姜回到裴良的手心里,讨好的蹭了蹭。

    反正睡不着。

    裴良胡乱披了个外袍,推开门,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去地窖。白天时宋之琅告诉她,洛昀衣被自己关在地窖里“反省”。

    地窖里设了一层又一层结界,里面昏暗,没有设灯,他们小时候犯错了会被师父抓起来放在里面,机灵一点的早就先学好了掐火诀。

    裴良穿过结界,乌漆嘛黑的一片,她没想到洛昀衣连最简单的法术也不使,只能自力更生地摸出一张火符,贴在墙壁上。

    火势不大,烧着墙壁上的石头,就这么一点薄弱的光亮,只照着裴良身旁的一小块地。

    “咳…咳咳咳。”

    远处的黑暗里响起一阵咳嗽。

    裴良摸出一张火符,这次学乖了,捏着前进,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坐在地上,背靠石子墙的洛昀衣。

    “这么狼狈啊。”裴良在他面前蹲下。

    洛昀衣又咳嗽了一会,他屈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裴良等他咳完了,刚想说点什么,洛昀衣掀起眼皮,“来得…未免太快了吧?小师妹。”

    他有一阵子没喝水了,这会一开口,嗓子沙哑。

    裴良怕符纸一会儿就燃完,摸索起袖里,她身上的符本来就不多,还都是宋之琅塞给她的,用完了没法自产。

    “不快。”裴良摸出薄薄的一沓,“横竖也睡不好,不如来看看师兄,应该的。”

    洛昀衣瞧着她那符,“就这点光,怎么不自己施法?”

    裴良摊了摊手,语气古怪的重复了一遍:“施法?”

    鬼知道洛昀衣用了什么鬼方法,她到现在还用不了灵力。

    洛昀衣:“……”

    “是二师兄不好。”洛昀衣神色自然,“师兄忘了,还有一个时辰你的药效才消失。”

    火焰近乎熄灭,裴良扔了那张废弃的,重新拿出一张崭新的符,“师妹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

    符在缓慢的燃烧,洛昀衣神情漫不经心,“讲吧。”

    裴良说:“二师兄大费周章关我,为什么?”

    “无奈之举啊。”洛昀衣搭着腔,“乞巧是个好日子,二师兄想单独和你一起过,这么一提,师妹肯定不愿意,是不是?”

    “哎,师兄只好费心费力了。”

    “这么说,二师兄是爱慕我才费尽心思把我关起来的?”

    裴良被他满嘴跑火车的样子弄笑了,知道今天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二师兄,你想知道为什么孟姜对你有反应么?”

    洛昀衣顿了一下,从善如流道:“为什么?”

    原来他也不知道。

    裴良虎牙咬着下唇,这会她是真困了,眯着眼睛挤出一滴泪。

    “因为裴良认得你,孟姜自然也就认得你了。”裴良起身拍了拍洛昀衣的肩,一本正经道:“好好休息,我先去睡了。”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穿过长而暗的道路,踏着楼梯向上走了。

    洛昀衣安静的看着那一点微弱的光消失,地窖又重新恢复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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