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婉怔住了,几乎是眨眼间发生的事,她还来不及消化,连情绪都未曾表露于脸上。

    只好无措地盯着纪曼。

    纪曼把从倾川手里借过来的剑塞进凌婉手里,那剑身上贴满黄色符篆。

    “去吧,小木头撑不了多久。”

    凌婉接过来,眼泪滴落打湿符纸,“小梨子才十七,我还没做到给他娶媳妇呢。”她的手在发抖,若是小梨子挡在身前,她这剑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的。

    纪曼一声不吭拉过凌婉的手腕,直直往沈相云那处而去。

    小木头即刻收回藤蔓,只余一根枝条牵制,乖巧立在一边。

    纪曼心念一动,藤蔓卷来小梨子的身体,她并无不耐烦,只轻声道:“我不喜强求,错过这次,断不会再有人给你机会。”

    两人多年相依为命,如何能毫无芥蒂连他也一起杀死。

    凌婉握剑的手泛起青白,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沈相云身前,正当她狠闭着眼决定下落剑尖之时,沈相云不知何时醒转,嘶哑着喉咙吐出一口浊血,睁开眼道:“婉儿,你母亲...不要我们了。”

    凌婉一顿,越发抖得厉害,咬牙道:“是你先骗她的!是你!”

    “可最后我给她选择了。”沈相云扯了下嘴角,依着半躺的姿势仰头望天,“她选了她的臣民,抛弃了我们两。”

    凌婉的内心宛若被这话击中,握剑的手逐渐不稳,松开一只手狠狠揉着眼睛,不一会,就双目通红。

    “嘁。”突兀插进来一声嗤笑。

    纪曼道:“所以呢,之前受过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么?你依着她的位置,暗地里做了多少事。就因为你如施舍般的想补偿,就要原谅你?那你问问别人要不要这份施舍。”

    “在感动谁呢。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么?”纪曼指尖摩挲着手中的毛笔,若是凌婉下不了手,她就立刻冲上去给沈相云致命一击。事到如今,绝不能让他跑了。

    为以免意外,纪曼把倾川几个人也喊了过来,几人围拢沈相云站成一圈。

    沈相云见此,眼珠转了几下,忽而笑出声道:“婉儿,不管你信不信,爹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说完的下一秒,他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瞧着插入胸前的长剑,喉咙也即刻涌上腥甜溢出血沫。

    这副身体早已在多年的邪气浸染中,越发往邪物躯体上接近。

    加之前面受的重伤,而今已是强弩之末。

    凌婉双手握剑柄,脸色涨红消退,宛如用尽了全部力气。终于像放下一样东西般缓下来道:“爹爹,我最后叫你一声爹爹吧。”

    沈相云张了张嘴,明白她这是在做诀别,只有杀了他,日后才能好好生活。

    他苦涩闭上眼,是真的不甘心啊,为什么最亲近的人一个也不肯信他。

    在意识恍惚的最后一刻,沈相云懵地听到一声软糯女音道:“不知你可曾听闻过‘狼来了’的故事?”

    沈相云并未听过这个故事,只觉奇怪,但现下也毫无时间去探究了。

    可惜...

    他的身体缓缓消散埋入地面,雾气迅速扩散开来。

    径直侵入到城墙外围。

    只见那黑雾贴在其面翻滚,最终结成一层冰霜浪花。

    原来长虞还守在那。

    林攀星感叹一声:“若是你们,会怎么选?”

    几人一度沉默,曲慕灵看向城墙中央,目光变幻莫测道:“我的选择跟她一样。”

    林攀星这会子代入自己,瞬间不乐意了,呲牙气呼呼道:“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

    曲慕灵霎时反应过来,好笑地去揉林攀星头顶,温和笑着:“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沈相云,我们之间也不会有深仇大恨,为何认真?”

    纪曼无奈,看样子这两人要磨蹭好一阵,她是见识过林攀星粘人功夫的,只微抬腿先行一步:“我去前面看看。”

    果然她的决定无比正确,后面传来林攀星缠人的声音:“那你说三遍喜欢我。”

    很快,纪曼身后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倾川跟荀殷还有凌婉三人都跟了过来。

    “真受不了。”倾川小声嘀咕一句。

    荀殷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道:“他们两感情真好。”

    纪曼描述的半圆边站定,对身旁的凌婉道:“喊一声你母亲吧。”

    凌婉踌躇一会,唇瓣蠕动半晌才大声道:“母亲!”

    随着这声话落,周围沉寂几秒突地卷起狂风,一个巨大不规则轮廓显现在战鼓前方。

    同时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是婉儿吗?”

    凌婉心中激动立即点头,随后又道:“是!”

    巨大轮廓即时缩小成一个红衣女子,如山间的清雾笼成。

    面容不知被什么烧得通红,全身亦然。

    她睁眼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都长这么大啦。”

    凌婉双目含泪,抬手一抹怯生生回应:“我、还开了间客栈呢,平日里客人可多了!”

    长虞毫不吝啬夸赞,“我就知道我女儿一定可以活得快活自在。”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蹙眉说了声“抱歉。”

    人心易变,长虞不能也不敢把她交付给沈相云。

    长虞把心之所想顿宣于口,至少给凌婉一个交代,当初并未想抛弃她。

    凌婉摇头低声道:“我不恨的,我会好好活下去。”

    “能在最后见婉儿一面,母亲已然死而无憾了。”长虞笑得欣慰,双手拢在垂落的宽袖中,“他一死,这里要崩了。快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谈话间,地面果真开始崩裂,凌婉一步三回头颇为不舍。

    “去吧,母亲早已逝去,不必留恋这个虚影。”长虞道。

    纪曼转回头,忽而提高音量:“之前的长肃城如今已变为虞方城,夜市千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公主不必再守了!”

    长虞的身影静静立在原处,闻言缓慢喃喃道:“是吗?真好。”

    红衣女子头顶突兀呈现一座小庙,内里香火袅袅,有零星几人虔诚跪拜。

    高台上朦胧雾气中隐现半枚亮黄蝶翅。

    庇护他们的从来不是什么天降福佑,而是口中所称的长虞公主。

    长虞能跟沈相云对抗那么久,原来是有了信徒功德加身。

    几人回到客栈,天色大亮,凌婉还未从里面缓过神。

    “哇”一声扑在桌面大哭起来。

    纪曼走到小梨子身边,荀殷已经在为他疗伤。她伸手试探气息,呼吸微弱,但有这些人在,保住一条命没问题。

    只是这条手臂...

    凌婉抽噎几声,期期艾艾道:“你们要...多少报酬,我都给...”

    曲慕灵首先道:“凌姑娘,我们什么不缺,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凌婉闻言哭得更大声了,她怎么赚也赚不到如他们手里那么多钱。

    一想到此,心更疼了。

    曲慕灵眨了眨眼,颇为不解。

    不要钱,她还不高兴么?

    纪曼道:“我要两样东西。”

    凌婉的哭声陡然停住,不可置信磕绊道:“你要什么?”

    继而紧紧捂好腰间的钱袋,伸长仰着脖子,“要、要多少,你只管说!”

    “哈哈。”纪曼没忍住轻笑两声,伸出手指,“第一样,是你客栈院子里右侧桂花树上最嫩最高的一截绿枝。”

    她这一说出口,屋内的人都霎时愣住。

    凌婉晃了晃头,质疑道:“就这个?那还有一样呢?”

    “第二样,是左侧桂花树上最嫩最高的一截绿枝。”纪曼面色平静缓缓道。

    倾川:“......”

    曲慕灵:“......”

    余下的人一阵沉默。

    这等于在说,“我有一只手。”迟疑许久惊诧,“哎,我还有另一只手。”

    属实是废话文学。

    林攀星再也忍不住吐槽道:“你装什么呢。”

    纪曼望过去,微抬眼眸道:“要你管。”

    凌婉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一听不要钱,顿然笑嘻嘻道:“那就这么定了,不许反悔了哦!”

    问过她要的长度,犹如怕人反悔似的,凌婉一溜烟跑没了影。

    曲慕灵扶额叹气,昨日所作之功,白费了。这两人天生就该看不惯对方。

    此处已没了威胁,纪曼让荀殷把人送进一间完整的屋内。

    待凌婉拿来绿枝,她在枝条上添了几笔,给小梨子续上一条手臂。

    虽说不能提重物,但像端端盘子这类的事倒也无妨,够日常生活用了。

    还有一枝...

    长出小脚丫,脑袋上顶着一簇清香刚盛放的桂花,憨憨歪着头跟小木头蹦跳在一块。

    她正打算研究这小桂花会什么时,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敲响。

    “小徒儿,是我。”

    是师尊,纪曼快步前去开门。

    曲慕灵进屋后,把一枚明亮铜色的钥匙交给纪曼,走向桌前坐下道:“倾川给你的,说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纪曼瞧了眼掌心,钥匙面上贴了字,写着:虞方城西街言灵门。

    这是...

    倾川口中藏着复制少年弟弟的地方。

    她微微握紧钥匙,“他怎么不自己来?”

    曲慕灵看向纪曼,面无表情道:“他已经走了。”

    这话无疑让纪曼怔住好一会,忽然呼吸无故发闷,垂眸嗔怪道:“什么怪脾气,莫名其妙就走了。”

    曲慕灵又道:“我方才留过他,但看他的神情是决心要离开的,我还以为是你两闹了什么误会,竟不是吗。”

    纪曼也茫然坐下,一时不知想些什么,指尖偶然触碰到腰间鼓囊的一个小东西。

    似有思绪倏而捋清,纪曼眸色懵地清明,“腾”地起身。难怪,从雪地幻境出来她就一直在想,明明是自己一个人在屋内,为何连倾川也同时栽进去。

    “师尊,帮我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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