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曼后退两步远离祭台,转头问倾川,“你的脸还是有些红,那药用灵力消不干净么?”

    倾川本想说着没事,但熬了一夜着实十分难受,便道:“我离开一下,你可以吗?”他可以确定自己没被下药,只不自觉地略微浮想联翩了那么一小会就如此严重。而今浑身热得发慌勉强站立,看人也朦胧不清晰,忽想起倾氏后山有一处寒泉,或许可解他燥热。

    纪曼点头,心知倾川要去做什么,干巴巴低声道:“节制些。”

    倾川:?

    不理解。

    待人走后,纪曼的心思转回祭台上,荀殷从方才就直直盯着她,似是在离别前想多看她一眼。

    这个想法陡然冒出,纪曼心中猛地一跳,当即迈步走向荀殷右侧站定。

    身后跟着一截木头和凌空翻着跟斗的桂花枝。

    “怎么?”荀殷慢悠悠道:“怕我跑了?”

    纪曼没吭声,不打算跟他多说话,他几次三番想要她死,若是看他这颇像洛扶声的样貌,她说不清自己会不会心软。

    而心软是面对荀殷最不该有的情绪。

    她怕被人抓住软肋。

    “我不跑。”荀殷把视线转向林攀星,正色道:“真的。”

    信你个鬼。

    纪曼没当真,依然浑身充满戒备。

    “什么真相!我看到的就是他!”

    曲慕灵和玉氏一众人的僵持不下,所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此刻橙黄道袍青年从半空御剑急徐而下,在空中就急忙喊出这句话。

    落地之后青年又指着林攀星道:“身形,样貌分毫不差。”他从怀里拿出一条发带,上面的青色玉石摆明了是林攀星的物件。

    上次在试炼时,纪曼也曾见过,还记得这是他炼制的一件法器,只需灵力稍加探去就能知晓是不是他独有的。

    若是他没去长老院内,怎么解释这条发带的所在。

    青年振振有词:“我在长老院墙边捡到的,我看到了人,也有物证,还不能证明吗!”

    曲慕灵面色泛白,无谓地动了动唇角:“给我些时间。”

    青年讥讽笑道:“莫不是曲宗主想为一己私欲包庇凶手吧?听闻二人关系十分亲密,是不是同伙还不一定呢。”

    内心想法直白毫不掩饰。

    这人完了。

    纪曼想。

    虽说曲慕灵面上看起来很好说话,倘若有人敢冒犯于她,那定然是有罪受的。

    曲慕灵可不是个会任人羞辱的。

    果不其然,周围的人立即后退数步,生怕被殃及池鱼。

    青年被曲慕灵的神情吓得面容煞白,脚步虚浮不稳,立时就自主跪下了,“我...说错了话,请倾宗主责罚。”

    这人倒也聪明,拉出倾言岐出来做挡箭牌。

    即使不顾及他的脸面,也得看在死去那些人的面上。

    倾言岐揉了揉眉心:“去大长老的院内领罚吧。”

    青年听此手脚开始发抖,大长老就是个疯子,总喜欢探究各种各样的刑罚,还喜欢加自己的一些古怪想法。往往从他手下出来的,无一不是神情呆滞。

    疯了好几年的也有。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总比没命好,况且大长老看在自家人或许会轻责,狠狠心眼一闭任由人来扛了他下去。

    到这时就需要一个推手,而纪曼不介意做这个推手。

    在寂静之下,纪曼上前轻声道:“或许可以查查百人面?我之前在试炼里有这样的一个人,变换成我的模样,我娘亲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很快就有人提出质疑:“样貌能伪装,那法术和灵力波动总不可能一样吧?”

    纪曼早想到会有这种质疑,只反问道:“为何不能?”她用下颌往身后指去,“比如荀殷,他就能做到。”

    荀殷突被提及,楞了愣,继而无奈浅笑道:“曼曼,你在报复我?”片刻后又道:“你莫不是忘了,我当时跟你在一起,哪有功夫去做杀人的事?”

    他说话不疾不徐,倒像是纪曼给他扣了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纪曼往周围人身上瞄了一圈:“你们真的相信他?我不知道他手下有多少人,但许凝安就能跟他的灵力波动一模一样,再教两个也不难吧。”

    话音刚落,荀殷忽地开始低笑,不加反驳,莫名其妙就认了这个罪:“嗯,是我做的。”

    纪曼并未多开心,反而眉头微皱。不差这一桩,他本来也是要死的,她不在的时间里,很多刑罚都用了个遍,也没撬开他的嘴。

    据门童说荀殷是目前唯一一个从大长老院内出来还神智清明的人。

    别看只过去一夜,大长老有的是方法让身处其中的人思绪已然经历百年千年。

    连纪曼提起谷黎宗的这位,心中都不免发怵。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如此...”倾言岐站了出来,“先处决荀殷吧,之后还得去妖族地界探查。至于林攀星,我与曲宗主一同作保,就此搁置吧。”

    他说的是搁置,让玉氏有些极端悲愤的人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

    之前的老者静立一侧,得到宗主首肯,便重新挥舞手中的杏黄幡:“阵起!”

    身后的十几人各自站好位置,双手结印,上空乍然乌云密布,狂风卷起厚重的尘土纷纷扬扬砸向荀殷。

    纪曼立刻远离这处,只在院外远远观看。

    乌云层中央突现一把明黄巨剑,镂刻着数不清的铭文,缓缓露出凌厉剑刃裹挟着电流而下。

    “来了!谷黎宗的传世之剑!”

    场景过于震撼,随着他人话音而落,纪曼偏头不忍去看。

    被这剑洞穿,绝对是血肉模糊了。

    况且荀殷的脸跟洛扶声如此相似,纪曼只觉心脏蓦地停了一下,一抽抽的发疼。

    她再也不想看到他的脸死去时的模样。

    荀殷没动,眼睛望向纪曼,瞧她转了身只留一个浅蓝背影,衣角和青丝被狂风卷得蹁跹而飞,像一只跃过湖面自在扑翅的蝶。他想弯唇笑一下,却被巨剑的气流震得胸腔内脏粉碎。

    几乎刹那间,万千紫雷席卷了除祭台以外周边的一切。

    过了许久,众人挥了挥手荡开眼前朦胧的尘屑。

    祭台上只余鲜血混合白色的毛发,铺满半边玉白。

    “他死了...”

    有人呢喃出一句。

    纪曼转回身,恍神间见到急速远去的白狐虚影,她揉了揉眼,祭台上的血明晃晃地昭示着方才发生的惨烈。

    他所说的齿轮会因为他的死而平息么?

    纪曼还未来得及深想,曲慕灵已飞向她身前,唇瓣蠕动半晌:“曼曼,我昨夜...说的是气话。”

    这可能是曲慕灵难有的低头,又或是对她只会低头一次。

    像曲慕灵那样实力与地位并存的人,原本就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

    只要纪曼妥协接下台阶,也许可以重归于好。

    但纪曼只略微弯腰行了个周正的礼,垂眸道:“我很惜命,跟宗主道不同。”

    曲慕灵神色低沉,从未有人如此驳她的面,直直站了片刻拂袖而去。

    倾川还未归,纪曼只好找到昨晚的灰衣少年,嘱咐他跟倾川说一声她先回守鹤宗了。

    既不是曲慕灵的徒弟,那她自然要从翠云涧搬出来。

    收拾东西时,陡然瞧见放在木橱最里边的羊毛衫,也一并叠放起来带走。

    顺便最后把屋子清扫得干净整洁,曲慕灵肯定不会管这些的。

    她特意选在清晨时搬出去,一来弟子们大多要去听早会,人少自在些。

    二来,也不用劳烦别人帮忙。

    把所有东西放在白兔背上,纪曼拍了拍手直觉累人,幸好她物件还算少。

    曲慕灵跟林攀星坐在院内,看纪曼忙来忙去,想帮忙,又抹不开面。

    过了许久,林攀星才道:“她就这么走了?”

    曲慕灵手握清茶,轻抿一口:“她的性子你还不知?倔起来谁都拉不回。”

    以前纪曼来过两次弟子所居住的厢房。

    房间相邻,格局跟现代高楼差不多。

    只这里所处地界范围极大,分为天、地、玄、黄四个主峰。

    仙草绿林,休闲所用的书阁、茶亭,切磋所用的小型擂台...应有尽有。

    或许是见她无法飞行,很是妥帖地把她安放在玄清峰,来回进出都很方便。

    纪曼走到第二排的厢房前,瞧了瞧手中的木牌。

    刚推开门,里面的人被吓住,凄厉大叫一声。

    纪曼手一抖。

    差点没把东西扔出去。

    “宁师兄,你在做什么?”纪曼问。

    宁回转头,见来人是纪曼,不好意思嘿嘿笑道:“这间屋子还未曾有人住过,师父派我来开窗通风祛袪湿气。”

    纪曼转眼望去,屋子显然已被打扫过,物件也都添置齐全。

    心上一暖,只连道感谢之词。

    没想到宁回师兄还挺细心可爱的。

    宁回又给她讲了相邻左边住的是一位器修妙龄少女,性格活泼爱动,就是会时不时搞点奇怪的物件出来扰人,被长老警告两次也收敛许多了。

    而左边是位剑修,宁回说到这,犹豫许久嗫嚅道:“师妹你也认识的,是江子澄。”

    纪曼倒吸一口凉气。

    完蛋。

    以江子澄跟许凝安的关系,想必是恨极了她。

    宁回许是见她脸色不好,信誓旦旦直拍胸脯道:“师妹放心,他若欺负你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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