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早晨,小圆还有些困,正晒着太阳打哈欠,旁边浇花的小丫头戳了戳小圆的胳膊,问道:“怎么今天周姑姑这么早就来了?”

    小圆看了眼屋子,李氏和周婉儿还在内室聊着,回道:“周姑姑也好些日子没来了,夫人与她情同姐妹,自然得多聊会,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留下来吃午饭?”

    那小丫头一撇嘴,满眼羡慕:“周姐姐命真好,我能有她一半福气就好了。”

    周婉儿的确称得上一句命好,她本是陪李氏一同长大的婢女,后来又作为陪嫁随同李氏嫁到汪家,若无意外,周婉儿或许会嫁给一位管事,成为谁谁谁家的,替李氏打理嫁妆。可十年前,李氏放了她奴籍,还她自由之身,给了百两银子,让她风风光光回家。

    其实李氏出嫁没几年就想放周婉儿走了,只是周婉儿执意不肯,这才又陪了李氏许多年。如今人在长安开着铺子当着老板娘,日子好不快活。

    小圆劝慰道:“人各有命,其实我们在这也算好命的了。”

    小丫头耸耸肩,无奈道:“当人奴仆算什么好命。”命都在主家手里攥着呢,可仔细一想,却悲哀的发现小圆说的不错。汪家人本就不多,需要人伺候的,也就老爷夫人两夫妻,这二位都是一等一的善人,从不苛责打骂奴仆。

    至于几个小的,大小姐早已出嫁,大少爷身边倒是有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厮,可后来因着大少爷不肯去学堂,老爷一怒之下把几个小厮都撤走了,直言以后让他自生自灭,哪知大少爷竟也自得其乐的过下去了,没抱怨过一句。再后来新来了两位小姐少爷,夫人原想给小院添几个服侍他们的人,哪知东林神医却直接拒绝,说是两孩子在小凉山上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原来是怎么样的,到了汪家依旧什么样便行了。

    两人说话间,周婉儿和李氏款款走出。李氏低声挽留,周婉儿只是笑笑,“我倒是想留,可是家里一摊子事离不开我。”

    这话可太耳熟了,小圆腹诽,早些年的时候,周姑姑还时常回来探望夫人,可这几年,随着周姑姑成亲生子,回来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即使是回来,也只是略坐一坐便走了。

    李氏明白周婉儿的无奈,不再强留,一路将人送到门口。

    ——

    午饭过后,小圆越发困了,打住打住,先把信送出去!

    半个多月来,夫人写了又写,改了又改,如今总算是写好了。夫人心情好了,小圆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她洗过脸,便抱着一包袱的信出发了,奈何出师不利,刚过拐角就撞上了林晓秋,包袱落地,里头的信件散落一地。

    “哎呀哎呀!真是对不住!”林晓秋亦是吓了一跳,这满地的信,应该都是大家寄给敏恪的,都怪自己走路不看路。她蹲下来开始捡信,捡起信就往包袱里放。

    “错了错了!”小圆连声制止,“里头有封信是夫人寄给大小姐的,要单独拿出来!可别混在一起了。”说着小圆就开始一封封的检查起了包袱里的信封,一连看了好几份都不是。又将搜寻的视线转向地上。

    “是这封吧。”耳边响起林晓秋清脆的声音,小圆循声抬头,林晓秋蹲在面前,递来一封信,果不其然,那信封上的汪敏娴三字格外显眼。

    “就是这封!”小圆伸手正欲接过,林晓秋手却一偏,那信又回到林晓秋面前,她仔细端详着信封上的字。

    小圆心中纳罕,难不成上面有错字?不可能啊,夫人对寄给小姐的信最重视了!纸张染了墨点都要重写。再说了,她自己拿到信时也看了一眼,虽然自己识字不多,但也认得出没有错字。她正胡思乱想,耳边又传来了林晓秋的询问,“这是婶婶的字吗?”

    “当然是夫人的字了。”小圆心中有些得意,夫人识字多,文采好,不像其他府的夫人,写信还得找代写的人。

    看着那自己,林晓秋心中了然,这不就是李秀云抄本上的字迹吗?

    她恍然大悟,原来那本书是婶婶抄的啊!她把信递给小圆,又急急忙忙和小圆一起将地上的书信全部收拾好,便往李氏屋子跑去。

    还真是,来去像阵风。小圆笑笑,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另一头的林晓秋则在感慨自己实在是幸运!

    她和明珠几乎问遍城里的书店,没有一个书店老板记得李秀云的书,有一个老板更是直言李秀云这名字八成是假的,谁会拿自己的真名出来写话本,别人都是写某某山人,某某居士。那话本是明珠自家的旧房间翻出来的,如今看来还是婶婶手抄的,那婶婶肯定认识那作者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珠啊明珠,你该好好多谢我才是!

    踏进正房,李氏正坐着椅子上看账本,只听外头脚步声咚咚咚越发近了,抬眉一看,是林晓秋急匆匆跑进来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李氏忙拿起帕子给她擦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跑成这个样子?”

    林晓秋接过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擦,迫不及待问道:“婶婶,你知道李秀云吗?”

    李氏微微一怔,试探着开口:“李秀云?”

    林晓秋重重点头,一双黑亮眼眸激动的望着李氏,“对对对,就是李秀云!”

    可李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好笑的事情,向来温和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这般哭笑不得的神情,她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指着自己叹道:“我啊!”

    我啊?我?啊?

    这次换林晓秋怔住了。对啊对啊,我才是这天下第一蠢人,李秀云就在我面前,可我却毫无察觉,甚至线索这般直白的砸在自己眼前时,想到的竟然是婶婶帮李秀云誊写话本。呵,林晓秋苦笑一声,荒唐,真是荒唐!

    林晓秋幽幽开口:“婶婶,前些日子明珠和我说,她在家翻出了一本话本,作者叫李秀云,她说那话本有趣极了,她爱不释手,所以想看看那作者后来也没有再写新的话本,可是无论我和明珠怎么找,怎么问,都没有人知道李秀云是谁。直到今日我才发现,竟然就是婶婶,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起初李秀云听着林晓秋的话,嘴角还挂着笑,可林晓秋越讲,李秀云就越发笑不出来了。话本,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家里怎么会还有自己当年写的话本呢,不是都被爹娘烧掉了吗?

    眼前的火焰燃烧不止,耳边的话语喋喋不休,“你写这种东西做什么?若是被外头人知道了,我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哭丧着这张脸给谁看?快快,拿去烧了,一个字也不许留。”

    “天哪,婶婶你不知道,明珠有多喜欢这个话本,她找了那么久,她要是知道......”

    “晓秋。”李秀云打断林晓秋的话,“别告诉明珠,你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林晓秋一脸不解,“为什么?”

    李秀云苦笑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呢?这些事我早都忘记了,如今也没必要再提起来了,不是吗?”

    “......是。”

    林晓秋抬头望向李秀云,似乎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张脸。婶婶的眼角已有了皱纹,她的脸上似乎永远都盛着温柔得体的笑,她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个故事的?一个胡乱的,有些不得体的故事,一个同门眼里的怪胎,一个叛离师门的弟子夺走祖传宝剑一路寻死的故事,她像一朵轻飘飘的云,随风而去,也无处可去。

    “原来,原来婶婶叫李秀云。”直到今日林晓秋才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婶婶的名字,不仅是自己,连汪敏恪都忘了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是啊,婶婶叫李秀云。”李秀云喃喃低语,李秀云,在这个家里,多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汪昀会叫她夫人,敏娴敏恪叫自己娘亲,晓秋十五叫自己婶婶,外头人唤她汪夫人。没有人叫过自己秀云,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忘记,原来我叫李秀云。

    “婶婶,你想看看那本书吗?”那本泛黄的话本,孤零零的躺在旧房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直到被李明珠翻出重见天日。

    李秀云将头偏过去,呢喃道:“不必了。”

    看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如今早就写不出来这些故事了,甚至,我连自己曾经写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无论如何在记忆里搜寻,那些记忆和往事都的的确确离自己而去了,两行清泪从那双温柔的眼眸里流出。

    “婶婶,你为什么哭?”

    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林晓秋,李秀云只能轻声答道:“婶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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