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差使?”宋颜疑信参半地问道。

    “我作为谢侯,尚未娶妻,又将加冠,出席宴会,总不乏有人要来....”谢徽顿了顿,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颇启齿,“总不乏有人要来说媒,有时候碍于情面,不好直接拒绝。若是我身边有一个女眷,众人不知内情,也就不敢贸然再谈此事。”

    合着要她去撑场子啊。不过这活听上去似乎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使,既不用端茶倒水,又不用费心动脑。不过让宋颜没想到的是,堂堂谢家家主,竟有这种烦心事,于是逗他道:“有人来说媒,这不是好事,况且敢给谢侯说媒的,必然也是品貌兼优的世家小姐。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谢侯莫为难我。”说完很是无奈地看向他。

    谢徽不用猜都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也没和她讨价还价,主动道:“去一次算一次的钱,放心,只多不少。”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谢侯了。”宋颜装作迫不得已的样子,忽然又想起什么,继续问道,“那每次出去,父亲那边我要怎么说?”

    “你随意。”

    宋颜想了想,然后道:“要不每次出去之前,你去和父亲说,就说你向他要我一阵如何?”

    这话....有点歧义。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嗯..算了。”她因为刚刚失言浑身尴尬,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又解释不清,越描越黑,最后干脆放弃挣扎。

    谢徽见她白皙的脸上漫上一阵绯红,像是黄昏时一片灿烂的云霞,不由心跳得快了些。

    *

    宋颜做谢徽陪侍五月有余,参加的宴会着实不多,除了清明端午这样众大的节日外,平日偶尔会带着她去与吴郡好友之间的聚会。她原以为私下里和朋友一起,能看到喝得烂醉如泥、说着浑话的谢徽,谁知道他们一众人出去喝酒,去的也都是雅室,而且更奇怪的是,宋颜竟从未见谢徽喝醉过,不但不醉,连脸都不红,头脑更是清醒。

    她原本还没想好若是旁人问起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扯个什么理由,哪知谢徽早早想到,对外只说宋谢两府交好,受宋成公之托将她带出来见见世面。于是吴郡城里便只有徽颜二人私交甚好一说,至于其他,宋谢两家的声望在此,大家也只敢私下偷偷猜测,不敢轻易妄言。

    谢徽出手大方,几次过后宋颜私下估算,照这样下去,没多久她便能还清欠他的银子。

    中秋将至,皇上欲宴请群臣共度佳节。宋颜本来打算留在府里过节,谁知谢徽非要她陪同,好巧不巧,成公在节前三天又因有公事被派去江宁,府里只剩宋夫人一人,宋颜自宋融死后心里落下疙瘩,也知母亲不愿见到她,于是答应了谢徽。

    当天上了马车,宋颜见谢徽穿了身暗红黑纹衣裳,暗色衣服显得他露在外面的一段脖颈更是白皙,像是如意柄,腰间挂一和田白玉,头发被高高束起,银白色长冠,眉如墨画,眼如点漆,神采奕奕,气质不凡。

    宋颜却在一旁叹气一声,谢徽转过头,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

    “你们这些做官的,连过节都不能消停,皇上让去吃饭便要去吃饭,中秋佳节,也没办法和家里人团圆。”

    “我一个人住在府里,本来也没办法团圆。”

    宋颜见戳中他的心事,心中愧疚,暗中恼自己怎么忘了谢徽父母早亡一事。她偷偷瞄了一眼谢徽,见他脸上并无变化,心里松了口气,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安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你以后娶了妻,府上便总有人等你回去,和你团圆。”

    谢徽默不作声地看着宋颜讲话的时候飘在耳前的几缕碎发,碎发随着马车前行而微颤,显得人愈发温柔娴静。

    她说的入神,好像自己也参与其中。

    他又何尝不梦,所爱之人在侧,琴瑟和鸣。可这朴实之乐,向来是他们这样的世家最难得到的。

    “谢侯玉树临风,又是南国翘楚,世家表率,吴郡城,不对,整个南国的姑娘都排着队要嫁给你呢。”宋颜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

    谢徽闻言眉头挑了挑道:“真的?”

    宋颜眼神诚挚,笑道:“真的。到时候你若是娶了哪家漂亮姑娘,我一定带着足够的礼金去参加你们婚宴,给足你面子。”

    谢徽含笑的眼睛登时像有什么熄灭,原本一双眼睛似紧闭的门,时刻透着拒绝,刚刚被宋颜的几句话撬开一条缝,露一道出光,而后又因她最后讲的那句话紧紧合上。

    *

    中秋宴会,皇上携皇后及妃眷宴请群臣,柔贵妃依旧称病不出。

    吴郡城里早就传言,说贵妃与皇上不睦,此事就连宋颜也有所耳闻。宋颜还听说,贵妃原是北国人,不知为何来了南国,与当时还是丞相的皇上相识相爱,因她不喜朝堂之争,皇上曾答应她辞去丞相之位,两人做一对平民夫妻,最后却出尔反尔,夺了皇位,并将她留在宫中。贵妃因被骗心中难过,一直和皇上置气,不但连册封典礼没有去,之后的大大小小宴会不曾出席过一次。见过贵妃的都说其有沉鱼之貌,她愈不露面,愈显得神秘,众人想一睹其容颜之心更盛,这一众人中,自然也包括宋颜。

    宋颜见今日又见不到贵妃,颇有些失落,轻轻拽了两下谢徽的袖子偷偷抱怨道:“贵妃怎么又没有来呀?”

    谢徽对她的失落不明所以,问道:“你那么关心贵妃做什么?”

    宋颜白了他一眼道:“都说贵妃甚美,我想看看究竟有多美。”接着又跟他讲到听来的传闻。宋颜讲事情,每次都兴致勃勃,煞是投入。

    谢徽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脑中闪过的却是哭着拉着他袖子的女孩。想到这,不由忘记了之前的不快,没忍住轻笑出声。

    宋颜被他无缘无故地一笑弄得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谢徽看着她正色道:“看美人都是有代价的。”然后继续道,“没想到某人还没做够我的陪侍。”

    宋颜瞪了他一眼,自己转头吃茶不再理他。

    *

    两人正向前走着,眼前忽然见一男一女两抹熟悉的身影。那男子一身墨绿色长衫,身姿挺拔如白鹤,在和旁边的人不知说些什么,他旁边的女子一袭白衣,泼墨般的长发垂在腰际,周身一股清冷气。二人虽是背影,也足见其贵气。

    宋颜忽然愣在原地。

    不会是....

    她不敢想。

    自她离开临安,她和陆府便再未通过一次信。陆家那边,陆央珏和宋颜别扭,自己不写信,也不让陆央瑰写,宋颜更是被两人见最后一面时陆央珏的态度伤到,一直缓不过来。

    她心里觉得像,又不敢确定。若是,可他们二人到吴郡,必然会提前和她说,若不是,面前两个身影却和自己记忆中的不差分毫,宋颜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其实这种事情,只消上前看上一看便能立刻得到结果。只是宋颜不敢上前,怕是,更怕不是。

    正在她原地犹豫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她转过头看向谢徽,只见谢徽眉眼舒展,笑得温柔:“还不快过去?”

    宋颜忽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被注入,她抿着嘴点了点头,小跑了过去。

    那男子听到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于是转过身想探明究竟。他转身的瞬间,宋颜立刻停在原地。剑眉桃花眼,瞳仁灵动,风流放荡,不是陆央珏又是谁。

    他见到停在面前的人后也是一怔。

    自打来了吴郡,多少个夜里宋颜都会梦到和临安那帮熟悉的世家子弟喝茶赏花,上课清谈,观景临帖。每个温暖的梦都让她深陷其中,不愿再醒。今日见到陆央珏,压在心底的感情被重新拨出,熟悉的一张脸在眼前尽数展开,宋颜忽觉鼻子莫名一酸,再看向他时,一双眼睛水雾朦胧。

    他们两个站在原地对视,也不说话,好像周遭喧嚣与他们都无关。几月不见,陆央珏成熟了许多,眼中不似小时候全然嬉笑,多了几分稳重。

    两个人不知站了多久,旁边的陆央瑰实在看不下去,看向宋颜的眉宇间亦有几分暖意:“这么久没见,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说。”

    陆央珏不忍见宋颜那双含泪的眸子,别过头不愿去看。

    宋颜比走时消瘦太多,肩膀瘦得像是要挂不住衣服。他看在眼中,忧在心头,满肚子的怨气早就不知道散到哪去。他拧着眉头,将她从谢徽身边拉过来冷冷地问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是犯错被罚了还是做了亏心事自己过意不去?”

    他心中担心,嘴上还是老样子。

    宋颜没有和他争,听到他说话的瞬间,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自己想说的话却全都堵在喉咙,嗓子发酸,什么也说不上来。

    陆央珏见她只顾着落泪,连嘴都不顶,一下子心软,心一软,嘴也不再硬了,忙替她擦了眼泪,谁知旧泪擦过,新泪更流,他见宋颜的眼泪像珠串子一样落个不休,将她一把揽进怀中无奈道:“快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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