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风过林梢，如雨扫窗台。
从学校搬到新川后不久，沈心橙就因为换季而感冒，鼻孔里塞满了纸巾，一整天都萎靡不振。
门铃响起后，她慢吞吞地踩上拖鞋，打开房门却意外地看到了陈银。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等沈心橙反应过来，陈银便推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沈心橙揉了揉头发，顺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
“你流鼻血啦？”陈银看着她鼻子里冒出的两团纸巾，捏了捏她的脸，觉得有点好笑。
“鼻涕直流三千尺。”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把口罩戴上了，可别传染给我！”
沈心橙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么来了？”
陈银径直走向沙发躺了下来，“回新川找工作，在你这借宿一段时间。”
沈心橙微微皱眉，显然对陈银的突然到来还未适应，“我……我这里只有一间卧室，你睡哪？”
陈银拍了拍沙发，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放心，等我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说完，他拉起沈心橙坐在自己身旁，“还生气呢？我这都为了你从京华回来了，你可没有理由不理我了。”
“都说了别为了我，”沈心橙不愿听到陈银的这番话，总觉得带有一丝道德绑架的意味。她没有接他的话茬，转身走回卧室拿了件备用的羽绒被放在茶几上，“那你自己先收拾一下吧，我感冒了，别传染给你。”
银白的月光散落一地，屋外的汽笛声渐渐消逝，一草一木都不如白日里看到的那般真实，仿佛都带有模糊空幻的色彩。
黑夜织了一张柔软的网，将带有睡意的人类全都笼罩其中。沈心橙因为鼻塞呼吸不畅，独独落在了网外。
翻来覆去之后仍然全无困意，她抽了几张床边的纸巾擦了擦鼻涕，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客厅内静得出奇，陈银早已沉沉地睡去，不时传来轻轻的鼾声。沈心橙正想上前，不料没看清脚下，膝盖撞上了茶几，疼得她几乎喊出声。怕吵醒陈银，她只是轻轻地“嘶”了一声。
茶几碰撞的轻微动静在夜里却显得格外分明，陈银微微蹙眉，睁开了眼。
“嗯？你怎么还没睡？”他揉了揉眼睛，打开客厅的台灯。目光一路向上，看到沈心橙微微发青的膝盖后连忙起身。
陈银一面扶着沈心橙坐下，一面笑着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想趁我熟睡偷亲我吧？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早说嘛，我又不是不成全你，这是何苦呢！”
沈心橙抬起手朝着陈银的背就是两巴掌，“闭嘴，闭嘴！去给我拿点云南白药，就在那边的抽屉里。”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陈银将沈心橙抱回房间，温柔地盖好被子，“快点睡吧，不然明天你的黑眼圈都能掉到地上了，我就该去动物园看你了。”
“鼻塞，睡不着。”沈心橙吸了吸鼻子，无奈地说。
“教你个方法，”陈银脱下鞋子坐在床尾处说，“左侧鼻塞呢就靠右睡，右侧鼻塞就靠左睡。”
“我两个鼻孔都无法呼吸。”沈心橙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银忍不住发笑，“那你就随便靠哪边睡都可以，慢慢的就会变成单侧鼻塞了，到时候再用我刚刚教你的方法。”
沈心橙乖乖地照做，发现果然有效果。
说话间，陈银已经钻到另一头的被子里躺下。
“你你你……你干嘛？”沈心橙连忙坐起身，拿起枕头就要砸过去。
“放心，哥是正人君子，绝不趁人之危。”陈银努力地往床边靠去，和沈心橙保持着一定距离。
“你的脚怎么这么凉？女生都是这样吗？”陈银一面不解地问，一面将沈心橙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胸膛处。
顷刻间，沈心橙觉得脚底一片温热。
本来还想和陈银分辩几句，奈何困意汹涌袭来，本还在为上次爬山的事情赌气的她不知不觉间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
闹钟响起的时候，沈心橙条件反射似的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不似平日早起时那般冰凉，另一头的陈银只是盖着被子的边角料，尚未从梦中醒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脚从他的手臂中里抽出，俯身端详着陈银的睡颜，安静的面孔像大理石浮雕般，纤长的睫毛如同清清的湖水边密密的森林，给人一种深邃又神秘的感觉，和他平日里傲娇的样子截然相反。
那时的沈心橙，望着还在睡梦里的陈银，心中不由自主地流淌着温暖的柔波。年轻的女孩总是幻想着“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偏爱，殊不知大雨后的霁月清风也不过是她和陈银感情上的回光返照。
一个月后的午后，沈心橙将洗衣机里的衣服一件件晾起，一旁的陈银正靠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天呐，我大学舍友小超都结婚了。”陈银一面翻着朋友圈的照片，一面自言自语。
“真羡慕啊。”见沈心橙没有反应，陈银又继续补充道，“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把份子钱收回来。”
听完这话，沈心橙噗嗤一笑，说：“陈同学，你这是在变相催婚吗？”
陈银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橙子，要不咱俩也去领个证吧。”
沈心橙将最后一件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就你这智商，是该去领个残疾证。”
陈银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失落地“嘁”了一声，“你现在不把我套牢了，就不怕我被挖墙脚呀？”
沈心橙正想反驳，突然被衣服上的一根头发吸引了注意。
她从衣领处抽出那根头发，对着窗外的阳光照了照，是金棕色的，她确信不是自己的头发。
“看来，你这墙角还真有人挥锄头啊？”沈心橙将头发摆在沙发上，审视的目光投向陈银。
“喂，这不是你自己的头发拿来污蔑我的吧？”见沈心橙一脸严肃，陈银思考片刻，忽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昨天去公司帮老板开发票，前台有个女同事来例假了，借我的衣服穿了半天。”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根头发，“没错，我那同事就是黄头发。”
见沈心橙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陈银拿出手机，说：“要不我现在就给那位同事打个电话，免得你疑心。”说完就打开通讯录开始翻找。
“哎呀，多大点事，别打扰人家了。”沈心橙将头发扔进垃圾桶，“女孩子生理期多有不方便的时候，你这么做没问题。”
陈银忽然笑起来，说道：“就说嘛，我女朋友最懂事了。”
沈心橙晾完衣服，正准备回屋，陈银忽然叫住她。
“哎，橙子，我姐说后天要来新川看看我，她知道我暂时住在你这里，你和我一同去吧。”
沈心橙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好，那我来订餐厅，顺便买点礼物。”
“不用这么客气，”陈银继续埋头看手机，“她就是出差顺路过来看看我，你不用准备什么。”
“那怎么能行，规矩还是要有的。”沈心橙回到卧室，开始打开购物软件精挑细选。
到了那天，沈心橙早早地来到约定的餐厅，生怕给陈银的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等了半个多小时后，陈银的姐姐陈晶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姗姗来迟。
沈心橙连忙起身问好，陈银懒懒地站起身来，接过陈晶手中的小女孩，“哎呀，好久没见舅舅了，想不想舅舅？”说完，轻轻地亲了一下女孩的脸颊。
沈心橙有点儿拘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用目光向陈银求助。
“看我干嘛？”陈银一边逗小女孩玩，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不是给我姐带了礼物吗？拿出来啊。”
沈心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姐姐，这是我买的香水，我查了很多攻略，这款香水味道十分淡雅清新，很适合日常通勤。”
陈晶礼貌地回之一笑，接过香水，说：“哎呀，你还是太客气了，我们家没这么多规矩的。”
“小沈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呀？”收好香水后，陈晶微笑着问道。
“在初阳事务所。”
“你家住哪？家里几口人啊？”
“姐姐，我家是城南的，我现在和母亲一起生活。”
“哦，你是单亲家庭啊？”陈晶有些惊讶地笑了笑，“真看不出来，我看你的吃穿用度，还以为你父母很照顾你呢。”
沈心橙牵强地挤出一丝笑意，说：“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我妈妈也很疼我。”
“是啊，天下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陈晶看了看陈银怀中的小女孩，“你们现在还年轻，很多事看得都太浅。你妈妈疼你，你也要懂得感恩才是。”
沈心橙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陈晶继续说道：“听陈银说，你是京西大学毕业的？你们学校的人文学科那么有名，你怎么不学师范呀？女孩子嘛，做老师最好了，既能照顾家庭和孩子，又能过安稳日子。”
沈心橙一时语塞，只能尴尬地陪笑。一旁的陈银就像自动屏蔽了她们的对话，一门心思全在身旁的小女孩身上。
“不是我催你，小沈呀，你和我们家陈银在一块也不短时间了吧？有没有考虑过成家的事呀？”
“这个……姐姐，我觉得我们现在还小，所以……”
没等沈心橙说完，陈晶便打断道：“不小啦，毕业之后时间过得飞快，你现在不抓点紧，等到了30岁再考虑就晚啦！女生的青春没几年的！”
沈心橙看向陈银，忍不住用手悄悄拽了拽陈银的袖子。
“你拉我干嘛？”陈银别过脸问道。
沈心橙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晶见状主动转移了话题，“说了那么久，我都把正经事忘了。”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沈心橙，笑着说：“这双鞋是之前陈银的姐夫去法国出差的时候给我买的，据说还是当时的爆款，好多地方都断货，可惜我穿有点儿小了，只穿了两次就闲置了。我听陈银说你刚好是37的脚，不如送给你吧。”
沈心橙听完连忙推脱，“这怎么好意思呢，那是姐夫送给你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收呢。”
“哎呀，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你可别嫌弃……”
“不不……”沈心橙还想拒绝，却被陈银一手接下，“哎呀，一双鞋有什么好推辞的，姐姐送你你就收着嘛。”
沈心橙见状，只好收下，“谢谢姐姐。”
“没事，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那顿饭吃得沈心橙并不开心，几乎是靠着演技和基本的社交礼仪演完了全程。
送走陈晶后，沈心橙黑着脸回到了住处。
“我说你这人，怎么收了礼还不高兴啊。”陈银不满地问道。
沈心橙没有理会，将鞋子放在鞋架上，转身进了卧室。她觉得自己浑身疲乏，只想沉沉地睡一觉。屋外陈银还在为今天沈心橙的表现耿耿于怀。
后来的几天里，沈心橙忙着实习期结束的考核，总是早出晚归，在陈银起床前出门上班，晚上回来时陈银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周五晚上，沈心橙在客厅的沙发上敲着键盘，下班后还在忙着做案件分析。
陈银被台灯晃得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看着沈心橙。
“还没忙好呢？”陈银托着腮问。
“快了快了，”沈心橙没有抬头，随口答道。
“对了，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咱俩要不去海边放松放松吧？”沈心橙一边看着屏幕一边问。
“去什么海边啊，现在哪是看海的季节。”陈银不耐烦地开了一局游戏，“再说了，什么情人节，都是商家为了刺激消费制造的噱头，一年一个七夕还不够吗？你们这些女生就事情多。”
沈心橙打字的手微微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没有意识到沈心橙情绪变化的陈银漫不经心地说：“要不这样，咱俩上我家里庆祝吧。正好我爸妈也想见见你。”
她思忖片刻：“这不合规矩吧。”
“又是规矩。”陈银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我就不明白了，你哪来那么多规矩。”
“你不懂。”沈心橙继续说：“你是男生，谈恋爱的代价和女生不同。”
“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跟我扯这些？”陈银显然并不理解她的想法，认为她是在寻找借口，他顿了顿，说道：“还是说，你压根就没考虑过和我结婚？”
沈心橙看着他，眼神有些失落地回答：“陈银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自己，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能够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吗？结婚不是去菜市场买颗白菜那么简单，这和谈恋爱不一样，婚姻代表着……”
“停停停。”没等她说完，陈银便打断了她的话，“我最烦你和我说这些大道理，说到底，你不就是物质吗？”
“我物质？”沈心橙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我要是物质，就不至于大冷天淋着雨和你在山顶吃着二十块钱的自热米饭还津津有味！”
沈心橙的这番话，像是一下戳中了陈银的软肋，他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脱口而出道：“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嫌弃我没钱吗？你永远都是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就你这脾气性格，难怪你爸宁愿再娶一个都不要你和你妈！”
这一刻，沈心橙才意识到，原来语言对人的伤害可以这么大。客厅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一道缝隙，冷漠的风凌厉地穿梭在室内，在沈心橙的周身打了个旋，让她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她咬了咬嘴唇，关上电脑，起身回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关上房门后，沈心橙故作镇定的脸庞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倏然把头转向一边，觉得有两股热浪直冲进眼睛，泪水在眼窝里盈含，然后滚滚而下。
当沈心橙还在母亲腹中之时，人人都对她母亲说一定是个男孩。伴随着产房里嘹亮的啼哭声，她的降临彻底打碎了父亲求子心切的愿望。
六岁那年，母亲因为疾病摘除了子宫，从那之后，每次放学回家，沈心橙总能看到地上摔碎的杯具碗筷，父亲坐在客厅里默默地抽烟，母亲则只留下了一个微微颤抖的肩膀。小小的沈心橙知道，那是倔强的妈妈一个人躲在厨房里掉眼泪。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年，沈心橙刚上小学三年级。那天下午放学，她兴高采烈地拿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回到家中，却看到父亲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茶几上放着的离婚协议书刺痛了她的双眼，鲜红色的标题像一张死亡通知书印在沈心橙的脑门上，薄薄的几页纸彻底宣告了父母婚姻的死亡，也瓦解了她本就不曾拥有的父爱。
她看到父亲上了一辆陌生女人的车，直到汽车号码牌消失在视线里，沈心橙还是呆呆地站在家门口。屋内，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对着她，颤动的双肩背后是静默的哭泣。
十五年过去了，每每想到此处，沈心橙还是会觉得心口微微发紧，她自以为陈银最了解自己、体谅自己的地方，恰恰成了他伤害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情人节这天，沈心橙在律所加班到深夜，回到住处时客厅还闪着微弱的光。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陈银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一连冷战了好几日，沈心橙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冰面。
“情人节快乐。”她的声音飘忽中透着疲惫。
陈银微微抬头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沈心橙有些失望。
陈银缓缓地站起身，掏出手机问道：“要给你发红包吗？520够不够？哦不对，我忘了，沈律师现在要转正了，怎么看得上这点小钱，连一顿山顶上的自助都不够，你要多少，我现在转你行了吧？”
沈心橙不可置信地看向陈银，就像在看一个难以认出的陌生人。
陈银熟练地打开支付软件，准备输入密码。
“陈银你是不是有病！”沈心橙终于忍不住，伸手拍掉他的手机。
哐当，哐当。
手机在地板上跳动两下，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陈银表情木然，缓缓上前捡起手机。屏幕上已然出现清晰的裂纹。
他简单地用手指摸了两下，便将手机揣进口袋。
“没意思，散了吧。”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陈银的话，轻得像灰尘漂浮在半空，却重重地砸向沈心橙的耳畔。
屋内灯光昏暗，沈心橙怔愣了几秒才勉强看清他的神情。她在想，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事情并没有顺着她所期待的样子发展，而是偏执地朝着另一个无力扭转的方向旋转。
“好。”她微微张口回应。
陈银没有看她，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衣物。
窗外，不时传来约会的情侣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孩童们年后放着超市买来的噼里啪啦的儿童焰火，屋内却死一般的沉寂。
冷静后的沈心橙坐在卧室内的飘窗上，听着客厅内时不时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门被打开，伴随着“咚”的一声，陈银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心橙走出卧室，沙发旁的简易衣柜已被搬空大半，阳台上晾着的几双袜子也已不见。柜子里剩下几件他不常穿的毛衣和衬衫，想来是不打算要的。
视线一路向下，她突然发现了柜子最下面露出的盒子一角。
深蓝色的礼盒，像是刚刚被打开过，又被草率地合上，边缘还没有纹丝合缝地盖上。
她缓缓俯下身，从一堆杂乱的衣服下将礼盒抽出，里面赫然摆放的，是那条她亲手织的围巾。
半晌，一层晶莹的薄雾蒙住了她的瞳孔。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兴高采烈地亲手为他系上，他缩了缩脖子，说了一句“好暖和”，可是再也没见他戴过。
她一针一针密密织就的，不只是一条围巾，还有一个关于他们未来的梦。
现在，面前被遗漏在角落里的围巾，像是那个被丢在记忆夹缝里的自己。
陈银将房间里属于他的一切几乎都带走了，连不起眼的袜子也没放过，唯独放下了围巾。
几十英寸的行李箱，容不下一条围巾。正如陈银宽阔的人生道路，容不下一个沈心橙。
窗外忽然升起几朵烟花，映照着沈心橙忽明忽暗的泪痕。盛放的烟火恰如那年夏天。她执意地想活在时间的某个节点，而时间是一条向后延长的线。
“所以……分手后两个月，他和别人订婚了？”俞樾看着一脸倦容的沈心橙，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沈心橙喉咙一紧，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女孩的照片我也见过，她染着金棕色的头发。”沈心橙的脸上飘过一丝苦笑。
见俞樾没有回应，沈心橙说道：“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话还是那么少。”
俞樾一言不发地看着沈心橙，他就像是一只安静的小耳朵，静默地聆听着沈心橙的倾诉，眼神里满是心疼。
“可是你变了，和上次见到你相比，你瘦了好多。”
“果然呐，失恋害人。”沈心橙开玩笑地回应着，拍了拍俞樾的肩膀，“你们男人的心怎么都这么狠呐？你说，他是不是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俞樾抿了抿嘴唇，像是认真思考着什么。
黄昏开始缠满忧伤的长线，慢慢用深蓝色的瞳仁凝视着大地。沈心橙爱着陈银的那两年，是生活的阴差阳错，是俞樾的辗转反侧。
听着沈心橙娓娓道来那些辛酸的故事，俞樾的心里慢慢洋溢出一丝悔意，如果当初他再勇敢一点，眼前的女孩此刻会不会更加快乐，在她的青春里缺席的那些瞬间造就了她的意难平，也成为了俞樾心头难以抹平的遗憾。
从学校搬到新川后不久，沈心橙就因为换季而感冒，鼻孔里塞满了纸巾，一整天都萎靡不振。
门铃响起后，她慢吞吞地踩上拖鞋，打开房门却意外地看到了陈银。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等沈心橙反应过来，陈银便推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沈心橙揉了揉头发，顺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
“你流鼻血啦？”陈银看着她鼻子里冒出的两团纸巾，捏了捏她的脸，觉得有点好笑。
“鼻涕直流三千尺。”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把口罩戴上了，可别传染给我！”
沈心橙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么来了？”
陈银径直走向沙发躺了下来，“回新川找工作，在你这借宿一段时间。”
沈心橙微微皱眉，显然对陈银的突然到来还未适应，“我……我这里只有一间卧室，你睡哪？”
陈银拍了拍沙发，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放心，等我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说完，他拉起沈心橙坐在自己身旁，“还生气呢？我这都为了你从京华回来了，你可没有理由不理我了。”
“都说了别为了我，”沈心橙不愿听到陈银的这番话，总觉得带有一丝道德绑架的意味。她没有接他的话茬，转身走回卧室拿了件备用的羽绒被放在茶几上，“那你自己先收拾一下吧，我感冒了，别传染给你。”
银白的月光散落一地，屋外的汽笛声渐渐消逝，一草一木都不如白日里看到的那般真实，仿佛都带有模糊空幻的色彩。
黑夜织了一张柔软的网，将带有睡意的人类全都笼罩其中。沈心橙因为鼻塞呼吸不畅，独独落在了网外。
翻来覆去之后仍然全无困意，她抽了几张床边的纸巾擦了擦鼻涕，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客厅内静得出奇，陈银早已沉沉地睡去，不时传来轻轻的鼾声。沈心橙正想上前，不料没看清脚下，膝盖撞上了茶几，疼得她几乎喊出声。怕吵醒陈银，她只是轻轻地“嘶”了一声。
茶几碰撞的轻微动静在夜里却显得格外分明，陈银微微蹙眉，睁开了眼。
“嗯？你怎么还没睡？”他揉了揉眼睛，打开客厅的台灯。目光一路向上，看到沈心橙微微发青的膝盖后连忙起身。
陈银一面扶着沈心橙坐下，一面笑着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想趁我熟睡偷亲我吧？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早说嘛，我又不是不成全你，这是何苦呢！”
沈心橙抬起手朝着陈银的背就是两巴掌，“闭嘴，闭嘴！去给我拿点云南白药，就在那边的抽屉里。”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陈银将沈心橙抱回房间，温柔地盖好被子，“快点睡吧，不然明天你的黑眼圈都能掉到地上了，我就该去动物园看你了。”
“鼻塞，睡不着。”沈心橙吸了吸鼻子，无奈地说。
“教你个方法，”陈银脱下鞋子坐在床尾处说，“左侧鼻塞呢就靠右睡，右侧鼻塞就靠左睡。”
“我两个鼻孔都无法呼吸。”沈心橙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银忍不住发笑，“那你就随便靠哪边睡都可以，慢慢的就会变成单侧鼻塞了，到时候再用我刚刚教你的方法。”
沈心橙乖乖地照做，发现果然有效果。
说话间，陈银已经钻到另一头的被子里躺下。
“你你你……你干嘛？”沈心橙连忙坐起身，拿起枕头就要砸过去。
“放心，哥是正人君子，绝不趁人之危。”陈银努力地往床边靠去，和沈心橙保持着一定距离。
“你的脚怎么这么凉？女生都是这样吗？”陈银一面不解地问，一面将沈心橙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胸膛处。
顷刻间，沈心橙觉得脚底一片温热。
本来还想和陈银分辩几句，奈何困意汹涌袭来，本还在为上次爬山的事情赌气的她不知不觉间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
闹钟响起的时候，沈心橙条件反射似的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不似平日早起时那般冰凉，另一头的陈银只是盖着被子的边角料，尚未从梦中醒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脚从他的手臂中里抽出，俯身端详着陈银的睡颜，安静的面孔像大理石浮雕般，纤长的睫毛如同清清的湖水边密密的森林，给人一种深邃又神秘的感觉，和他平日里傲娇的样子截然相反。
那时的沈心橙，望着还在睡梦里的陈银，心中不由自主地流淌着温暖的柔波。年轻的女孩总是幻想着“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偏爱，殊不知大雨后的霁月清风也不过是她和陈银感情上的回光返照。
一个月后的午后，沈心橙将洗衣机里的衣服一件件晾起，一旁的陈银正靠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天呐，我大学舍友小超都结婚了。”陈银一面翻着朋友圈的照片，一面自言自语。
“真羡慕啊。”见沈心橙没有反应，陈银又继续补充道，“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把份子钱收回来。”
听完这话，沈心橙噗嗤一笑，说：“陈同学，你这是在变相催婚吗？”
陈银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橙子，要不咱俩也去领个证吧。”
沈心橙将最后一件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就你这智商，是该去领个残疾证。”
陈银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失落地“嘁”了一声，“你现在不把我套牢了，就不怕我被挖墙脚呀？”
沈心橙正想反驳，突然被衣服上的一根头发吸引了注意。
她从衣领处抽出那根头发，对着窗外的阳光照了照，是金棕色的，她确信不是自己的头发。
“看来，你这墙角还真有人挥锄头啊？”沈心橙将头发摆在沙发上，审视的目光投向陈银。
“喂，这不是你自己的头发拿来污蔑我的吧？”见沈心橙一脸严肃，陈银思考片刻，忽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昨天去公司帮老板开发票，前台有个女同事来例假了，借我的衣服穿了半天。”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那根头发，“没错，我那同事就是黄头发。”
见沈心橙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陈银拿出手机，说：“要不我现在就给那位同事打个电话，免得你疑心。”说完就打开通讯录开始翻找。
“哎呀，多大点事，别打扰人家了。”沈心橙将头发扔进垃圾桶，“女孩子生理期多有不方便的时候，你这么做没问题。”
陈银忽然笑起来，说道：“就说嘛，我女朋友最懂事了。”
沈心橙晾完衣服，正准备回屋，陈银忽然叫住她。
“哎，橙子，我姐说后天要来新川看看我，她知道我暂时住在你这里，你和我一同去吧。”
沈心橙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好，那我来订餐厅，顺便买点礼物。”
“不用这么客气，”陈银继续埋头看手机，“她就是出差顺路过来看看我，你不用准备什么。”
“那怎么能行，规矩还是要有的。”沈心橙回到卧室，开始打开购物软件精挑细选。
到了那天，沈心橙早早地来到约定的餐厅，生怕给陈银的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等了半个多小时后，陈银的姐姐陈晶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姗姗来迟。
沈心橙连忙起身问好，陈银懒懒地站起身来，接过陈晶手中的小女孩，“哎呀，好久没见舅舅了，想不想舅舅？”说完，轻轻地亲了一下女孩的脸颊。
沈心橙有点儿拘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用目光向陈银求助。
“看我干嘛？”陈银一边逗小女孩玩，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不是给我姐带了礼物吗？拿出来啊。”
沈心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姐姐，这是我买的香水，我查了很多攻略，这款香水味道十分淡雅清新，很适合日常通勤。”
陈晶礼貌地回之一笑，接过香水，说：“哎呀，你还是太客气了，我们家没这么多规矩的。”
“小沈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呀？”收好香水后，陈晶微笑着问道。
“在初阳事务所。”
“你家住哪？家里几口人啊？”
“姐姐，我家是城南的，我现在和母亲一起生活。”
“哦，你是单亲家庭啊？”陈晶有些惊讶地笑了笑，“真看不出来，我看你的吃穿用度，还以为你父母很照顾你呢。”
沈心橙牵强地挤出一丝笑意，说：“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我妈妈也很疼我。”
“是啊，天下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陈晶看了看陈银怀中的小女孩，“你们现在还年轻，很多事看得都太浅。你妈妈疼你，你也要懂得感恩才是。”
沈心橙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陈晶继续说道：“听陈银说，你是京西大学毕业的？你们学校的人文学科那么有名，你怎么不学师范呀？女孩子嘛，做老师最好了，既能照顾家庭和孩子，又能过安稳日子。”
沈心橙一时语塞，只能尴尬地陪笑。一旁的陈银就像自动屏蔽了她们的对话，一门心思全在身旁的小女孩身上。
“不是我催你，小沈呀，你和我们家陈银在一块也不短时间了吧？有没有考虑过成家的事呀？”
“这个……姐姐，我觉得我们现在还小，所以……”
没等沈心橙说完，陈晶便打断道：“不小啦，毕业之后时间过得飞快，你现在不抓点紧，等到了30岁再考虑就晚啦！女生的青春没几年的！”
沈心橙看向陈银，忍不住用手悄悄拽了拽陈银的袖子。
“你拉我干嘛？”陈银别过脸问道。
沈心橙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晶见状主动转移了话题，“说了那么久，我都把正经事忘了。”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沈心橙，笑着说：“这双鞋是之前陈银的姐夫去法国出差的时候给我买的，据说还是当时的爆款，好多地方都断货，可惜我穿有点儿小了，只穿了两次就闲置了。我听陈银说你刚好是37的脚，不如送给你吧。”
沈心橙听完连忙推脱，“这怎么好意思呢，那是姐夫送给你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收呢。”
“哎呀，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你可别嫌弃……”
“不不……”沈心橙还想拒绝，却被陈银一手接下，“哎呀，一双鞋有什么好推辞的，姐姐送你你就收着嘛。”
沈心橙见状，只好收下，“谢谢姐姐。”
“没事，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那顿饭吃得沈心橙并不开心，几乎是靠着演技和基本的社交礼仪演完了全程。
送走陈晶后，沈心橙黑着脸回到了住处。
“我说你这人，怎么收了礼还不高兴啊。”陈银不满地问道。
沈心橙没有理会，将鞋子放在鞋架上，转身进了卧室。她觉得自己浑身疲乏，只想沉沉地睡一觉。屋外陈银还在为今天沈心橙的表现耿耿于怀。
后来的几天里，沈心橙忙着实习期结束的考核，总是早出晚归，在陈银起床前出门上班，晚上回来时陈银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周五晚上，沈心橙在客厅的沙发上敲着键盘，下班后还在忙着做案件分析。
陈银被台灯晃得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看着沈心橙。
“还没忙好呢？”陈银托着腮问。
“快了快了，”沈心橙没有抬头，随口答道。
“对了，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咱俩要不去海边放松放松吧？”沈心橙一边看着屏幕一边问。
“去什么海边啊，现在哪是看海的季节。”陈银不耐烦地开了一局游戏，“再说了，什么情人节，都是商家为了刺激消费制造的噱头，一年一个七夕还不够吗？你们这些女生就事情多。”
沈心橙打字的手微微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没有意识到沈心橙情绪变化的陈银漫不经心地说：“要不这样，咱俩上我家里庆祝吧。正好我爸妈也想见见你。”
她思忖片刻：“这不合规矩吧。”
“又是规矩。”陈银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我就不明白了，你哪来那么多规矩。”
“你不懂。”沈心橙继续说：“你是男生，谈恋爱的代价和女生不同。”
“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跟我扯这些？”陈银显然并不理解她的想法，认为她是在寻找借口，他顿了顿，说道：“还是说，你压根就没考虑过和我结婚？”
沈心橙看着他，眼神有些失落地回答：“陈银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自己，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能够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吗？结婚不是去菜市场买颗白菜那么简单，这和谈恋爱不一样，婚姻代表着……”
“停停停。”没等她说完，陈银便打断了她的话，“我最烦你和我说这些大道理，说到底，你不就是物质吗？”
“我物质？”沈心橙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我要是物质，就不至于大冷天淋着雨和你在山顶吃着二十块钱的自热米饭还津津有味！”
沈心橙的这番话，像是一下戳中了陈银的软肋，他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脱口而出道：“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嫌弃我没钱吗？你永远都是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就你这脾气性格，难怪你爸宁愿再娶一个都不要你和你妈！”
这一刻，沈心橙才意识到，原来语言对人的伤害可以这么大。客厅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一道缝隙，冷漠的风凌厉地穿梭在室内，在沈心橙的周身打了个旋，让她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她咬了咬嘴唇，关上电脑，起身回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关上房门后，沈心橙故作镇定的脸庞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倏然把头转向一边，觉得有两股热浪直冲进眼睛，泪水在眼窝里盈含，然后滚滚而下。
当沈心橙还在母亲腹中之时，人人都对她母亲说一定是个男孩。伴随着产房里嘹亮的啼哭声，她的降临彻底打碎了父亲求子心切的愿望。
六岁那年，母亲因为疾病摘除了子宫，从那之后，每次放学回家，沈心橙总能看到地上摔碎的杯具碗筷，父亲坐在客厅里默默地抽烟，母亲则只留下了一个微微颤抖的肩膀。小小的沈心橙知道，那是倔强的妈妈一个人躲在厨房里掉眼泪。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年，沈心橙刚上小学三年级。那天下午放学，她兴高采烈地拿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回到家中，却看到父亲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茶几上放着的离婚协议书刺痛了她的双眼，鲜红色的标题像一张死亡通知书印在沈心橙的脑门上，薄薄的几页纸彻底宣告了父母婚姻的死亡，也瓦解了她本就不曾拥有的父爱。
她看到父亲上了一辆陌生女人的车，直到汽车号码牌消失在视线里，沈心橙还是呆呆地站在家门口。屋内，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对着她，颤动的双肩背后是静默的哭泣。
十五年过去了，每每想到此处，沈心橙还是会觉得心口微微发紧，她自以为陈银最了解自己、体谅自己的地方，恰恰成了他伤害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情人节这天，沈心橙在律所加班到深夜，回到住处时客厅还闪着微弱的光。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陈银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一连冷战了好几日，沈心橙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冰面。
“情人节快乐。”她的声音飘忽中透着疲惫。
陈银微微抬头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沈心橙有些失望。
陈银缓缓地站起身，掏出手机问道：“要给你发红包吗？520够不够？哦不对，我忘了，沈律师现在要转正了，怎么看得上这点小钱，连一顿山顶上的自助都不够，你要多少，我现在转你行了吧？”
沈心橙不可置信地看向陈银，就像在看一个难以认出的陌生人。
陈银熟练地打开支付软件，准备输入密码。
“陈银你是不是有病！”沈心橙终于忍不住，伸手拍掉他的手机。
哐当，哐当。
手机在地板上跳动两下，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陈银表情木然，缓缓上前捡起手机。屏幕上已然出现清晰的裂纹。
他简单地用手指摸了两下，便将手机揣进口袋。
“没意思，散了吧。”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陈银的话，轻得像灰尘漂浮在半空，却重重地砸向沈心橙的耳畔。
屋内灯光昏暗，沈心橙怔愣了几秒才勉强看清他的神情。她在想，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事情并没有顺着她所期待的样子发展，而是偏执地朝着另一个无力扭转的方向旋转。
“好。”她微微张口回应。
陈银没有看她，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衣物。
窗外，不时传来约会的情侣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孩童们年后放着超市买来的噼里啪啦的儿童焰火，屋内却死一般的沉寂。
冷静后的沈心橙坐在卧室内的飘窗上，听着客厅内时不时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门被打开，伴随着“咚”的一声，陈银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心橙走出卧室，沙发旁的简易衣柜已被搬空大半，阳台上晾着的几双袜子也已不见。柜子里剩下几件他不常穿的毛衣和衬衫，想来是不打算要的。
视线一路向下，她突然发现了柜子最下面露出的盒子一角。
深蓝色的礼盒，像是刚刚被打开过，又被草率地合上，边缘还没有纹丝合缝地盖上。
她缓缓俯下身，从一堆杂乱的衣服下将礼盒抽出，里面赫然摆放的，是那条她亲手织的围巾。
半晌，一层晶莹的薄雾蒙住了她的瞳孔。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兴高采烈地亲手为他系上，他缩了缩脖子，说了一句“好暖和”，可是再也没见他戴过。
她一针一针密密织就的，不只是一条围巾，还有一个关于他们未来的梦。
现在，面前被遗漏在角落里的围巾，像是那个被丢在记忆夹缝里的自己。
陈银将房间里属于他的一切几乎都带走了，连不起眼的袜子也没放过，唯独放下了围巾。
几十英寸的行李箱，容不下一条围巾。正如陈银宽阔的人生道路，容不下一个沈心橙。
窗外忽然升起几朵烟花，映照着沈心橙忽明忽暗的泪痕。盛放的烟火恰如那年夏天。她执意地想活在时间的某个节点，而时间是一条向后延长的线。
“所以……分手后两个月，他和别人订婚了？”俞樾看着一脸倦容的沈心橙，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沈心橙喉咙一紧，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女孩的照片我也见过，她染着金棕色的头发。”沈心橙的脸上飘过一丝苦笑。
见俞樾没有回应，沈心橙说道：“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话还是那么少。”
俞樾一言不发地看着沈心橙，他就像是一只安静的小耳朵，静默地聆听着沈心橙的倾诉，眼神里满是心疼。
“可是你变了，和上次见到你相比，你瘦了好多。”
“果然呐，失恋害人。”沈心橙开玩笑地回应着，拍了拍俞樾的肩膀，“你们男人的心怎么都这么狠呐？你说，他是不是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俞樾抿了抿嘴唇，像是认真思考着什么。
黄昏开始缠满忧伤的长线，慢慢用深蓝色的瞳仁凝视着大地。沈心橙爱着陈银的那两年，是生活的阴差阳错，是俞樾的辗转反侧。
听着沈心橙娓娓道来那些辛酸的故事，俞樾的心里慢慢洋溢出一丝悔意，如果当初他再勇敢一点，眼前的女孩此刻会不会更加快乐，在她的青春里缺席的那些瞬间造就了她的意难平，也成为了俞樾心头难以抹平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