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被抢走吗。”一声模糊的低语,倾川的瞳孔在渐暗的夜里亮得出奇,随后迅速黯淡下去,跟沉沉夜色融为一体。

    这个觉纪曼睡得很不安,刚有朦胧意识就瞬时睁开眼睛。

    周围漆黑一片,她摸向身旁的位置。

    冰凉、冷硬。

    想必倾川已经离开许久了。

    她坐起来缓了缓,摸黑点亮灯,屋内不大,或许因东西少,看起来很简洁舒服。

    是该去找曲慕灵,探听一下他们进度如何。

    看着外面的天色,纪曼这一觉也就睡了大概三个时辰。她伸手打开门,外面靠门站着一个灰衣少年登时脚步不稳,向前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少年转身一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你醒啦,我这就给公子传音。”

    是倾川派来的么?纪曼浅笑点头:“劳烦你问问他,我师尊在哪?”

    过了两分钟,少年答:“我带姑娘去吧,他们都在东边玉氏院里。”

    谷黎宗小道路众多,皆是弯弯绕绕,而景物却大差不差。有人带路自然最好,纪曼道:“麻烦了。”

    少年神情有瞬间的讶异,“姑娘客气。”

    周围时不时有几盏隐在花木里的路灯,能看清前方,但少年还是去取上一盏提灯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待走到东边时,人声明显多了起来,似是在爆发一场不小的争端。

    院门口一块杏黄色的帷幕随风而动。纪曼刚踏进院内,里面的人声逐渐湮灭,只剩上首站着的倾言岐,面露厉色地道了一句:“如此果断,是不把我这宗主放在眼里了!”

    曲慕灵陡一见纪曼,缓缓舒开了眉头。

    “小徒儿,跟我来,有话跟你说。”曲慕灵说完,径直向前走来,挡在前方的人都自行让出一条路。

    纪曼刚跨进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站在原地等。

    众人面面相觑,曲宗主走了,那这会也没得开了。

    两人从阶梯往下渐渐走入独立于玉氏之外的一间屋子。墙面上用朱砂画满符咒,浑厚鲜红一片,且里面温度过低空气潮湿,依稀望去有点渗人。

    “这是...”纪曼看着靠近墙面的两具青年尸身发出疑问。

    曲慕灵快步走向两人,“是玉氏的两位长老。”

    纪曼正要凑近查看,曲慕灵悠悠轻叹一声:“他们商议明日一早便把荀殷和林攀星二人处决。”

    这么快么,还是怕节外生枝?

    纪曼脚步停顿一下,伸手按了按两人的额头。

    从刚刚就觉得这两人尸身过于浮肿了。

    果不其然,手指按下去的地方立即凹下一个坑。

    两人胸口都被洞穿,鲜血淋漓,一击毙命。

    能坐到长老的位置,哪个没点保命手段。

    如此毫无防备,只能说那个人确实是他们所认识的。

    看这痕迹,最有可能是林攀星。

    “曼曼...”曲慕灵犹疑开口,“你能救阿靖,也能救他们对不对?”

    纪曼猛地抬头,“师尊你说什么呢,只是副躯体而已,能不能养出神魂还不一定。”

    曲慕灵点了点头:“也可以,至少有个交代。”

    纪曼倏而站起身,“交代?要把所有死了的人都复活才算有个交代。”

    曲慕灵沉默。

    纪曼后退一步,惊诧、不可置信纠于面上,曲慕灵真想让她复活所有的人?

    那一次她没忘自己如何血流如注,痛噬心扉。若一次性做出这么多人,真就在要她的命。

    曲慕灵看出她的犹豫,竟挥手一抬,纪曼腰间的储物囊快速飞过去。

    “你不愿,我来便可。”曲慕灵说着开始探视囊内的东西,从中找出一支赤色毛笔。

    纪曼阻止不了,只笑道:“若我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何苦谨慎到如今?”

    曲慕灵刚握住笔身,就被极端的烫意惊得松了手。

    指腹瞬间被灼伤,烧起了小簇火苗。

    她下意识去看纪曼,却见她什么也没做,立即就明白这笔只有她能用。

    这世上还没她驾驭不了的东西,她不服气,继续催动法力去使其为她所用。

    纪曼在旁侧抿着唇,若这笔曲慕灵能用,她相信曲慕灵一定会耗尽性命也要救人。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苍生、大义。

    不可撼动。

    眼见着曲慕灵在跟毛笔斗法时逐渐被反噬,纪曼立刻前倾把毛笔攥在手里,转眼一看,墙角堆放着一层小山般的花枝。

    红色的牡丹开得正艳。

    果然,连材料都提前准备好了。

    纪曼深吸一口气,从脚底升上丝丝缕缕的寒意,霎时冷了她的心。

    骤然想起林攀星说的:她能毫不犹豫杀了曲靖,自然也能杀了你我。

    只是看跟苍生有没有冲突罢了。

    她闭着眼,走到一位青年身前,用旁边的花枝摆好人形,一点一点仔细描画。

    至半途,纪曼的左眼开始酸涩,继而朦胧不清。

    眼前糊了一片血色,幸好右眼还能看。

    血珠滴滴答答掉向地面。

    在她准备连接之时,被人从上而下攥住了手腕。

    纪曼抿唇狠狠甩开了她的手。

    执拗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曼曼,停下!”曲慕灵眼眶微红,用术法把纪曼定在原地,目露哀恸道:“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纪曼半合着眼没吱声。

    “若你说,是透支自己寿命换来的曲靖,那我宁可不要!”曲慕灵看她满脸的血,手落在腿侧微微颤抖。

    一个凡人的寿命能有多少年?就算用最好的丹药续命也不过一百多年。

    这对他们修仙之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就算我并没教你什么,也从未称过为师,但我自认还算了解你。”曲慕灵哽咽停顿,“可如今,我竟觉得看不懂你了。”

    纪曼缓缓站起身,跟曲慕灵面对面道:“你若真想救他,就该在众人面前护着他说人是你保的,你会查清真相!”

    “你在怕什么。”纪曼淡笑道:“谁敢说一句不行?!”

    她们二人从未如此对峙过,曲慕灵的胸腔微微起伏,头一次见到...不对,是第二次。

    在沈相云那里,曲慕灵就觉得她很陌生,原来的纪曼就像她的坐骑一样,是只又白又软的小白兔。

    曲慕灵闭眼:“我没办法了...种种迹象皆表明就是他做的。”

    但曲慕灵忘了,即使是白兔,也有牙可龇。

    纪曼快步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冷笑道:“连身边之人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苍生?”

    曲慕灵被这句话刺激,疾步追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当头棒喝抛出一句:“此后你不再是我徒弟!”

    刚说完,曲慕灵立时一阵懊悔。

    纪曼直直望向身前怔楞的众人,冷硬回:“不是就不是。”

    他们原本是想来探听曲慕灵和纪曼二人在里面做什么,此话一出,人人纷纷炸开了锅。

    曲慕灵跟纪曼的师徒关系,整个修仙界谁见了不称一声好。

    有曲慕灵在的地方必定会有纪曼。

    “什么情况?吵架了?”

    “说了什么话这么严重啊。”

    “纪姑娘,有什么误会好好说,别伤了师徒感情。”

    “就是啊,何必呢。”

    “.......”

    纪曼不欲多说,转身想走。

    倾川不知从哪飞出来降落在她旁侧,“走吧。”

    纪曼低低“嗯”了一声。

    远离众人喧嚣后,倾川问她,“想去哪?”

    纪曼擦干脸上的血痕,思索道:“还在这,看明日如何处决。”

    倾川明显讶异了一小会,“我以为你会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呢。”

    不提倾川说的这茬,纪曼也觉得这才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隐隐中心底又放不下。

    到底还是变了。

    又说不清哪里变了。

    “你呢?”纪曼转开话题,“查得如何?”

    倾川在自个房间门口落下,喊了人去打热水才慢悠悠道:“死人的端倪倒没发现什么,但我发现了这个。”

    他拿出一本泛黄的旧册,纪曼接过来翻了几页,其上画着一个人形体和一个黑团子般的人形妖魔。

    应该是妖魔吧,纪曼是依那人眼尾描的金色鳞片辨认出来的。

    上面的文字晦涩莫名,纪曼一个也没看懂。

    只在最后几页,两个人体内的骨骼变换了位置,皮囊还安然罩在其外。

    这样的画法,是有讲究么?

    纪曼问:“你认识上面的字吗?”

    倾川摇了摇头:“这得专门的人才看得懂。”

    纪曼一下就明白了,这不就跟现代医生开药方一样,不是做那行根本看不懂纸上写的东西。

    在他们翻页期间,房间内陆陆续续送来一桶桶热水。

    待盛满浴桶后,倾川拿走她手上的册子,“去沐浴完再睡两个时辰。”

    纪曼刚想开口,倾川又道:“明日凌晨我会先喊你起来。”

    “好。”纪曼没客气,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往浴桶走去。

    浴桶四周用竖屏风围拢,只余留木阶入口。

    纪曼刚脱掉外衣,回头就见倾川坐在床沿一动不动,虽没往她这处看,耳垂却在烛光摇曳下明显红了几分。

    也许是听她没动静,倾川翻身上床面朝墙内,漫不经心道:“你洗你的,有什么可看的。”

    纪曼边脱衣边想,谷黎宗屋子多的是,也不用非要睡他房间啊。

    一时间寂静的屋内,只剩纪曼沥沥戏水声,她看着暖热的水流从肩侧锁骨缓缓流下,舒服得轻微喟叹,明日凌晨该是如何景象。

    荀殷真的会这么简单就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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