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搬你的家,怕什么。”纪曼走向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倾川嘟哝道:“我看像。”

    “哎。”纪曼突然发现一个东西,站起身走到一处红木镂空橱柜旁。

    上面摆着一个个布偶小人,身上的衣饰多种多样,颜色不一,一排下去,整整十几个。

    只皆面容空白,头顶光秃,倒显得娇憨可爱。纪曼拿起其中一个问道:“怎么这些小人都不画五官?”

    倾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战斗中用来脱困的替身傀儡,画不画效果都一样。”

    纪曼面露惊奇,还有这种玩意。

    “送我一个吧?”纪曼转身问。

    倾川也站起身踱步过去,“你要这个做什么,没灵力用不了。”

    “好看!”少女的眼睛璀璨,毫不掩饰喜爱之意。

    “真是小孩心性。”倾川不再理她,也没出言阻止她拿了两个回到桌旁。

    纪曼腹诽,到底是谁还幼稚吓唬人来着。

    转眼一望,从书桌旁拿了一根极细的毛笔,不发一言地往人偶脸上画着两条弯弯的眼睛。

    她用的都是极简的笔画,描起来还是很慢。

    倾川斜眼一睨,突兀“嘁”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另一个人偶,三两下就描了个眉眼极顺畅的少年,嘴唇斜斜一点钩,就呈现出完整的一个缩小版“倾川”

    倾头一看,好像是比她的好看,这人什么时候都得如此好胜么。纪曼两相比对,越发惆怅,下笔改了两下,终究是手钝,画不出来。

    偏偏倾川还挤兑她。

    “你这画像的手法比孩童还稚嫩许多。”他随即有些疑惑,还未曾细想便被纪曼拿走手中的人偶,又重新塞了一个给他。

    他看着眼前的小人,其他的都惨不忍睹,只单单一个殷红的唇还像模像样。

    纪曼撅着嘴,“换一个。”

    倾川一阵沉默,不知是无语还是其他什么。

    在这沉默间隙纪曼突想起一个问题,坐直了身体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倾川纳闷地看她一眼,瞧她如此认真,回应道:“虚岁十七。”

    “嘎吱”

    一个后仰不稳纪曼差点跌下去,这椅子又是靠背的,“吱溜”转了个半弯,被倾川抬手摁住。

    虚岁十七!

    那不就还是十六!

    没曾想他居然是个弟弟...

    纪曼握着杯子的手有些发颤,强装镇定哆嗦喝一口。

    倾川更为不解了,站起身掰她的肩膀瞧她,毫不掩饰的疑问,“你干什么?”

    “我...我...”纪曼想起平时种种不断在脑内回放,行径比他还幼稚,霎时低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顿觉待不下去,起身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作别,留倾川一脸茫然。

    循着原路走回‘天风扶摇’曲慕灵和倾言岐二人还在交谈。

    纪曼在外耐心等候片刻,曲慕灵才从殿内跨步出来,眉头紧皱,面露愁容。

    她走几步上前问:“怎么了?”

    曲慕灵楞了一下才道:“那个封印的缝隙,如今还没找到填补的东西,光有灵气是不够的。”

    荀殷跟在曲慕灵身后,轻叹道:“若不是修为不够,便是拆骨我也在所不辞...”

    曲慕灵拦住他的脚步转回头认真道:“别再说这话了。”

    “那个封印到底是如何做成的。”纪曼跟着他们边走边问,若是用化灵的植物代替能行吗。

    荀殷和曲慕灵一听这话,面上都有些许不自然,曲慕灵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知,只是修补需要修为高强的妖骨和魔骨。”

    闻言纪曼吸了口凉气,转眼向荀殷看去,剥皮拆骨该是件多残忍之事,他一点也不怕吗?

    修成了人形就是活生生的人,如此也难怪曲慕灵会心生烦忧了。

    纪曼问出声:“荀公子不怕吗?”

    庭院吹来的风把荀殷的宽袖飞扬翻卷,露出一截白得异如常人的手臂,枯瘦,病态。

    他迎着风笑了笑:“终归有一死,一个人身死换一群人,很值得不是吗?”

    “别说了,我不会同意的。”曲慕灵丢下这句话,拂袖大步走出这处大院。

    纪曼在荀殷面前站定,眸如幽潭,“荀公子有为自己活过吗?”

    荀殷张了张口,复又抿唇朝她笑了笑。

    眼前之人恍惚变成一个穿着黑T的少年,一头天然栗色短发,露出的笑容清朗,手中举着把黑色大伞半蹲在她身前。

    她还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砸在伞面上混乱的雨声遮住了他的声音。

    纪曼小小的身影前倾,听见他道:“曼曼,还在生我的气?”

    那一次自己又是为何生气来着?

    哦,那日是十几年来罕见的暴雨,洛扶声好不容易休一天假,说好去接她。

    纪曼靠在铁栏上心神不宁等了许久,他一向守时,若是没来,定又是被什么事拖住了。

    她咬牙顶着大雨快步从学校门口跑出去,听着路人的种种私语,目光坚定地朝恒江大桥而去。果然,在桥身中央见到了洛扶声。

    他的肩膀被按在地面的人刺中一刀,血色浸染整个肩膀,那日他穿的白色休闲一套,肩膀上一抹深色的红就像刻在纪曼脑子里,顺着脚底鲜红的雨水,直到如今想起来也依旧觉得红得刺目。

    刀身挂在洛扶声的肩膀,他用膝盖使力一踢,躺在地面的男子即刻涌出响彻天际的哀嚎。

    随即陆陆续续来了几辆警车,从洛扶声手里接过那个男子。

    他们停在原地说了会话,在警铃声中纪曼没听清,看模样像是抓捕三个逃犯,三人落在警车其后被人掣肘低着头。

    只在洛扶声注意到并向她招手时,纪曼一个转身跑了。

    整整一个星期都憋着没跟他说话。

    她推开半蹲的人,任由全身湿透跑远几步站定,终于爆发了似的喊叫出声:“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呢?你能保证不死吗!”

    洛扶声的脸模糊起来,神色显得有些单薄,雨水顺着他微动的唇角滑落,跟一声 “抱歉”同时砸向地面。

    对,他总是在说抱歉。

    以至于后来洛扶声向她做出保证,纪曼也没多开心。

    “纪姑娘...纪姑娘...”

    听见声音纪曼散漫的眼神才渐渐聚焦,缓了缓神盯着荀殷。

    很快,荀殷的脸红了,眼睛无措地左右乱瞧,支吾道:“纪姑娘,别...这样盯着我。”

    纪曼垂眸微欠了个身,转身小跑追上曲慕灵,心里琢磨着用藤条或者花枝做个人试试看。

    一整个下午她都耗在无人的花丛里,小心翼翼地捆绑联结,用毛笔虚画上五官和四肢。

    “咦惹。”纪曼发出一声嫌弃。

    确实画得有点丑,空洞洞的眼珠太生硬了。

    如今也不好改,她就坐在一旁看半月缓慢升上悬挂。

    直到有东西碰了碰她的肩膀,才转头望去。

    这一望,差点没把纪曼心脏病望出来。

    惊吓之余想到是自己的杰作,又拍了拍胸口,把草人的头发分向两侧。

    露出两只漆黑的眼和一张小巧同样漆黑的唇。

    走起路像风刮草木,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纪曼看它眼睛极慢的眨了一下,心底霎时升上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有这个的话,可以去试试。

    她站起身,抚平坐皱的裙边,脚步轻快从小道转向曲慕灵所住的院子。

    屋内昏黄的灯光摇曳,纪曼在门外喊了两声。

    “小徒儿,我在这里。”

    声音从屋顶传了下来。

    还没等纪曼说话,曲慕灵从上飞身而下,又搂着她的腰再度落在屋顶的斜坡上。

    一旁还摆着几瓶酒。

    “师尊,你在喝酒吗?”纪曼小心地踩在凹坑里,顺着缝隙稳稳坐下。

    曲慕灵点了点头,把其中一瓶递给纪曼。

    纪曼没想太多,接过来就喝一口。

    仰头看去,才发现不止月亮皎洁,还有许多细碎的星光,铺满半边天。

    曲慕灵半躺枕着后脑勺,红唇轻启:“小徒儿,你知道苍生是什么吗?”

    纪曼被这问题问得一愣,是世上一切生灵?她想了许久,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总觉得离我好远,用尽全力去看也只是朦朦胧胧。”曲慕灵索性侧着身,面向纪曼,脸上带着红晕,“或许是我格局太小了,只看得到身边的这方天地。”

    这个坐姿使纪曼身体僵硬,脖颈发酸,她索性也躺下去,笑了两声:“师尊,你醉了。”

    苍生这个词太广泛沉重了,有几人解释得清。

    曲慕灵也笑:“你这个样子真跟他一模一样。”

    听此,纪曼来了兴致,直问道:“他是谁?”

    曲慕灵仰头喝一口,言语有些迷糊:“我弟弟。”

    可能是这瓶酒已经见底,她摇了摇一把向对面的院墙扔过去。

    瓷瓶“呯”地炸开。

    曲慕灵看着掉落一地的碎片又道:“以前为了苍生大义,亲手绞杀了他,如今...”她好似有些说不下去,停顿许久才道:“又连他的身体也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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